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画皮

“小翡，你记得自己怎么过世的吗？”

小翡歪着脑袋，思索了半晌，摇头说道：“小翡不记得了。”

沈长安不由得吐出了一口浊气，不知道怎么过世的，也就不知道其内心的怨结。索性，小翡并无仇恨执念，只需得一段超度经文，便能够送她离去。

正常的鬼魂，死的时候就会被鬼差接走，而枉死的就会在人世间徘徊。如小翡这种记不得自己死因的，皆是灵魂不强，只需得用超度的经文，便可以送去轮回。

而若是记得死因，还始终无法忘却的，就会变成怨鬼。之后若是累积阴气，吸纳凶煞，就会化为害人的恶鬼。若是连番害人，夺人性命魂魄，凶煞之气壮大，便会成为厉鬼。

以沈长安现如今的本事，遇上恶鬼尚且能动点手段，而遇上厉鬼的话，那就是万事皆休，连逃跑都别想了。

好在这附近的鬼气并不算太过于浓郁，想来是没有什么太强大的鬼物。等找到那夜叉恶鬼之后，自己速速杀了，便能自行离去。

这一夜和小翡交谈，沈长安也是大约了解到了王家庄的一些事情。小翡和她母亲似乎不是王家庄的人，乃是从外地迁移过来的，就在王家庄落脚。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小翡便成了孤魂野鬼。

而她的母亲却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小翡在这破屋守了这么些年，也没能够见得到她的母亲。

其余关于王家庄的事情，小翡只能够以一个小孩子的视角说了些传闻，让沈长安了解个大概，内中详情，却是不清不楚。

等到清晨，天际泛出白肚，沈长安便站起身来，低声朝着小翡告别：“小翡，来世一定要投胎到个好人家。”

随即唱道：“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化形十方界，普济度天人……”

这经文自然也是跟着老道士学来的，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面，沈长安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习到了不少的东西。而先天真气不仅仅强化了他的肉身，也同时强化了他的脑子，这些拗口的经文，也只是听过一两遍，便记下来了。

“……说是诵毕，稽首天尊，奉辞而退。”最后一句念毕，沈长安只觉得身躯之中什么东西为之一轻，好似有一层缠绕着自己的细沙退去，莫名的轻松感传来。

再睁眼的时候，便见得小翡正对着自己微微挥手，身形在缓缓褪去。

沈长安挥了挥手告别，随后便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打算再度前往一趟王家庄，探一探究竟。

他方才走出来，便忽而瞥见王家庄的方向，一道黑烟直冲云霄而起，凝结在半空之中，好似一张恶鬼版的面容，看见的第一眼，便让人骨子里发寒。

……

嗤——

最后一道火焰被冷水浇灭，几个王家庄的汉子累倒在了地面上，呼呼地喘着粗气。

沈长安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被烟火灼烧成废墟的房屋。

“多谢道长出手相助。”

有人在沈长安的身后恭敬地行了一礼。

沈长安回过身来，微微摆了摆手，说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昨日我等这般对待道长，不曾想道长还亲自来帮我等救火，实在是羞煞我等。只可惜，这王生，还是没救出来……”

“王生……？”沈长安念了念这名字，露出了疑惑之色。

“哦，忘了与道长说了。这间房屋乃是我王家后辈王生的房屋，只可惜，他让那妖女迷了眼，今日果不其然，被人给害死了。”

沈长安的眉头微微一挑，询问道：“妖女？王家庄曾遇到过妖怪？”

“额，这件事……”那人一副略显为难的样子。

“放心，在下多少也是有着几分降妖除魔的手段，若是真有妖邪，我愿意帮王家庄一把，除了这妖魔。”

思索片刻，那个人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随后说道：“道长还未吃饭吧？先随我到村里的酒馆吃几个菜，边吃边聊。”

