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却坚定的话语在房间中回响。
神性力量化身的宁封缓缓表达着自己的主张,毫无虚假地告诉着对方自己的意愿。
堂堂正正,没有任何的掩饰和迂回。
而且,这并非是商量,他只是在陈述自己要如何去做。
他听到了呼救,查理主教向他发出了请求,渴望他能拯救这一切。
他看到了炼狱,人间炼狱一般的世界,恶意被无限放大。
他感受到了痛苦,从最后的国王莱恩哈特身上
他不喜欢那样悲惨的世界。
于是宁封要去拯救那个世界,那个本该早早消失在岁月长河之中的世界。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答应了查理主教。
【“放心,我会拯救你们的。”】
而在这个过程中会遇到什么,会遭遇什么,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只有结局。
要么带领他们寻找到出路,要么亲手让这一切彻底结束。
“祂一定会迎来死亡。”
似神而非神的神秘女人用浅色的眼眸静静看着宁封,眼神一如之前的沉寂。
只是,之前微睁的眼眸稍微睁大了一些。
嗡——
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难以言喻的巨大压迫感在刹那间席卷,宁封这具神灵化身的思维都出现了一瞬的停滞。
什么?
时间只过了一瞬,甚至可能连千分之一秒都不到,但这一瞬的违和感还是让宁封察觉到了。
发生了什么?
但没等他做出防御,他就听见了一声违和的声音。
滴答。
嗯!?
眼前神秘而可怕的女人,在她轻薄的面纱之下,有鲜红的液体滴落。
刚才强大的气息瞬间跌落,宁封这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对方虚弱的时机。
……她受伤了?
在这一刻,对方并不比一个成年的女性要强多少。
看上去时机正好,但宁封没有轻举妄动。
不光是因为二人是友非敌的身份,更是因为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感觉。
只要产生了一丁点别样的念头,他心中的死亡危机就在不断扩大。
会死的。
而这样的感觉,在之前宁封只在两个人身上体会过——雅莉安娜和塞西莉娅。
只在那对儿相爱(雅莉安娜自称)相杀(塞西莉娅坚信)的恶魔与天使身上感受过的可怕感觉,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体会到了。
深不见底。
真可怕啊……
而神秘女子对于自己展露的虚弱似乎并不在意,没有法术清洁,反倒是缓慢地抬手擦拭了一下,然后说道:
“那看来,这就是你做出的选择。”
微微点头,宁封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情早已经下了决定。
自己的态度已经表明,至于一会儿究竟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
不过他的安全还是能有保障的,本体还留在下面,只有神性力量铸就的化身在外面游荡。
可令他意外的是,这场战斗最终还是没有爆发。
擦完血迹之后,身穿帽兜的女人就缓步走到了大厅中央的巨大桌子旁,拉开了座椅坐下。
虽然因为角度问题宁封看不到女人选中椅子的背面,但从其他的椅子来看,每一把椅子都有特殊的含义。
在椅子的背后上面都有着各式各样去奇异的花纹,描绘着各种各样的人物、经历、故事……
而宁封没有多想,直接就就近坐到了其中一把椅子之上。
相较于其他椅子上描绘着的各异图画的椅子,宁封选中的那把明显要简单得多。
只有一双睁开的眼眸,从天空俯瞰地面,而被祂所观察的只有一片荒芜一物的死寂大地。
