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了十月,天气就越发冷了下来。
黛玉再入宫时,就不比夏日简单,贾敏替女儿准备的行装就加了两个大大的包袱,甚至连大毛衣裳都给带了一件——十月忽然下起雪来,京城也不是没有过先例的。
好在杨皇后一贯只留黛玉两三天,不然这包袱的个数还得翻番。
人靠衣装马靠鞍,宫里现在多少双眼睛冒着绿光似的准备盯这位未来的四皇子妃,总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就在黛玉收到召命准备入宫前一晚,凤姐儿忽然闹了不舒服,腹痛难忍,甚至到了深更半夜去请大夫的份上。
只是半夜请不来太医,贾琏慌得亲自去外头请有名的大夫,而平儿情急之下,只得敲了荣庆堂的大门跪求贾敏让周眀薇先去看看。
贾敏重活一回,刚回到荣国府时,满腔愤懑痛恨,只恨不得这满家里人都不得善终给女儿赔了命才好。
直到现在女儿好好站在跟前与自己相认,日子越过越好才消了许多怨恨。
兼之元春已然出宫,黛玉却要入宫,贾敏也就分清前世今生不同,便想着叫二房担了贾家从前这些包揽诉讼等罪名,将大房拉扯出来。
毕竟女儿名义上是无父无母,外祖家教养的。若是将来外祖家成了罪臣,她这个皇子妃就算不伤筋动骨,也要大失颜面。
所以贾敏如今倒是想保住大房的。
如今见凤姐儿危险,自然答应下来,甚至亲自带着周眀薇去看凤姐儿。黛玉本要跟随,贾敏便道:“女子有孕本就惊险,若有个好歹,你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好在场,况且你明日还要入宫,宫里也忌讳。”
黛玉这才留在屋内。
葛嬷嬷本要伺候她睡觉,她却准备等着消息再睡。
葛嬷嬷陪在一旁,见她不睡,索性抓紧时间继续进行思想教育:“姑娘,您瞧府上琏二奶奶,哪怕怀着身孕也起早贪黑的理事,除了侍奉公婆外,一早就在小轩厅发放对牌,查对账簿,管束下人,丝毫不假手于人。这府上主子们并不多她尚且如此忙碌,何况是来日宫里。”
她如今对黛玉也不是哄孩子似的了,而是转换立场,直接像对一位当家作主的夫人一般进言:“皇后娘娘是个直朴心肠,宫里人人称道娘娘慈心,自然也有些小人看准娘娘的好性儿,欺上瞒下,胡闹躲懒。”
黛玉听得出,这就是葛嬷嬷含蓄的在说:皇后直肠子,许多时候被算计了也看不出。
果然葛嬷嬷继续道:“奴才托句大,我在宫里到底服侍了许多年,看得出姑娘为人是极聪明的。来日正可替皇后娘娘分忧。奴才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油多不坏菜,技多不压身。”
黛玉更明白了:绕来绕去在这里等着呢,就是让自己多学点。
葛嬷嬷是标准的宫里出来的嬷嬷,最奉信的教条就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果然葛嬷嬷命小丫鬟搬出了全套的东西:“既然姑娘还不睡,不如再来练习练习点茶吧。”
好在周眀薇回来的并不晚,她进了屋就笑开了:“姑娘放心,无妨的,是琏二奶奶太要强了,今日晨起本就头晕什么都没吃,还非要强撑着来帮老太太给姑娘收拾东西,打点明日的车马,晚上回去又吐了几回,闹起腹痛来才知道害怕。好在没事,大约是孩子也嫌娘亲东跑西颠,闹脾气呢。”
喝了口茶:“可见什么都没有身子骨重要,说起来姑娘怎么还不睡啊,便是不睡也该叫人进来通通头或者按摩按摩腿脚才是。这一天天板板正正站着坐着的对血液循环可不好。”
