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千昭看来,宋怀的反应太大了,那样毫不犹豫推开自己的下意识动作,让她心里都升腾起一丝怪异感。
连父皇他都不怕。
被谢名看见,怎么就让他那么慌了?
沈千昭如何都想不明白。
被留在原地的宋怀,吹了好一会冷风,心里莫名的火意,才逐渐平息。
此时,早已看不见小姑娘的身影,他心里涌起一丝失落。
方才看见谢名,他下意识推开的动作,定然惹恼小姑娘。
只是方才没想明白的事情,此刻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京中同龄一辈中,在未与小姑娘之前,他便一直对谢名的印象都极为好,且带着一种欣赏。
甚至于,在发现谢名喜欢沈千昭时,也只觉他眼光极好。
小姑娘确实值得许多人渴慕。
都说女子该矜持。
平日里私底下再如何亲近,他都极为欢悦,可适才被谢名撞见,他脑子里一瞬间想到的,是不想沈千昭被轻看了去。
尤其,对方还是谢名。
宋怀衣袖下的手缓缓攥成拳抵着,他心中清楚,自己甚至于不能够与谢名相提并论。
可小姑娘却选了自己...
宋怀的情绪,是复杂的。
沈千昭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干脆起身,披了一件狐裘,悄悄离开了帐篷,走到了外头。
夜色沉寂,面对这样的夜色,总是容易引发人的深思。
不知站了多久,她隐隐听见了后头传来的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最后停在了与她有一段距离的身后方。
半晌,沈千昭才缓缓开口道,“你写的那两句诗很好。”
谢名是一位真正的君子,令人钦佩。
无论是在他平日的行为举止,还是在他对待情感,朋友的事情上,都极有分寸,足以可见,是一位真正值得让人深交的人。
后方的人,却只是平静的站着,什么话也没有说,目光落在看似不远,实则远而不可及的明月上。
清冷而皎白。
两人谁也没说话。
夜风轻轻吹起沈千昭的发丝,一时间,后面的人,甚至于不能够去看清。
半晌,谢名才缓缓开口道,“我并非有意打扰。”
声色平缓温和,亦如他此人给人的感觉一般。
沈千昭这才缓缓转过身,看向谢名,同样是自小相识,明明认识谢名的时间要早于谢临,可对谢临的了解,却远远超过谢名。
有时候,她其实甚至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
明明他的一言一行,都尽显温柔之意。
大抵便是如此,才让人生出几分距离感。
都说人的眼睛,最能够暴露一个人的心思,女子如此,男子亦是如此。
可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沈千昭从谢名的眼睛里看见的,只有一位翩翩君子的坦荡。
他的感情如雪,自空中飘落,颜色极白,最后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化作一滩静水,平和而令人舒适。
沈千昭点了点头,“我知道。”
谢名不是那种窥探别人隐私的人。
只是夜色太美,心思混乱,她自己见四下无人,才没了分寸。
正巧让谢名看了去。
半晌,谁也没再说话。
夜色如水,两人谁也没注意到,在身后的不远处,宋怀站在火早已熄灭了的架子旁,看着不远处的两道身影。
一高一低,面对面站着,好似说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说。
这一幕,生生刻在宋怀的眼里,心里,像一把刀,狠狠的刮弄着。
虽明知道不远处的那两个人,必然只是碰巧遇上,即便攀谈,也都是正常之言,不会有其他之意。
可就只是那两个人站在一起,那般融洽的一幕,却生生刺疼了他的眼睛。
淡淡的血腥味在味蕾处散开,他紧紧抵着牙关,不可控制的,酸意与一种不知名的自贬在心里冒泡。
好像有一道声音,不停在他身边喊...
你看,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
像谢名那般谦谦君子,才是皇上想为她选的驸马。
而你...只是一个生母不详,生父不明,被收养在东厂罢了。
此刻,那些原先被压在看不见的地方的所思所想一股脑的全涌现了出来。
只是因为小姑娘热忱的爱意,所以他甚至是刻意的去回避身份的问题,两人之间的距离与差距。
而当一个各方面都极为合适的人出现,站在沈千昭身边时,就好像有一双手,一下子将那些曾经被刻意回避的现实问题,撕裂开,血淋淋的摆在了宋怀眼前。
他突然笑了,嘴角的笑意带着一丝对自己的嘲意。
他从前,竟还与她说些什么,还在心中信誓旦旦的想为她留后路,一旦她想要抽身,自己一定放她走。
可即便是现在,看着她与谢名站在那,郎才女貌,各方各面都那么合适,合适得让人心生嫉妒之意...
他都生不出半丝退却之心。
倘若他从未尝过如此甜味,一切尚且有转圜得余地。
可如今,他就像是被泡在了蜜糖罐子中,再无抽身的可能。
现如今的自己,如何也不会放手。
不知过了多久,随意提及的一些话题也渐渐结束。
谢名见眼前的女子,肩膀细微的轻颤,温声道,“明日还要赶路,回去吧。”
沈千昭点了点头,抬步准备离开,目光却掠过不远方,瞥见宋怀,顿时迈开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也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
竟也不过来。
谢名顺着沈千昭的视线,稳稳地落在那道身影上,半晌,才开口,“宋督主是位极有才能见地之人。”
能自小在宋督主的教导下,宋怀必然出色。
自那日在御花园撞见后,他虽不去刻意打听,可偶尔也能听见一些有关的事。
尤其是,家中还有一个时时刻刻将这两人挂在嘴边的弟弟。
京中出色的同辈,家世好的也甚多,从才识家世上看,应谨各方各面都是最适合她的人。
所以从前,皇上也曾口头上与应大人玩笑话的应下什么口头婚事。
可与应谨相比较,宋怀却丝毫不逊色。
所谓家世,身份,也没能够抹去宋怀身上的那种胆识与傲骨。
大约如此,沈千昭喜欢宋怀,在他看来,是件极为正常且理所应当之事。
谢名看人一向准,赏识的人也并不多,如今,却又添了一位。
沈千昭勾唇笑了笑,目光始终落在不远处那道身影上,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你们若是自小相识,必然能成为知己。”
谢名微微一怔,倏尔浅笑。
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