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泉州市舶司衙门后院。
“废物!走之前我告诉你什么?一个活口也不许留!”
朱高燧指着余勇,气急败坏的骂道。
“殿下,一百多个锦衣校尉,我没有取胜的把握,就算把他们全杀了,只会把事情闹得更大, 这对殿下不利。”
余勇低着头,小声解释道。
朱高燧冷声道:“可现在你把章皓丢下了,后果还不是一样?”
余勇立即道:“殿下,丢下章皓,也比杀一百多个锦衣校尉强啊!”
“你!”朱高燧指着余勇,恨铁不成钢的道:“真是愚蠢!”
“殿下息怒,以卑职之见,可以把事情都推到章皓的身上。”
余勇恭声道。
朱高燧怒极反笑道:“栽赃章皓?亏你想得出来!父皇会相信一个泉州市舶司的小官吏, 能弄到这么多的军械?”
他顿了顿, 急得直挠头,道:“太子派出来的那些人,想抓我的把柄还抓不到,此次必然会趁此事大做文章。他娘的,这次都怪你,老子的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殿下!殿下!”
就在此时,两人耳边响起了章皓的呼喊声。
余勇闻言,立即转身向房外走去。
而章皓恰好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余勇疾步上前,扶住左臂还在流血的章皓。
朱高燧望着浑身是伤的章皓,顿时愣住了,道:“你怎么回来的?”
“殿下,这次折了十几个弟兄,还好卑职把其他的弟兄都带回来了,不过倭人全被官兵给抓了。”
“这下彻底完了。”朱高燧心中暗道。
章皓从怀中掏出带血的腰牌,向朱高燧递去,低声道:“殿下,腰牌我拼着命给抢回来了。”
余勇擦着额头冷汗道:“幸好没留下什么证据。”
朱高燧接过章皓递来的腰牌,看着对方流血不止的左臂, 道:“快去后堂疗伤。”
“请殿下让卑职去顶罪。”章皓恭声道。
“下去罢。”朱高燧不忍道:“此事以后再议。”
十日后。
京城。
早朝。
“援西大军抵达哈密没有?”
朱棣高声问道。
兵部尚书金忠躬身出列道:“启禀陛下,据快马来报,第一队由张将军(张玉)带领的两千名骑兵,已在五日前进入西宁府,估计大军此时已行至关西。”
“第二队由朱将军(朱能)率领的三千骑兵、五千步兵,两日前刚抵达汉中府。”
“三日前,第三队兵马刚刚编整完毕,现已离开应天地界。”
朱棣点头道:“知道了。”
金忠行礼,接着躬身退回班序。
朱棣又道:“钦天监监正曾九成何在?”
“臣在。”
曾九成躬身出列道。
“梅博士研制出的天象演示仪,你见到了么?此仪器可准确预测下次日食天象,你可服气?”
朱棣朗声问道。
“禀陛下,臣见到了,臣服气!臣叹为观止!天象演示室更是让人大开眼界,梅博士凭此教化黎庶之功,可比肩圣贤矣!”
曾九成坦诚的感慨道。
“梅博士教化有功,当赏!”
朱棣抚须笑道。
“陛下,臣能做出这等精妙绝伦之仪器,太子殿下应该居首功。”
梅殷出列恭声道:“实不相瞒, 此仪器图纸, 乃是太子殿下所授,臣不过是照图复原罢了。”
“父皇,儿臣也是查阅古籍,从汉代典籍里翻出来的图纸,并非儿臣独创。”
朱高煦不想邀功,当即躬身道。
“赏,都该赏!”
朱棣接着对梅殷主持建造的“天象演示室”进行了极大的赞誉,又对御史钦差顾佐上禀的山东境内官员贪腐案做了批示。
“山东官场贪腐之事,刑部与大理寺必须要依律法办,不可冤枉一个清官,也不能放过一个贪官!顾佐?”
