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斋,顾名思义,是供学子们闲聊的地方。
不过,此闲聊非彼闲聊。
虽然无论是曾经的云夏,还是如今的大晟都没有限制人们言论的规定,也没说不许学子妄议国事,可终究还是会有祸从口出的惨案发生。
来静安书院读书的大多都是日后朝廷的臣子,若是在市井坊间说了什么有关政治的言论被有心之人曲解,传到上面的耳朵里,无疑会招来无妄之灾。
所以,静安书院专门划了一处院子,让大家在此处谈论有关当前政事的话题。
既为警醒众人,有些话不能随时随地的说,也为保护这些个矢志报国的学子,给他们提供一个可以畅所欲言的环境。
当然,出了这个院子,所谈之事不能外传,这是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
而先生带肖柒来这里,意思显而易见。
此刻众人都去吃饭了,是以闲话斋只有任先生与肖柒。
任先生将课本放到了桌案上,端起面前的茶饮了一杯,才缓缓道。
“肖柒爱喝茶还是酒?”
肖柒正襟危坐,始终保持一福谦恭之态。
“回先生,学生都爱喝。”
“哦?没有偏爱那一种?”任先生有些诧异的问。
“没有偏爱。”
先生凝视了肖柒半天才笑道:“倒是符合你的性子。”
肖柒沉声不语。
“你可知我今日留下你要做什么?”
肖柒思索片刻,点点头。
先生笑了,“倒是没有接着蒙我。”
闻言,肖柒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你素日与陈轩,姚景谦还有乔音这三人走的近些,可知他们三人心中的志向?”
任先生注视着肖柒,眼神仿若能透过皮肉,洞悉她的内心。
肖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只知他三人都有报国之志,欲投身朝廷,其余便不晓得了。”
任先生笑了笑,从桌案旁的柜子里拿出来一沓写满字的宣纸,从其中抽出几张,推到肖柒面前,示意她看一看。
“这是,大家的策论?”肖柒疑惑道,“为何先生会让我看别人的策论?”
“这是你那三个好友的文章,你且看一看。”
肖柒只得认真的看了起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肖柒看完了,将文章整理好双手递给先生。
“如何,你现在知道他们的志向了吗?”
肖柒点点头。
“景谦兄嫉恶如仇,自然志在伸张正义。
此外,他看重公平公正,对士农工商的等级分界颇为不喜,所以,我猜他应该想当一个为民请命的清廉公正之官。
陈轩兄胸有城府,又博学多才,眼光长远且独到,看问题往往能透过现象看本质。我猜志在改革,改革制度,严明律法,以此来使国泰民安。
而乔音兄则心细慈悲,只单纯想让百姓丰衣足食,所以,才欲为官,只因他志在让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
先生又问:“那你的志向是什么?”
肖柒愣在原地,显然没料到会有此一问。她想了会儿,答道。
“学生爱喝茶,也爱喝酒,可若说二者于我有何意义,只能说茶可清心,酒能纵情,但二者皆不能取代我每天要喝的白水。
所以,先生问我的志向是什么,大概就是,每天都能喝得上必须要喝的白水。”
先生默了半晌,倏尔笑道:“如此,倒也是个选择。”
“既然肖柒也爱喝茶,不如说说今天课上,我问你问题的答案。”
来了来了,终于奔主题来了。
肖柒内心轻叹,流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任先生瞧见她这副神色宽慰道:“你可直言不讳,这是闲话斋,老头子我还是守规矩的。”
闻言,肖柒赶紧摇摇头:“学生自然相信先生会守口如瓶,只是,学生之言,纯属鄙陋之见,难以在先生面前开口罢了。
既然先生不嫌弃,学生恭敬不如从命。”
肖柒顿了顿,缓缓道。
“今日所学的那篇文章,讲述的是云夏末年的一个悲剧,关于造成悲剧的原因,便是景谦兄和陈轩兄所说的那些。
可学生以为,其根本的症结,并非是陈轩兄所言的律法不严,而是政权的分散。
一方面,云夏以来,地方官员的权力一再扩大,致使灭人满门这样的命令由一个七品芝麻官发布出来也没有人提出异议,反倒觉得合理。
因为官员众多,若权力分散,则要求每个官员都有合格的道德品质极才干,才能保证每个官员都能合理的行使各自的权力,而若要每个官员都恪守本分,是极难的。
若是做不到,倘若遇见那么几个的不配位的芝麻小官,发生冤假错案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另一方面,云夏多年来的王室式微,致使君权分落,不仅中央政权分散在各个王爷重臣之手,
而掌权的人一多,其政见也多有不同,诸王并立,谁也不服谁,便会使人生出逐鹿之心,致使国家内部明争暗斗,犹如一盘散沙,待到敌人兵临城下,自是不攻而破。
若是帝王能加强集权,让处决大事的权力,尽可能集中在少数人手里,而最大的政权,只集中在皇帝一个人手里,那便只需要筛选那少部分品德高尚的人才来掌权便好。
而国家只有一个执政者,那便是帝王,如此,国家不会内斗,自然团结凝聚。
前者所需的是官员制度官阶的重新划分,而后者便是削藩。”肖柒顿了顿,“正如十年前当今圣上的做法一样,唯有消灭摄政王的势力,才能将政权牢牢的抓在一人手中,才造就了大晟十年的安定。”
说完这些,肖柒口有些干,瞧了任先生一眼,后者正皱着眉,盯着眼前的书本发呆,肖柒赶紧端起一杯茶水饮了下去。
“那若是帝王无道,你又何解。”
肖柒连忙将茶盏放下,沉思半晌。
“选皇帝之初,当选贤明之主,无须过多在意长幼嫡庶。
可若不慎依旧选了不贤明的君主,他的所作所为令众人不满,自会生出反对的势力,争斗一番,再定乾坤。
若这个国家再生不出贤明的君主,便会重蹈云夏的覆辙。
可无论成王败寇,总有牺牲,百姓也必经战火,所以这样的情况,当是国朝之哀,在所难免。”
任先生听完笑了笑,“好一个再所难免。
肖柒,你这样的人,整日喝水,未免可惜。”
可惜么?她这样的人,满大街都是,又怎会可惜。
她终究还是喜欢说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