说完眼睛就去溜葛嬷嬷,葛嬷嬷冒火:她晚上刚对姑娘进行了吃苦耐劳的思想教育,这就来了个扯后腿的,偏生今晚琏二奶奶累着的例子活生生摆在这里,天时地利在周眀薇这边,所以葛嬷嬷无话可说,只得偃旗息鼓,准备改日再战。
次日清晨,黛玉早早就起来,与母亲用过早膳后,梳洗妆饰停当准备入宫。
说来她也可以松口气:见天的关在荣庆堂里面学习各种入宫的必备知识,实在是枯燥无味。
想想杨皇后的脾气,黛玉顿觉得进宫更有趣些。
贾敏笑道:“可怜你关了这些日子,轻易不得出荣庆堂大门。不过你既要出去,就去看看你琏二嫂子再走。”
见女儿一双清凌凌的妙目望过来,贾敏轻叹:“我从前是不想你跟这府里的人处的好,因知她们的秉性,别说雪中送炭,只要不再额外算计你的都算好的。
可如今你也无需她们雪中送炭,锦上添花虽然没什么大用处,但要连锦上添花的人都没有,难免叫外人看着你与亲眷疏离,到底你是在这府上养大的,总不好叫人挑理。我冷眼旁观了几个月,凤哥儿倒是个聪明的,趁着我在这府里替你压着,你与她走近些也好,来日天长地久的,总是个可走动的亲戚。”
黛玉不免心中一酸,连忙道:“母亲,您放心,太医每回给您诊脉不都说,您身子极好,定然高寿。”
贾敏倒是安然:“傻孩子,我是从天偷来的日子,只要你好好的,几年有什么要紧。”
黛玉不肯听这话,她急急往外走:“我去探望凤姐姐。”
鸳鸯见黛玉走的仓促,忍不住道:“您也是,干嘛戳姑娘的心窝子呀。”
贾敏低下头,看到苍老的手背:“总要提前都替她打算好的。”
凤姐儿正带了一块抹额,由平儿喂着吃鸡蓉粥。
贾琏这些日子本投身在如火如荼的工程建设中——按照他的计划,下个月黛玉的新居就可以完工,晾一晾正好过了新年搬进去住。
但自家媳妇差点出事,贾琏今日就没有继续去做包工头。
尤其是凤姐儿这回是自己累出来的病,贾琏不由挺直了腰杆子训凤姐儿不知保养自己和他的儿子。
如今凤姐儿已经五个月身孕,昨晚请来的大夫和周眀薇摸过脉,都表示大约是个身体强健脾气大的男孩子。
贾琏欢喜之余更加后怕,于是难得拿出大丈夫的样子来对凤姐儿耳提面命。
可惜才说了一半,葛嬷嬷就亲自走进来——黛玉可以来探望凤姐儿,但贾琏这等男子必需得被清场。
贾琏连忙避开。
凤姐儿也又惊又喜,没想到黛玉入宫前会特意走一趟来探望她,忙让人上新的好茶来,然后拉着黛玉谢过昨夜借人给她的事儿。
不过凤姐儿也知道,黛玉要入宫,所以非但不敢留她久坐,反倒催她走。
黛玉摸了摸听到声音跑进来玩的巧姐儿的发顶,告辞离去。
周眀薇跟着她出来:“要不直接坐轿子往二门去吧,早晨的风还凉着呢。”
黛玉太久没出来,很想多走两步路,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一路走到二门,可见这些日子的憋闷。然而这次葛嬷嬷跟周眀薇站在统一战线上,亲自带了墨染去荣庆堂那边叫轿子来,以示郑重。
周眀薇便跟黛玉慢慢的往前溜达着,等轿子过来。
“林妹妹。”
听到声音,黛玉和周眀薇侧头,便见宝钗从月洞门外转出来。
一见她,黛玉不由眼前一亮,宝钗自打住到荣国府以来,衣裳饰物一般都走朴素端庄路线,今日却打扮得精心。茜色对襟玫瑰红压边的蜀锦薄袄,一色的满绣春兰秋菊的裙,配上她本就丰美的容貌,格外娇艳,哪怕是女子的目光都忍不住多停留片刻。
黛玉静静看着她。
宝钗并不似往日般亲热闲聊,反而适时停留在黛玉三步之外,直截了当言辞恳切道:“妹妹如今是贵人了,我有个不情之请。”她垂下眼帘,睫毛在雪白的肌肤上落下淡淡一片阴影。
“咱们都在这府里住了几年,我家里许多事妹妹也知道。哥哥是因为打死了人才上京躲祸的,虽然有我舅舅和这边姨夫出面,替哥哥了了官司,但当日这事儿闹得极大,衙门里也有了罪状和痕迹,最终拿我们家几个奴才抵了命,又罚了许多银子才算勉强完事。”