“臣在。”
顾佐躬身出列道。
朱棣道:“你此次巡视山东,法办了一批民怨极大的地方官,让山东地方官场风气为之一新,在民间树立了极好的口碑,朕很欣慰。吏部听旨,着升顾佐任山东布政使,即日上任。”
“臣吏部尚书张紞领旨。”
张紞急忙出列,躬身作揖道。
“臣顾佐叩谢圣恩!”
顾佐跪下叩首道。
待处理这些事情之后,朱棣朗声问道:“谁还有事要奏?”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躬身出列道:“禀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说。”
朱棣点头道。
“陛下,数日前,锦衣卫协同泉州官兵,破获了一起重大的军械买卖案,有人与倭寇暗中勾结,倒卖军械。”
蒋瓛恭声禀告道:“锦衣卫在双方交接过程中,抓获倭寇三十人,斩首七人,缴获三眼火铳三十支,燧发火铳五百支。”
此话一出,朝堂上顿时“嗡”的一声,仿佛炸了锅。
群臣议论纷纷。
“这可是死罪。”
“谁有这么大胆子敢走私军械?”
“贩卖军械本该处死,勾结外夷,更是罪加一等。不管是谁,犯了此等大罪,怕是不会有下场。”
“那可不一定,能接触到军械的,除了军中之人,恐怕也就剩下勋臣与宗王了。陛下贤德,估计会从轻发落。”
“……”
“肃静!”
李兴在朱棣的眼神示意下,高呼了一声。
堂上的一众王公大臣顿时噤声。
朱棣很满意堂上众人的反应,遂朗声道:“对于此事,众卿觉得该如何办?”
这种走私军械的大案是瞒不住的,何况蒋瓛率领了一百多名锦衣卫前往泉州,就算他们故意隐藏行踪,也瞒不了太久,所以朱棣在得知此事缘由后,并不打算瞒着文武百官。
六部尚书等堂上高官虽没有提前收到消息,但个个聪明绝顶,转念一想,就明白此事不是他们能插手的,因此皆不愿多言。
“陛下,太祖皇帝昔年所定的《大明律》中的《兵律篇》有言:‘凡将马、牛、军需、铁货、铜钱、缎匹、丝绢、丝锦、私出外境货卖者,杖一百,所有货物充入官府。若将人口、军械私出外境者处以绞刑。’”
御史桂湛躬身出列道:“陛下,泉州一事,极为重大,请陛下下旨严加追查,不可让首恶及协从者漏网,当使天下人以此为戒。”
“陛下,微臣愿意请缨,担此重任。”
大理寺卿吕震躬身出列道。
“陛下,臣以为,此事应该交给刑部、兵部及锦衣卫合力彻查。”
桂湛恭声道。
“泉州命案,震惊朝野,此事到现在还是迷雾重重,众说纷纭。究竟是真的发生了私通倭寇的大案,还是仅仅偶发于市井交易之争斗,水落石出之后,才好定夺。”
朱棣沉默片刻后,高声道:“拟旨,泉州命案交于太子彻查处置,内阁众侍从顾问协助太子办理此事。”
“儿臣遵旨。”
朱高煦躬身行礼道。
“臣等遵旨。”
以方孝孺为首的一众内阁顾问作揖行礼道。
两个时辰后。
天界寺。
后山腰上的一座凉亭下。
“你这和尚,耳朵聋了吗?朕说了半天,你都没听见?”
朱棣端坐在石凳之上,望着对面不发一言的姚广孝,故作生气道。
姚广孝手持佛珠,温声道:“贫僧做陛下的一个出气筒足矣,陛下让太子来办这件事,自有陛下的道理。”
朱棣感叹道:“一段时间没来拜会少师,朕心中想什么,你还是都能猜得出来。”
“陛下,此事怕不会就此了结,不如让高燧老老实实在泉州待着,闭门思过,就不要进京了。”
姚广孝沉思片刻,把手中佛珠收起,抚着银须道。
“少师觉得,太子会如何处置此事?”朱棣问道。
姚广孝道:“太子极类陛下,心思也不难猜,他大概会效法‘吴郡王故事’,责令高燧禁足府邸。”
朱棣微微一笑,捡起一枚棋子,问道:“少师,来,可有兴致下一局?”
