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终究没等来肖柒,等夜幕完全降临后,他将那把绘了海棠花的油纸伞留在桥上,便与容宣一同离开了。
小城的烟雨依旧朦胧诗意,只是再不会有整日里路过并夸赞它的姑娘,和始终含笑望着她的公子。
马车奔了三日,终于再第三天落日之前赶回了晟京。
奈何今日有集市,满大街的人,马车在街上走的不顺畅。
肖柒叫马车停住,拉着成玥下了车,穿过拥挤的人潮,朝将军府跑去。
快到了,肖柒看着近在眼前的将军府,加快了脚步,却不想在府门前撞到了不知道从哪儿走出来的人。
“哪个不长眼的撞了小爷!”
肖柒慌乱的转头。
“对不住。”
然后头也不回的进了将军府。
那被撞的男子戴着帏帽,被往来的行人用异样的眼神望着,有些气急败坏的指着肖柒的背影怒道:“别让我再遇见你!”
“忠叔,我哥哥怎么样了?”
成玥与肖柒推开房门的一瞬间,便看见面无血色躺在床上的成璟,成玥急得又要落泪,肖柒连忙跑过去,去探成璟的脉。
“小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成忠激动的老泪纵横。
“少爷的毒被解了,只是眼下还没有醒过来。”
成璟的脉虽弱,却已然平稳,肖柒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忠叔,成璟哥哥的毒是谁解的?”
“成羽去定州寻小姐们之前,已经派人去过药谷请欧阳神医了,只是派出去的人传信回来,说神医不在谷中,我们这才慌了神,成羽才决定去定州请小姐回来见少爷最后一面......”
“忠叔!什么最后一面,你赶紧呸呸呸!”成羽在一旁急道。
晓得自己失言,成忠连忙呸了三声,这才继续说下去。
“本以为欧阳神医是寻不到了,但未曾料到我们派去等在药谷里的人正巧遇到了来看师父的欧阳神医的徒弟。
那小公子一听说我们少爷中了奇毒,连宫里的太医都解不了,便起了兴趣,答应来京城帮我们少爷解毒。”
成忠指了指桌子上的药方,“这些是那小公子留下来的,说是少爷本就受了很重的外伤,如今又骤然用奇法解毒,醒来后定然要大病一场,恐身体不能承受,故此留下这个药方,说是能缓解少爷清醒之后的病痛。”
闻言,肖柒成玥连并成羽等人,才真正放下心来。
“如此,多亏了那小神医。”肖柒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
“忠叔,他在哪里?我们定然要好好感谢他一番。”
“那小公子说,他本不为救人而来,只是看见少爷中的奇毒后,一时技痒。救了少爷只是顺道儿,叫我们不必感谢他,”成忠顿了顿,笑道,“那小公子似乎嫌老奴麻烦,方才一甩衣袖走了,就在小姐回来之前,那小公子应当刚出去,柒柒小姐你们没有遇到么?”
方才?
肖柒想起在府门外撞到的那人,一直骂骂咧咧的,不成想竟是救了成璟的恩人。
“也罢,忠叔,你派人守着药谷,若是那小神医回去,或者是欧阳神医回去,速来报我。
无论小神医出于何种目的救了成璟哥哥,总归我们是要报恩的。”肖柒望着桌上的药方,吩咐道,“阿影,你去抓药,成枫去将太医请过来再给成璟哥哥看一看。”
“成羽,你下去歇一歇吧。”
肖柒知道,自从成璟病倒后,成羽怕是连轴转到了现在,再不休息,铁打的身体怕是也熬不住。
成羽摇摇头,“属下不累,少爷还没醒过来,属下就守在门外,等少爷醒了再说。”
肖柒无法,给成影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心领神会,一记手刀下来,成羽便昏睡过去。
“带他回房去睡。”
“是小姐。”
肖柒又嘱咐了成忠一些像继续守好府门之类的事情,成忠也告退了。
此时房间里唯剩下守在床头的成玥,还有肖柒。
成玥眼眶依旧红红的,但终归没流出泪来。
肖柒有种错觉,这丫头,好像在隐忍着什么。
等到夜半,烛火快要燃尽之时,成忠进来给肖柒换了几盏灯。
因为回来的急,云卿云和那几个小丫头便没有同她们一路,所以成忠便一直守在房外,给肖柒添灯上茶。
接过成忠递过来的茶点,肖柒揉了揉眉心,嘴角扯出一抹微笑。
“忠叔,你怎么还没去休息,不用管我,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瞧着肖柒案头上的折子,成忠有些心疼。
肖柒是他看着长大的,平日里最是无拘,将军少爷何曾舍得让她通夜看过折子?
“柒柒小姐,您看了一夜的折子,该歇歇了,您还说成羽不珍惜自己的身体,柒柒小姐又何尝不是呢?”
肖柒缓和了眉目,轻声说道:“我知道,只是这些折子有些紧急,我得尽快看完,否则,我怕成璟哥哥醒来,发现还有那么多折子没看,非要拖着病体爬起来看折子,就不好了。”
成忠叹了口气,“难为柒柒小姐了。”
“无妨,我这些时日在定州睡的不少,偶尔熬个夜,没什么。”肖柒笑了笑,“不过,还得劳烦忠叔一件事情,”她指了指趴在成璟床边睡着了的成玥,轻轻说道,“这丫头连日里奔波,也没睡几个好觉,烦请忠叔帮她寻条毯子盖上,明早再吩咐院子里的丫鬟小厮们轻声些,估摸着,她能安睡到中午。”
成忠点点头,便退了出去,肖柒刚刚拿起桌上的糕点,肚子便十分应景的叫了两声,她轻笑一声,又拿起一封书信,看了起来。
也不晓得睡了多久,成璟一睁开眼,便看见趴在他身边的成玥,一时间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轻轻笑了,抬手提起成玥已滑落半肩的毯子,抬眸却骤然瞥见在他处理公务的书案上,趴着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连忙掀开被子,轻轻下了床,拖着尚且虚浮的脚步,缓缓行至案前。
案头上的折子比他昏迷前多了不少,他随手抄起一本翻开来看,里面夹着张字条。
他微微讶异,又拾起另一本,发现里面也夹着一张。
一案的折子,都夹着一张字条,而这字条,显然是肖柒的手笔。
字条上写的多办是她对折子内容的一些看法,还有的许是不好处理,字条上只写了“待定”两个字,他仔细看了几张,发现肖柒的想法,多数与他一致,还有的却比他想的更为周到妥帖。
望着肖柒眼下浓厚的黑影,成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父亲的确教过她一些兵法韬略,讲过一些纵横谋划之道,她也爱看这样的书,只是他不曾想,她竟然学的这样好。
曾几何时,那个只晓得拉着他去园子里祸害娘亲养的花草的小女孩儿,如今竟有了与他一样深的心思,以及那样敏锐的洞察之力......
一时间,成璟有些茫然。
他有些不知道该不该为她高兴。
乱世将至,她若有这样剔透的心思与手腕,总能护住自己。
但最初的最初,他只希望她能一世无忧便好,至于这人间的风雨,他愿意帮她抵挡。
最好,是一辈子。
他想起了母亲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那时柒柒的父亲,肖相刚刚过世,母亲带着他去丞相府为两位处理后事。
望着肖相与肖夫人的尸首,母亲满脸忧伤的跟他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让玥儿与柒柒学多少东西,只希望,她们安乐顺遂,一世无忧。
而柒柒显然不能同玥儿一样始终天真。
他晓得,她心里,一直深埋着当年那一桩事,所以,她始终无法真正释怀。
慧极必伤。
柒柒,我始终,不想让你变得同你的父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