……

沈长安用筷子夹了两粒花生米吃下，随后喝下杯子里的浊酒，默不作声地听着王异的讲述。

王异，就是之前和他交谈的那个人，也是这王家庄的领头，王家庄的庄主。

据他所言，大约是在数个月之前，王生在外办事的时候，偶然遇到了一名长相异常妖媚的女子，一时间动了心思，上前和人攀谈。

这女子透露出消息，乃是当朝大官的小妾，因为不堪夫家的欺辱，选择离家出走，逃难到这里来的。随后便勾引着王生，让王生将她带回了家。

王生在王家庄里面，平日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只不过仗着家中积攒下来的钱财，过得也是颇为潇洒。他平日为人，就是生性风流之辈，遇到了这等女子，自然是没有放过的道理。

没过多久，王生便将那女子娶了过门。

庄里的人虽然觉得这女子来历不详，恐生祸端，但是王生执意如此，其他人也拦不住他。

此后，王生与那女子夜夜欢好，甚是逍遥自在。

但是在某一日的时候，王生外出，稍微耽搁了时间回到家来，却见得他的那位妻子，竟然是躲在房屋立面，用笔勾勒着一张人皮。

“画皮？”沈长安怔了怔，出声打断。

“是啊……”王异端着酒杯，小酌了一口，慢慢说道：“那女的分明就是一头青面獠牙的妖怪，平日里披着一张人皮，让人看不出来她的真身。”

“哦，原来如此……青面獠牙……那妖鬼是青色的？”

“自然是青色的，渗人得要死。”

沈长安微微点了点头，而后问道：“接下来呢？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却说王生发现了自己的妻子乃是妖鬼，也没有声张，而是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家中，来寻到了王异。

之后王家庄的壮丁纷纷合力，十几号人一并扑杀上去，那妖鬼虽然厉害，但是却挡不住这么多的人。不然的话，她早就可以大开杀戒，何必要小心翼翼伪装呢？

被十多号人围杀，妖鬼终于露出了疲态，最终被众人乱刀砍死。

“被砍死了……那尸体何在？”沈长安又打断道。

“没了，它一死，那尸体就化作了一团灰，消失不见了。”

“是这样……那王生今日的事情，又是怎么一回事？”

王异的脸上露出难看的神情，半天才说道：“那妖魔虽然死了，但是她的鬼魂却变得更凶，夜夜来袭击王生。昨夜我们带人到处搜寻，却没得找到半点的线索。本以为昨晚无事，却不曾想，它竟然如此凶恶，竟然是在接近天亮的时候烧了王生的住宅！”

沈长安微微叹了口气，遗憾地说道：“世事无常，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王兄节哀吧。”

正在这个时候，酒馆的小厮端上来了一盘菜，刚要上桌，却被王异一巴掌抽打在了他脸上！

“混账东西！”王异怒骂了起来，“拿这东西来招待凌霄道长？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沈长安瞥了那地上的菜，却是一盘小炒腊肉。

“哎，王兄莫要生气，莫要生气。”

“还望道长莫要生气才是，这些家伙，竟然拿这种积年存放的货色来糊弄道长。他们这肉，都长霉发臭了，哎，实在是羞愧得很啊……”

沈长安忙说道：“不妨事不妨事，出家之人吃点斋菜，有一壶酒便够了……”

双方又说了些客套的话，吃了点饭菜，随后便分别了开来。临走时，王异表示要沈长安今晚一定要去他家留宿下来，沈长安欣然答应。

随后，沈长安便先离开了王家庄，寻了一处一条小路，沿着走了一会儿的功夫，便来到了这附近略高一些的山。

这地方不错，能够窥探到王家庄大部分的景色。沈长安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稻草，俯瞰着王家庄的地理状况，脸上渐渐露出了冷笑。

“外出办事，路遇美姬？整个王家庄，前后也就这么一条官道，每日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其他人都没发现这美姬，偏生让王生这个懒汉给发现了，嘿……”

