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时间过得快,一日日的请安大同小异,日子就像从指缝里溜走一样快。
转眼又到了腊八前夕。
这日辛泓承回来就道:“去年是瑞王叔监督熬得腊八粥,我瞧着从皇爷爷到下头的小太监都喝的小心翼翼。”
黛玉入宫也半年了,自然也常听说些瑞王的荒唐事。
远了不说,只甄然和亲之事,瑞王爷就进宫来闹过,在太上皇跟前撒泼打滚的不许。甄贵太妃根本拉不住他,因也知道按着瑞王素日为人,没人会怀疑瑞王爷是向着甄家,只会觉得他有病。于是甄贵太妃索性不管,任由太上皇拿鞭子将瑞王抽了一顿,踹出宫去。
瑞王爷心中憋气,先在府中养了几日鞭伤,打猫骂狗了一阵。随后就又出去祸害京城的酒楼楚馆,凡去了接吃喝玩乐皆不给钱。
甄贵太妃叫他气的头疼。
好在甄老夫人在京中,着甄家人去填补漏洞,这才没闹到言官御史风闻告状的地步。
辛泓承偶然见了还劝瑞王爷,瑞王一概不听:“自古男人打了败仗,只会拿妹子和女儿去填塞,我就瞧不上这样的人。”
见辛泓承目露惊疑,瑞王哼道:“小橙子,我知道你这样惊讶是在想什么。你觉得我看不起那些打了败仗的人,实则我自己更为荒唐,只会斗鸡走狗。”
辛泓承一笑:“也不是。”您不只是斗鸡走狗好不好。
瑞王拍手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我不成但我从来不出头,谁成谁上啊!偏他们这些不成的没有自知之明,没有做将军的本事还非要硬上,将好好的然儿赔了出去!眼见快要腊八了,皇兄今年可别想再指使我干活。”
其实皇上是恨不得瑞王别干任何事,老老实实像棵植物一样呆着只呼吸才好。
去年是为了给甄贵太妃体面才将此事交付瑞王,今年便趁机换了人。
辛泓承自己用炭火钳夹出火里的一个烤栗子吃,然后道:“今年父皇就把看顾分派宗亲百官腊八粥之事交给了我,你好歹替我上心看着,到时候我就只管进来站桩罢了。”
黛玉正在叠大毛衣裳的手就是一顿,想要问又有些不敢,最终还是低声道:“你怎么忽的忙了起来?是,是双夷国那边的事吗?”
辛泓承也不瞒她,点了点头。然后就见黛玉的手忍不住揪起他狐皮大氅上的毫毛来。
他将黛玉按在椅子上,解救自己的大氅:“你别急。是双夷国的探子前来回禀的。”
这位双夷国国王性成枭雄,格外谨慎。自是个宁肯他负天下人,不肯天下人负他的角色。
因而他对甄然这位来和亲的郡主虽极为礼遇,但一向是当成一尊菩萨供着,毫不亲近,晚间从来不曾踏足甄然房中半步。两人至今未曾圆房不说,连单独相处的机会都未曾有过。
甄然的作用,在他看来就是表达他对天/朝敬意的招牌。
该过的日子,仍旧跟他从前的妻子儿女过去。
甄然见此,心里虽急但也有万分庆幸不必委身仇人。
所幸双夷国人人以礼待她,不敢拘束,倒由着她在这西夷国国都的旧址上走动。
因两国交战,自然有许多子民伤亡城池毁损,甄然索性就拿出自己的嫁妆钱来替周边百姓修桥铺路,助力农桑开垦良田,一时王城上下倒是人人称赞。
双夷国国王反而生疑,明里暗里来试探甄然。
甄然冷笑道:“怎么,你以为我是高高兴兴嫁到这里来的?如今这修桥铺路的是讨好你不成?简直是不知所谓!我不过看这里小国寡民,又遭逢战乱,处处伤眼睛才伸伸手罢了。难道你没看见你的王城里,宫女都带着草簪?”将双夷国国王怼的直上火,勾起他心底的屈辱和隐痛,脸色大变偏又不敢对着甄然发作。
甄然请宫人送客,继续冷笑道:“我的钱我爱遍地撒,不必你管。横竖你把我当菩萨供着,我也爱出去撒钱修路的,让人跪了叫我一声菩萨。”
要说甄然一直安静温顺,双夷国主也未必肯信她,倒是她做出这等富贵出身瞧不起人的态度来,这国王虽然心里生恼,疑心却少了些。
只吩咐人:“只要她不去联络本朝人,其余不必管她!她愿意拿着自己的银子使在我们的百姓身上也由得她!果然是甄家的女儿,跟其父一样蠢,只爱受人奉承!到时候她银子用完,叫天天不灵的时候便知道哭了。”
反正在他看来,甄然这是轻狂张扬,挥洒钱财图人磕头谢恩。
黛玉听辛泓承转述的探子之言,便叹惋道:“她必是觉得银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还不如用之于民。”
辛泓承捧着一盏核桃紫米糊,吃了两口这才道:“她这样反而有用,双夷国王只以为甄然爱揽事做,所以将新岁的宫宴交给了她,也是向我朝表示,重视这唯一的正妃。”
黛玉心口一跳。
辛泓承握了握她的手:“想必就是新年这时候了。宫宴上国王正妃必要一桌用膳饮酒,这次不动只怕还要等一年,甄姑娘是不肯的。前几日她在宫外看人铺路时,已经留了暗号的手势给探子,势必要动手——无论甄姑娘成与不成,大军总要预备下。”
