陶武经常一出车就是大半月,他平常就算不出车也很少在家,一个月回家一两次都是多的。
在陶白的记忆里,她小时候经常看不到陶武,而每次看见他,他手上都提着一大包不是给她的零食。
陶白从很久以前就知道陶武不喜欢她妈妈,他喜欢的是卞桃的妈妈。
小时候的卞桃把“喜欢”当成一件很光荣的事,她经常把陶白堵在角落里,用充满天真的语气说着世间最恶毒的话。
“你爸爸不喜欢你妈妈。”
“你爸爸也不喜欢你。”
“你爸爸告诉我,他喜欢的是我妈妈和我。”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几句话是卞桃经常挂在嘴边拿来炫耀的事情。
长大后卞桃或许开始明白,不是什么“喜欢”都应该值得炫耀,比如别人的爸爸喜欢自己妈妈这种事情只能在私下里在陶白面前炫耀,对外人是不可以乱说的。
陶武从卞桃还不明事理时就已经灌输给她的“不喜欢陶白”让卞桃在与她同龄的陶白面前十分自傲。
同龄人,最是喜欢攀比。
今天你带的粉色发圈比我的好看,你的书皮比我的好看,连一块橡皮擦都能成为攀比的物件,何况是爸爸这样不可复制的角色。
陶武助长了卞桃的气焰,他直接间接亲手拧断了陶白的天真,可笑他却无数次厌恶陶白的孤僻。
陶武正在家看球赛,陶白毫不意外他今天在家。
他足迹遍布祖国大江南北,从各个地方带回来无数稀奇玩意儿,只要卞桃拿着东西来她面前炫耀,陶白就知道他回来了。
陶武看起来心情不错,那张凶悍的脸罕见带着笑,“淘淘回来了,爸爸给你带了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陶白弯腰换鞋,语气平静无波:“喜欢。”
她唯一的一次“不喜欢”换来的是陶武的怒火和一句“不识好歹”,她现在看什么都喜欢。
茶几凌乱,一桌的酒瓶。
陶武手里抓着一把瓜子,电视里,他支持的球队错失了进球机会,气得怒骂:“操!这踢的什么玩意儿!”
陶白沉默地看了一眼,回了房间。
写完作业没一会儿,她就听见齐素开门回来的声音。
不到一分钟,外面响起争吵声。
陶白顿了顿,把合上的作业摊开,拧开笔盖,在草稿纸上乱划着。
争吵声无孔不入传了进来。
“你手链又买给了哪个贱人!是曾雨芙还是卞桃?!”
“你闭嘴!”
“怎么!我骂她们贱人你心疼了?陶武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好了不再去找她们,你说好了要跟我好好过,陶武你到底是不是东西!我跟了你二十年你给我买过什么?我还给你生了个女儿,陶白才是你女儿!!”
“疯女人,懒得跟你说。”
“不准走,你今天哪也别想去,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老子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赚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给谁就给谁,谁也管不着!”
“去死!陶武你给我去死!”
齐素声嘶力竭的厉吼伴随拉扯撞击声传入陶白耳中,她抱着脑袋,捂住耳朵,可依旧抵挡不住陶武的叫骂和齐素尖利的疯叫。
是啊,如何能抵挡?
捂住耳朵的双手,是外面争执的二人给予她的血肉之躯,这双手能考满分,能刻木,什么都能做,唯独不能挡住他们加注在她身上的绝望。
陶白听着一墙之隔外疯狂的扭打声,混杂交织着男女的怒吼尖叫,玻璃砸在地上的清脆声,凳子在地上拖拽的沉闷声,从客厅一直到卧室,这场混乱一直持续了半个小时。
当一切平息下来,陶白打开房门,站在门口,看着狼藉一片的客厅,内心一片荒芜。
这个岌岌可危的家,在平静了大半年后,被一串手链彻底击个粉碎。
北京时间11:00。
许斐再次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这是他今晚第无数次不自觉点开QQ,那个天天准时准点在十点发送消息来的人今晚毫无动静。
许斐又等了五分钟,忽地把手机扔到一边,掀起被子搭在身上。
太不正常了。
这样的自己简直太不正常了。
他居然会等一个陌生人的信息。
他做什么要去等一个陌生人的消息。
睡觉!