“若说是在山上发现的，那就更加诡异了。王生这个懒汉要办事，还得办到山上来……那达官贵人家的小妾，竟然能忍着疼痛，在山上行走……”

这时候的山可不比现世，这里的山是一点都没开发过的。只要不是官道，其上必然是杂草丛生。那草叶就像是一把把带锯的小刀一样，轻易就能够割破人的皮肤，更别提还有带着锋锐枝丫的树枝，以及可能潜伏在山林之中的猛兽。

一个达官贵人家里的小妾，敢从山里面走出来？能从山里面走出来？

“恶鬼纵火，嘿，真是有意思，真当我不是道士？连这种鬼话也说得出来。”

鬼物的一身邪气最是忌惮高温炽烈的东西，除非是被火烧死的恶鬼，否则的话，轻易不会有鬼物施展火焰害人。

万一一个操作失误，那连自己的魂魄都会被火焰给灼烧殆尽。

而且，那王异自以为蒙蔽了一切事情，却不知道，有的人看东西，是不用眼睛的。

在踏入到王家庄之前，沈长安便用仲龙玉符唤醒了自己的鼻神。

仲龙玉符开启了鼻神，只要你的法力足够，就可以一直运转下去。寻常人不会这么浪费法力，而沈长安也受不了一直开着鼻神嗅到那些古怪的味道。

但是今日，直到离开王家庄之前，他都没有将鼻神关掉。

所以，当他在王生家门前的时候，他便已经嗅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比如，王生不是今日死的。

寻常人判断死期还得调查，沈长安只要嗅一嗅，他就能够嗅到尸体的气味。

虽然当时王生的尸体已经燃起来了，但沈长安还是嗅出了一些差别，再加上……地上的尸油气味，太密集了。

人被烧死的时候，死前必然会剧烈挣扎，滴落的油脂应当是不均匀的。但若是死后焚烧，人已经死了，不会挪动身躯，油脂自然也就会比较集中。

王生，并没有挪动过身躯。

除此之外，就是那股掩盖不了的酒味。哪怕是快速地挥发在空气之中，也被沈长安精准地捕捉到。王生的家里，到处都是烈酒的味道。这种程度，可能用宿醉之类的说法，是解释不太通的。

还有今日的那盘肉……

其上的那股子邪气，差点没熏死沈长安。

邪气很重，很浓郁，甚至是有些臭不可闻的感觉了。嗅着，好像不太像是猪肉，牛肉……

“是手下人不小心呢，还是你在试探我？”沈长安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已经隐约察觉到，这夜叉恶鬼的事情，多半是与王家庄脱不了干系。

只是，他始终是想不通，王家庄到底在这其中扮演了个什么样的角色。而且，这吃人的恶鬼，难道不是最近这段时间里面才在附近流窜的吗？王生遇上美姬的时间，好像还要早一些啊。

“画皮鬼么……”

恶鬼画皮，这种事情，老道士也曾和沈长安说过。这世上确实是有着一些鬼物，想要偷取人类的精魂血液，又没有横冲直撞的强大力量，便索性伪装成为人类，欺骗他人，住在人类的地盘上，悄悄吸魂饮血。

这类鬼物最是善于伪装，而且往往正面作战交手的实力很弱，十几个普通人，也确实是能拿下。

但是，这浓浓的违和感到底是从何而来？王异口中的谎言，又到底是想要掩盖些什么事情？

沈长安的眉头紧锁，他看着下方的山庄，一种极度不安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深处翻涌起来。朴实而简单的村落，此时此刻，却宛如一头露出了獠牙的狰狞猛兽。

阳光斜斜地照耀在王家庄上，然而此刻的太阳却没有给人带来任何舒适的感觉，反而是让人感到了酷烈，毒辣，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邪异。

太阳也会变得邪异？

沈长安了紧了紧自己的背囊，估算了一下时间，缓缓地走下了山去，他还得去赴和王异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