“林妹妹,舅母从赏花宴回来后告诉我,原本有几户人家都看着我,有意上前攀谈,可一听薛家就淡了下来。”
宝钗脸上现出深深的无奈:“若妹妹还只是个闺阁姑娘,我必不敢拿这些烦心事来说与你听。可如今妹妹婚事已定,想来百般滋味都有,大约也能明白些我的苦楚。”
说着眼眶就红了。
黛玉从未见过宝钗这样示弱。在众姊妹里,宝钗虽然被人赞稳重谦和,但实则总有种大姐姐风范,时时准备教一教旁人。
宝玉嫌四书无趣,宝钗要给他讲一讲仕途经济;迎春对着残局研究,宝钗就说这样下棋易走了偏路,从自家拿了几本棋谱来;探春有时被赵姨娘闹得直哭,又是宝钗走了去弹压劝说;惜春忽然起心思要画春景,宝钗就走去指点她该用什么纸用什么笔。
这样示弱的宝钗,黛玉觉得很不习惯。
一向跟在宝钗旁边的莺儿见姑娘红了眼眶也落泪道:“姑娘,你这些年心里苦也说不出,如今终于有林姑娘可以说说话了。姑娘一向说林姑娘虽然嘴上不显,其实最为心善,如今好人有好报,做了皇子妃,必不忍心姊妹们吃苦的。”
见黛玉仍旧不语,莺儿哭的更悲戚了,扶着强忍眼泪的宝钗道:“姑娘,你要难过就哭一哭吧。昨儿大爷还吃醉了酒回去闹的不可开交。姑娘当着林姑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林姑娘最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似那些冷心冷肥的,如今又成了贵人,举手之劳的事儿哪里会不管。”
周眀薇在旁听得烦躁不已。
莺儿这个丫鬟,看起来不像鸳鸯平儿等人得用,但该说话的时候真是毫不含糊。宝钗拿起通灵宝玉念上面的字,莺儿立刻说跟姑娘项圈上的是一对,而如今宝钗刚说了自己的苦,莺儿立马接上,林姑娘善良,如今发达了必不会忘记姐妹还在吃苦。
周眀薇最烦这种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让别人帮忙的人,好像不帮就不配做人似的。
黛玉的目光却停留在宝钗簇新鲜亮的衣裙,鬓发上赤金玲珑红宝石的簪子上。
若是诉苦,为什么要着意穿的这样富贵,朴素些不更合适吗?
而且旁人不知道也罢了,宝钗难道不知道自己最讨厌被人做筏子吗?前些日子为了湘云之事两人闹得不愉快还历历在目,这回宝钗居然还默许自己的丫鬟说这样的话?
周眀薇见黛玉沉默,只是看着宝钗,还以为她被打动,刚要开口,便听到旁边刻板的声音传来:“这位薛家姑娘好没有道理,亲戚们要说话,自然可去荣庆堂拜见老太太,请见我们姑娘,哪有个半路上截下人的道理。”
葛嬷嬷杀到了。
她原就是宫里的老嬷嬷,虽说是服侍人,但后头十来年也是叫小丫鬟们服侍起来的。哪里能真走回去再跟轿子走回来。
无非是做个样子,用自己亲自去请轿子的态度来请黛玉上轿。
走出去没有多远,就被云容几句好话“劝”了回来。
正巧就撞上宝钗在这里与黛玉说话。
莺儿一贯最忠心宝钗,也发自肺腑觉得宝钗天仙一般的人,比这些公侯府邸里头的小姐还要强许多,如今见一个嬷嬷疾言厉色,虽不敢变脸回嘴,但也立刻道:“葛嬷嬷,我们姑娘来给这边太太奶奶们问好,路上遇上了林姑娘,姊妹们一处长大的,见了说两句话也是人之常情,哪里是截人呢。”
葛嬷嬷眉头就深深皱起来。
多久没有小丫鬟驳回她了?现如今黛玉屋里的人都对她恭恭敬敬,老太太身边的鸳鸯见了她还得先露个笑脸,亲亲热热道一声嬷嬷好。
她还没说话,周眀薇忽然嘀咕了一句:“你不是前年才来的吗?怎么就成了一处长这么大。”
葛嬷嬷不像周眀薇这样抓字眼,而是直接抓中心主旨:“姊妹们路上见了彼此问候两句也罢了,那薛大姑娘和这不懂事的丫头眼泪汪汪是什么道理!没见过谁家姑娘问好,先把眼泪珠子甩出来的!”