“兵部用了演兵整顿的借口,正巧我外祖父从福建调任过去,也算是位高爵显,这个理由正当不显眼。”
“双夷国还递了书上来呢,想派将领旁观见识天/朝水军之威,父皇也允准了。”
他笑容里就带了点锋锐:“既然这么想见识,来日收复双夷国后,就将他们也编入队伍中,好好研习吧。”
黛玉出了回神才道:“那你放心忙这件事,宫里腊八事宜我替你照看。”
因心里存了这件事,黛玉对过年便没什么期待。
几日里虽也安排宫务,但都是按部就班,不见什么年节下的喜色。太后还以为她初次操持宫里的过年事宜,辛苦劳累,就体贴地请了贾敏来与黛玉相见解闷。
贾敏入宫,自然也要先来拜见太后。
莫说太后本就是个令人尊敬的人物,只她对黛玉的照拂,也足以让贾敏心诚地拜下去。
太后也极为客气。
“快搀起来,史太君何必多礼,放在外头,咱们也算是正经亲戚了。太上皇今日还说,你进宫不必按照寻常诰命的时辰来,且留下用了午膳后再去就是。”
贾敏心中一宽。
既时间不急,她也就在太后跟前将贾珍之事描补了一下——当然不是为贾珍说好话,只是在太后跟前表白下荣国府的姑娘,跟宁国府毫无关系这一点。
太后接收了这个信号,颔首笑笑,然后借着这话说起别的来:“令孙贾宝玉,是荣国公的嫡孙,也是五皇子的伴读,老圣人一贯对他也上心。上回我跟史太君提过他的亲事,史太君虑的如何?”
贾敏难得一窒,她还真把此事忘到九霄云外,最近光盯贾珍去了。
她面上虽未漏出分毫窘迫,但太后见她不语就也明白没结果:“是本宫急躁了,宁国府贾敬到底是他大爷,没个亲大爷的孝才五七,侄儿就娶亲的道理。”
贾敏自然不能坐看太后自我批评,连忙道:“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关切,此乃天恩,臣妇回去必细细斟酌宝玉的婚事。”然后又提前打打前站:“可叹那孩子近来有些入了迷障,上回还闹着要出家呢,叫臣妇连训带哄的才暂且不提了。如今只怕娶了好人家的姑娘倒是耽误人家孩子。”
太后其实也不怎么想管贾宝玉,对她来说,这都是闲事,皇宫里她名正言顺的孙辈她都不爱管,何况贾家男儿。
不过是近来她刚因为宁国府之事,跟太上皇怄过一回。偏生太上皇之前还请她给贾宝玉留意婚事,这会子反倒不好直接撩开手,否则倒像是记恨宁国府的迁怒了。
太后此时就顺着说下去:“哦?还有这事?难道他也是个有佛缘的不成,听闻他生下来就口中含着一块玉,有一回得病,还是和尚道士治好的?”
贾敏深厌太虚幻境中所见过的一僧一道,此时就道:“唉,娘娘,如今我们家再不信和尚道士治病的!”
虽说本朝崇尚佛道,但贾敬未寒的尸骨躺在这里,贾敏这话也算事出有因。
太后也就一笑:“是了,本宫也不信这些。只是听闻你们家曾传出什么金玉良缘的典故来,所以问一问。”
这回贾敏是真的惊住了,没想到太后连宝玉与宝钗的金玉良缘也听说过。
因不知太后所知多少,贾敏不敢隐瞒:“这位薛大姑娘,娘娘也曾在赏花宴上见过的。”
太后想了想:“她母亲跟你们府上分出去的二房太太,都是王子腾的妹妹是不是?”
“娘娘睿智,连臣子间小事都记得清楚。薛家家主过世后,薛姨太太就带了儿女上京,曾在荣国府梨香院住过几年。薛大姑娘的金锁臣妇也瞧见过,说是个癞头和尚送的,还必须錾在金器上,以后有玉才能正配。”
太后笑吟吟:“听说上头还有几个字,跟贾公子玉上的天生之字是一对。”
见太后竟连这个也知道,贾敏便索性将话说了个透彻:“臣妇那二儿媳倒也看好这门亲事,觉得是门亲上加亲的喜事。臣妇虽对这位薛家姑娘不甚喜爱,但到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说定了臣妇也不会拦着。”
太后颔首:“史太君可别以为本宫是爱听东家长、西家短的妇人。今日提起此事,不过是甄老夫人前几日在本宫跟前说了这些话,本宫瞧着,很有个做媒的意思。”
甄老夫人?
贾敏明白过来,怪道呢,想必是王夫人辗转托付了甄家这种旧亲。
也是贾敏不愿跟甄家走的太近,所以近来都借口贾敬之事,自己年老体乏,日久伤心,不爱出门,所以甄家送来的帖子都推了不曾去,只让邢夫人带了王熙凤去。
甄老夫人大约是等不到贾敏,就趁着进宫的时候跟太后娘娘说了两句。
贾敏心中不由感叹:难道真是天生的金玉良缘,宝玉和宝钗是拆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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