没有说话,两人一同低下头,看向了正发生在那个世界中的场景。
……
早该死亡的伪神发出了示威的嘶吼,不堪地颤抖着身体,蜷缩在鲜血囚笼的角落。
祂此刻的样子完全没有了最初的高位格和深不可测,浑然像是一个失去了獠牙还在无力反抗的垂老雄狮。
之前在面对伪神的时候,伪神给宁封最大的感觉就是多变且无法掌控,仿佛一下秒就会施展出全新的力量。
说实话,宁封对于现在的状况其实没有多少心理准备。
他本来还以为要和伪神来个势均力敌的激烈交战,在好不容易才能获得战斗的神灵。
可没曾想,雅莉安娜口中“神灵的领域”居然会是这样一种体会。
她在伪神真神降临的一瞬间,在那个恰到好处的时间点切断了祂与世界的联系,直接堂而皇之地取代了对方的身份。
在那一刻,如果伪神恢复到了有足够清晰意识的程度,一定是会破口大骂的。
只是很可惜,没有如果。
但即使是落入了这样的境地,但伪神依旧是神灵,甚至能够称作是一种圣者形态,仍然不是一般的传奇可以单独对付的。
莱恩哈特的实力也不够。
但当他背负了整个世界的祈愿,获得了这样的加冕,并且手握这个世界的权柄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
战斗的格局完全颠倒了过来。
象征着人的莱恩哈特一步步逼着代表着神的猩红魅影,逼着祂不断后撤,直到蜷缩在角落。
【不……】
【我的孩子,你不能这样做!】
耳边出现了虚幻的声音,有怒斥在莱恩哈特的耳边响起:
【我是你们的创造者!是我拯救了你们!你……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但他不为所动,依旧迈步向前。
接着,那个声音又换了一个语气,变成了王后玛丽的声音:
【王!你不能这么做!】
【你是在杀了我!】
【你已经杀了我一次,难道还要再杀我一次吗?】
抽泣的身影终于让莱恩哈特的脚步停下了一瞬,可下一刻就再度迈开,而且变得更快!
“不要!用顶着玛丽的脸说话!”
奔跑起来,愤怒的国王将手中的巨剑用力砍向了伪神的右手!
锵!
一剑落下,莱恩哈特的脸上未曾展露出任何的快慰,相反他感到了悲伤。
因为在长剑砍进伪神身体的一瞬,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身后缺少了一些声音。
那些悲伤的声音,那些残存着的灵魂们,终于获得了安息。
甚至,有一些不是自愿安息,而是消灭在了力量的冲击之下。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们确实是迎来了安息,等待了千年的安息。
而每用这柄巨剑砍一次,就是在消耗背后的那些灵魂。
【你在杀死他们!】
那,会停下吗?
【你在亲手杀死他们!】
答案……
啊!
喉咙中发出无声的嘶吼,莱恩哈特因为泪水而变得通红的眼眸瞪大,他再一次举起了巨剑……
“他们,早就已经死了……”
在愤怒的嘶吼,在这一声比起怒吼更像是哀嚎的声音中,巨剑落下。
“早就已经死了啊!!!”
泪水洒落,莱恩哈特的脊梁笔直,不曾有丝毫的弯曲。
他的背后背负着的,是一个世界的夙愿。
他们,不允许他迟疑。
(杀了祂!)
(杀了祂!)
即使会让他们自身成为点燃柴薪的火星也在所不惜!
他们有一辈子都背负着税务的佃农、有住在主人家的洗衣女仆、有享受着特权的贵族……
这些身前地位不同的人们,在这一刻没有任何区别,他们都有共同的名字——复仇者!
(弑神!)
呼声越来越高,他们在莱恩哈特的耳边咆哮着,汇入他的身体之中。
(弑神!!)
听着那些怒吼和咆哮,莱恩哈特的手掌紧握。
“我曾经的主啊!”
莱恩哈特怒吼着,将巨剑高高抬起,怒视着脚下看不出原样的神灵。
曾经记忆中仁爱伟大的神灵,如今却是这样一番悲惨的模样。
可悲。
(弑神!!!)
巨剑没有任何偏移,直直地刺入了伪神的胸膛,将祂钉在了地面之上!
“永别了!”