他摁灭床头灯,昏暗的房间顿时一片漆黑。
半个小时后,漆黑的房间亮起,一直白皙的手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依旧安静。
没有任何消息。
苟旭的头像还是那么丑。
夏生的头像也没好到哪儿去。
最底下的头像还是灰色的。
不在线。
许斐掀开被子赤脚下床,把手机扔进抽屉里。
凌晨三点,外面下起瓢泼大雨。
雨珠坠在窗面,窗户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冷风从缝隙中钻入,书桌上的野花被吹得东倒西歪,花蕊在败落。
陶白睡得极不安稳,在睡梦中齐素的声音就像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器,在风雨飘零的家四处砍割,陶武的怒骂和拳头随即把已经摇摇欲坠的家击个粉碎,陶白躺在四处空旷的地方,除了身下的白色小床,四周再无一物。
齐素和陶武的身影交缠扭打着在梦中渐渐消失,接着是身上的被子,床,陶白被摔在地上,最后看着藏在床底下的木箱也开始变得透明。
陶白忽地想起什么,呆坐在地上的她疯了般朝渐渐雾化的木箱扑去,可惜已经晚了。
木箱子在她面前消失,她收集的木头和各种各样亲手雕刻的小物品一一消失,一部白色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她面色苍白,扑过去想要抓住手机,可那部白色的手机在她面前一点点化为尘埃。
——除了她,全都消失了。
陶白被吓醒了。
坐在床上,她一脸惊慌,手还保持着向前伸抓的姿势,睡衣松松垮垮滑落,露出白皙的肩膀和精致漂亮的锁骨。
她愣了两秒,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拉出床底的木箱。
看着好好躺在箱子里的白色手机,她的卸力般地倒在床上。
她好像失去了一切,可抱着这部冷冰冰的手机,她似乎又拥有了一切。
窗外狂风大作,一眼不看到光。
陶白看着墙上的时钟,靠着床沿坐在冰冷的地上。
清晨六点,她点开那个灰色的头像。
bt:早上好。
晚安缺席,早安补上。
发完消息,她关了机准备把手机塞回木箱,在即将放下的瞬间她手一顿。
先前的梦境终究给她造成了影响,那种看着眼前的一切消失,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无力和绝望让她紧紧握住手中冰凉的手机。
她把手机放进了书包里。
要随身带着。
陶白换好校服去洗漱,台风过境般狼藉的客厅她不敢也不愿多看,主卧的门紧紧关着,里面是什么场景陶白不知道,但她知道他们这个家就像客厅被砸烂的茶几,一块沉疴旧伤,如今也只是旧伤添新伤,把伤口撕开一次又一次,五感除了痛,再也没有其他感觉。
陶白背着书包换鞋出门,隔壁邻居正好也开门出来,见到陶白,对方立马抱怨:“陶白,你爸妈昨晚又闹得我家小孩儿睡不好觉,老这样我只能去居委会投诉了,这不是要命么。”
陶白对她点点头。
邻居问:“你点头是什么意思啊,你爸妈吵架打架你都不劝吗,他们关系这么差,早晚得离婚。”
陶白攥着书包带,“你去投诉吧。”
她是真心希望对方去投诉,邻居却误会她这话是在故意刺她,顿时提高了音量:“怎么了,阿姨我说错了吗,咱们小区有哪一家的家庭关系像你爸妈那样的,一个月不打够十五天都凑不满一个月,咱们也是十几年的邻居了,这楼上楼下的你随便问一家,哪家对你们没有意见?”
吵架,打架,摔东西,怒吼,尖叫,齐素和陶武的十几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离婚,他们似乎从未想过离婚,即便彼此折磨。
邻居亦步亦趋跟着陶白,她脸色一转,突然笑眯眯地说:“陶白,阿姨听说你现在成绩全班第一啊?是不是真的,一中不是很难考吗,我家那小子明年就要念高一了,你看咱们都邻居这么多年了,你成绩这么好,有空就来我家帮我家那小子辅导辅导?”
原来这才是她今天卡着陶白出门的主要原因。
见陶白不说话,她脸上表情微变,想起以前自己也和别人闲话叨陶白不如卞桃,哪晓得这人不显山不露水,现在成绩比卞桃还要好。
小区里同批的孩子都喜欢拿来比较,她家小子比陶白和卞桃要小两岁,小时候他们还一起玩过呢,帮忙辅导一下怎么了。
“陶白,你小时候天天和我们家小军玩,咱们小军还叫你姐姐呢,你是不是忘了?”邻居拽着她书包,“也用不了你多少时间,我家小军很乖很听话的,你就帮帮你小军弟弟吧。”一中不好考,鬼知道她当年是怎么考上的。
连陶白这种小学期末考经常不及格的差生都能考上一中,她就不信她家小军考不上。
她孙子可比陶白聪明多了。
陶白抿着唇,到了楼下,她把自己的书包带从她手中扯了回来,低着头说:“阿姨,我学习很忙,没有时间。”
邻居跟了她一路,没达到目的怎么愿意放过她,“怎么就忙了,你这才高二又不是高三,而且也用不了你多少时间,你每天放学来我家给你小军弟弟补习两个小时就可以了。”
两个小时陶白能做几张试卷,能预习完一天的功课,能把要学习的重点给秋生划出来,再不然她也能雕木头让自己放松。
她为什么要花两个小时的时间帮一个在她小时候抓了一条蛇放在她书包里吓她的男生。
刘军叫的不是淘淘姐姐,而是桃桃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