莺儿脸色青白,还要再说,葛嬷嬷却不愿意跟小丫鬟斗嘴,只对黛玉道“请姑娘上轿子按着时辰入宫吧。当日大长公主叫给姑娘另设起居,连嫡亲的舅舅都不必再见,遑论旁的牵三挂四的亲戚。”
说来在黛玉的丫鬟里,葛嬷嬷原本最盯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萝,觉得她爱打听口舌又伶俐。
可如今居然生出几分小萝不在的遗憾来:否则哪里用她来说话,小萝就可以舌战群儒。
黛玉临上轿前,忽然轻轻道:“宝姐姐胸有大志,心思深远,我倒是才明白过来。”
宝钗从方才起,一直面带无奈,哪怕葛嬷嬷说话不客气,也只是带上了恰到好处的羞恼,甚至不曾出口管一管莺儿。
如今黛玉这话一出,宝钗才忽然脸色骤变。
这一路回去,脸上就越发失了颜色。
薛姨妈极少见女儿失态,见此吓了一跳:“怎么了宝钗?咱们不都商量的好好的!”
宝钗将思路重新理顺,不免问薛姨妈道:“母亲,舅母来说的那件事,您确实一个人也没说吧。”
薛姨妈点头:“我还不到老糊涂的年纪,这样的大事,别说你姨妈她们,我连你哥哥都不曾露出半句来。”
几日前,王子腾夫人登门看过一回凤姐儿,然后来到梨香院小坐。
她拉了宝钗的手,比往日亲切不少,再不似往日那般轻描淡写说什么进宫就不必想了的态度:“瞧瞧咱们宝丫头,生的多好呀。当日太后娘娘就点了十来家的姑娘问话,里头就有咱们宝丫头,真是给舅妈争脸。”
宝钗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心里就有三分猜到,请过安后就借口往屋里吃药便进了内室。
果然王子腾夫人跟薛姨妈道:“明妃娘娘的母亲,徐家老夫人昨儿上我们家来了,话里话外打听薛家的事儿,更说了几次,明妃娘娘当日就觉得宝丫头相貌品格好,一见了就喜欢。”
她说的花团锦簇,薛姨妈听得心肝乱颤。
王子腾夫人顿了顿:“现在满京里也都知道了皇子妃人选,大皇子二皇子都是亲表妹做了王妃,取得不过是情分罢了。论起尊贵和在京里的人脉,徐家哪里赶得上咱们几家?徐御史到底才是个从五品的官呢。”
说白了,这样的官,要不是宫里有人,要登王子腾家的门都难。
薛姨妈也忍不住带出笑来:“要真能做上了玉牒的侧妃,倒也是件好事。”言下之意,什么没名没分的侍妾,她家宝钗还是不肯做的。
王子腾夫人挑挑眉:“这是自然,皇子们如今正妃人选刚出来,顶多再一人选一个侧妃,没个还没出上书房,就满京城人家里划拉侍妾的道理!”
然后口风一转:“只是还有一点,此事明妃娘娘愿意,可未必能成。”
薛姨妈险些翻脸,好容易才忍住,只在心里痛骂这位嫂子:那你在这跟我人五人六似的说的天花乱坠,我都开始盘算压箱子钱给多少了,你又说不一定,消遣人呢!
王子腾夫人压低了声音道:“说句实话,明妃娘娘在这件事上说了不算,皇后娘娘说了才算呢。可皇后娘娘自然是向着四皇子的,听说二皇子要娶一位好侧妃,岂能不生出波澜来。况且老太太身边还养着一个将来的四皇子妃呢,皇后娘娘想必是希望贾家王家都站在四皇子后头,何必叫宝钗许给二皇子。”
薛姨妈一个激灵:“嫂子说的是。”
王子腾夫人意味深长的笑了:“所以当务之急,只能让皇后娘娘觉得,你们薛家潦倒,宝丫头势弱才好。所以这些日子,你哥哥说了,我们面上再不会照拂你们薛家,甚至荣国府二房这里都少走动,一门心思做出捧着老太太和大房的意思,叫宫里放心。”
薛姨妈感激不已:“哥哥嫂子的苦心,我是明白的。”
宝丫头越弱,皇后才越可能将她指给二皇子做侧妃。
王子腾夫人叹了口气:“虽说事在人为,但一切尚有三分天注定。皇上的金口一开,若是随意点了一个,咱们万般筹谋都是无用的,能做的都做了,一切看宝丫头的命吧。”
她也并非随意感慨:想王子腾为太上皇心腹,当日跟废太子也是能把酒言欢的。若是废太子顺利登基,王家自然又有几代富贵,不会像如今皇上登基一样,对他明升暗贬,从手握京畿兵权的京营节度使变成了九省提督。
这还是好的,起码王子腾当日眼明心亮,没跟着废太子造反,才保住了如今的王家和四大家族。
十年前,王子腾还看不上贾家以女子入后宫筹谋,觉得家业都得靠男人。可现在,他们也开始从后宫事为家族谋划了,真是时移世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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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周末中午加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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