【啊啊啊!!!】
巨剑没入胸膛的瞬间,伪神发出了最为刺耳的嘶吼,在每一个人的心底回响。
右手奋力抬起,祂试图去撕扯莱恩哈特的身体。
咔咔咔……
没等祂成功触及,祂血色的身影开始破碎,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身影上的血色快速褪去,变成了这个昏暗世界里少见的灰色,面容也开始不断变化。
不同人的面容快速变换,千人千面的样子最后停住。
那并非是莱恩哈特见过的任何一人,是一张完全没有见过的面容。
而是一张从未见过的清瘦面容,祂看上去像是一个睿智的中年人,完全看不出暴戾的气息。
抬起的手臂垂落,恢复清明的伪神低下头看了一样胸口的巨剑,似乎对现在的一切毫无意外。
抬起头,祂对着莱恩哈特点了点头,也对着他身后硕果仅存的灵魂,艰难地说道:
【对不起……】
接着,祂偏过头看着莱恩哈特背后的天空,对着天空之上缓缓睁开双眸的恶魔露出了笑容。
那是灿然的笑容。
那是终于摆脱了宿命后洒脱的解脱笑容。
嘴唇微动,没等发出声音,褪去血色的虚幻灵魂就彻底破碎。
祂陨落了。
陨落在了自己曾经的信徒手中。
陨落在了自己掌握的权柄之中。
祂终于,彻底陨落在了岁月之中。
咔!
从祂破碎的身体中,漫天的金色光芒飞出。
……
……
坐在椅子上的宁封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不解。
“到了最后,最后一句话是【谢谢……】吗?”
可是,这一句谢谢,为什么要对我说呢?
他理解伪神在最后对于莱恩哈特的抱歉,但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对他表示感谢。
祂清楚这一切,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断绝了祂复苏的最后希望,不该对自己感谢才对。
除非……
淡雅却冷漠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有着浅色眼眸的神秘女子收回了目光,轻轻开口:
“有不解吗?”
想要闭口不言,但宁封在沉默了一瞬还是直截了当地开口:
“为什么不阻止?你不是说是你一直在等待这个局面吗?”
而神秘的女士反问道:
“我为什么要阻止你?”
为什么?这还用问吗?
不是你一直在维持这样的局面吗?
“你没有弄清楚一件事情……我等待的,从来都不是他们能够创造什么奇迹。”
“祂,或者说他期待着的,早就不是复苏。”
将目光从漫天破碎的金色光芒中收回,她低声说道:
“他所渴求的,从很早之前就只有一个……解脱。”
“另外,既然这一切都是你的选择,那我就不会阻拦。”
我的选择?
一直没有松开的眉头皱得更紧,宁封知道伪神已经结束,那对方接下来要说的就到了关于他的事情……
“曾经有人给过我很多的名头和称号,我都不喜欢,就连【观星者】这个称号,我也没有多喜欢。”
……【观星者】?
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让宁封眉头一挑,他很确定自己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在很久之前,在某一些特殊的资料之中……
“但我还是只保留了【观星者】这个称号,因为在过去,只有观星者能够寻找到道路。”
在哪里?
一向灵敏的思维在这一刻变得格外迟钝,宁封感觉有一些资料呼之欲出却又像是被强行掩盖。
就在宁封的奋力挣扎之下,他终于穿破了那层束缚,回想起了【观星者】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然后,他陷入了呆滞。
守望会的【观星者】,只有一位……
一位不知道姓名,不清楚性别,不知晓实力的传奇。
一位对于所有守望者来说都是未知存在的传说人物。
一位古老,强大,甚至在功绩上能够称得上伟大的传奇守望者。
而现在,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就坐在自己的身边……
!!!
而观星者静静看着神色逐渐改变的宁封,说道:
“我一直在寻找和等待的,是一个希望。”
“一个能够拯救他们,带领他们反抗神灵,一个真正带给他们救赎和希望的人。”
在宁封逐渐呆滞的目光中,观星者露出了笑容。
明明看不到面纱之下的表情,但宁封还是能够知道她在这一刻露出了有些疲惫的笑容。
她说:
“而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因为……我终于等到了你。”
“【预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