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伏的天气愈发闷热难挨,听松院的四间教室中也燃起了沉香,院子里的树上一阵阵蝉鸣不绝于耳,吵得姚景谦有些心烦。
任先生还在前方来回踱步,讲着前朝名家的文章。
众人皆埋首凝眉,努力理解那些个晦涩的文字。
而此刻正神游在外的姚景谦望着窗外郁郁葱茏的树木,缓缓勾起了嘴角。
有一念,入心来。
他提笔落墨,动作行云流水。
静夏听松落,缘谁送墨蝉。
沉香消暑热,何似尽游山。
诗成,眉宇间难掩得意之色,姚景谦将纸团成一团,趁先生低头看书的空当,将纸团从靠窗一边精准的扔到了前面,也就是肖柒的书桌上。
猝不及防一团雪白闯到案前,肖柒立马将纸团压在右臂之下,抬头看了一眼先生,见他并未注意此间动静,旋即将纸团拾了,放于案下,又观了一眼眼先生的方位,才放心的将纸团打开,细细看来。
诗读罢,肖柒抿着唇轻笑一声,将纸放于案上,提笔,也写了一首,然后将纸团重新团好,从右侧又扔回了姚景谦的案上。
后者迫不及待打开了纸团,并未注意,前方先生意味深长的眼神。
打开纸团,只见肖柒灵活舒展的字迹跃然纸上。
飞书因哪段?幽怨岂相关。
欲问前朝字,可识岁月闲。
读完,姚景谦笑弯了眼,提起笔又要在纸上写,可骤然间,一只布满细纹苍老的手将那字条拿了起来。
姚景谦立刻拉过书本,慌乱间随手翻到一页,佯装在读书。
虽然他知道为时已晚,大事已然不妙了。
任先生看完字条,面无表情的走到了教室前。
“姚景谦。”先生叫道。
姚景谦缓缓起身,面露愧色,等待先生的斥责。
“我方才讲的那一篇文章,你有何见解。”先生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响起,顿时让姚景谦更加无措。
方才他只顾走神,那里听得一字半句?都不晓得讲到哪里了。
他本能的看向肖柒,后者正将课本朝右挪着,手指不经意的指向文中的某一段。
姚景谦随即心领神会,看着肖柒的课本,心中思索片刻,才答道。
“回先生,方才那篇文章讲述的是一个地方父母官在当地财主的贿赂下,冤死了一个普通佃农并灭其全家十余口人的故事。
后来纵然一镇百姓联名上京告御状,却只换得贪官一个失察之罪,连官都未曾罢免,只是罚了一年俸禄。
全文看似在控诉贪官无道,致使民不聊生,实则在反应云夏末年官官相护,朝廷腐朽,皇帝昏庸造成断案不公正的现象,这便是云夏覆灭的主要原因之一。”
语毕,众人纷纷投来赞赏的目光,姚景谦却一脸严肃。
今日所学,原来事关云夏兴衰,他竟因为天热便心浮气躁,着实不该。
阿柒说得对,连云夏过去灰暗之处都尚且不知,却一心只念游玩享乐,如何以史为鉴,谈何家国报负。
先生却神色如常,继续叫陈轩起来谈他的见解。
陈轩沉思半晌,缓缓开口。
“学生以为,贪官轻判,百姓仍然怨声载道,公正尽失,与律法不严有关。”
“哦?那你说说,如何不严。”先生似是有些赞同,神色认真注视着陈轩。
“贪官是通过与京城官员行了贿赂,得以掩盖与财主勾结的事实,才逃过重罚只得轻判。
看起来是官官相护,行贿之风盛行的原因造成的不公正结果,实则是律法对于官员的约束力不大造成的。
即便真是失察之罪,一个官员因为自己的原因造成数十人惨死蒙冤,这样大的错误,根据律法,却只得了一个罚俸的惩罚,未免太轻了些。
而且,云夏律法有关官员贪污受贿的处罚也只是贬官,并未有过重的惩罚,才致使众官员有恃无恐。因为即使贬官,也可东山再起。
这便导致了云夏的朝廷腐朽,瓦解了最后一丝民心。
所以,若要政治清明,应当先制定严明的律法,有效约束官员。”
陈轩的话一落,诸生恍若醍醐灌顶,纷纷赞叹陈轩针砭时弊,一针见血。
姚景谦也不住的在一旁赞叹,心想他果然见解不如陈轩深刻。
任先生满意的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律法严明才能有效约束人们,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
就当大家以为这次提问要结束的时候,先生又把视线放在了正低头看书的肖柒身上。
“肖柒,你又如何看?”
肖柒骤然起身,手足无措的挠了挠头,“先生,景谦兄与陈轩兄将答案都说了个干净,学生愚钝,再想不出第三个答案了。”
闻言,众人不由笑了,姚景谦俯身在肖柒耳边道:“阿柒,你随便说两句,不然先生可能要罚你。”
可肖柒两手一摊,十分无奈的朝姚景谦道:“可我半句也说不出来啊。”
看肖柒捉襟见肘的局促模样,先生也只好笑笑说:“罢了,你们先坐下吧。”
肖柒摸摸鼻子,坐下了。
先生又讲了一会儿文章,太阳便升到了脑袋顶,先生看了看时辰,告诉众人可以散学了,姚景谦正欲拉肖柒去吃饭,先生却说,让肖柒留一留,姚景谦只能同陈轩乔音他们先走了。
待出了门姚景谦还担忧的望了肖柒一眼。
“景谦兄不必担忧,先生不会罚肖兄。”陈轩好笑的看着一脸忧色的姚景谦。
“陈兄何出此言?莫不是知道先生将阿柒留下的原因?”
“我猜,先生只是想问出,肖兄上课未答的问题。”
“啊?阿柒不是没有答案要说么。”
姚景谦有些懵,怎么先生与陈兄都能看出阿柒有所未言,偏就他看不出来。
于是不甘心的转头看向正整理书包的乔音。
“阿音,你也觉得阿柒有话没说?”
乔音头也没抬的答道:“不然呢?小柒素来伶牙俐齿,一肚子鬼主意,如何会半句话都回答不出来?”
姚景谦顿时了然,暗暗自责自己今日脑子着实愚钝,竟然连这一层都未曾看穿。
而被先生单独留下来的肖柒,则是十分淡定的跟着先生去了闲话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