“陛下有兴致,老衲就有兴致。”
姚广孝抚须道。
“算了,算了!”
朱棣把棋子一丢,当即起身,负手而立道:“朕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是你这大和尚,划出道来让他人走,自个躲一边清净。”
“陛下心中烦恼的,并非赵王之事,而是北方边疆吧?”
姚广孝略作思考,沉声道。
朱棣皱眉道:“朕自登基之后,北方部落骚扰不断,来势汹汹,烧杀抢掠,令百姓逃亡连连,每年出现的无家可归者皆成千上万,朕岂能坐视不理?因此,朕决意迁都北平!一旦迁都北平,那就占尽了天时地利。北平自古称雄,有险可守,有道可发,粮草充足,兵源广泛。”
“对于朕迁都北平之事,内阁众顾问有很多种看法。”
“有人认为北平是朕的‘龙兴’之地,朕坐上帝位之后,把京师移到朕熟悉的地方很正常。”
“有人认为朕待在金陵时,会想起朕那病逝在皇宫里的父皇与兄长(朱标),因此很难心安,所以才会想着迁都北平。”
“还有人认为漠北部落始终是个隐患,当初父皇让朕镇守北平,正是为了防备草原人,而朕如今做了皇帝,那么北平如此重要的地区便无人镇守。因此,朕才想着把京师迁到北平,做皇帝和守边疆两不误,美其名曰‘天子守国门’。”
“不瞒少师,以上三种观点都是朕迁都的原因,但朕迁都北平最大的,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原因,在于朕的追求!”
“朕要做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而北平这座城的前身,却是元大都。”
“前元一个是疆域十分辽阔的庞大帝国,高煦曾说这样的帝国可以称之为‘日不落帝国’。而前元控制整个庞大帝国的中心,便是元大都。”
“换句话说,无论是格局还是布防,这种恢弘的气势远非金陵可比。少师可以想象得到,当年朕初到北平之地时,有多么震撼!”
“何况,元世祖忽必烈是个很有雄心的皇帝,他坐上帝位之前与朕一样,也是镇守一方的统军大将。”
朱棣说到这里,握紧拳头道:“同样,朕也是一位很有雄心的帝王,前元的衰败有诸多因素,但朕很想坐拥这个曾经辉煌天下的都城,建立一个更加庞大的国家!”
姚广孝沉默不语。
朱棣见状,问道:“大师是不赞成朕迁都北平?”
姚广孝思索良久,缓缓说了一番话。
“我大明建立之后,太祖皇帝对于京师的选择十分谨慎。太祖认为,在魏晋之后、隋唐之前的六朝之所以短命,其根本原因,乃是当时江南地区开发不足,地广人稀,没有充足的财力和兵源。”
“然而经过隋唐、两宋的开发,东南广大地区的经济和文化皆得到了极大的繁荣。而关中在唐代就已显出其弊端,即粮食无法自足,又同时面临西北与大漠游牧部落的侵扰。反观金陵,不仅远离西北与大漠,更靠近大海,适合进行海洋贸易。”
“因此,洪武初期,太祖皇帝以金陵为南京,以开封为北京,以凤阳为中都。但不久之后,太祖发现凤阳明显不适合作为京师,便停止了营建中都。”
“太祖皇帝希望可以在关中建都,即‘据百二河山之胜,可以耸诸侯之望’,重现汉唐雄风。于是,在洪武二十四年,太祖派遣懿文太子巡抚陕西,考察山川形胜,为迁都做准备。可惜懿文太子回京后一病不起,迁都之事便不了了之。”
“陛下奉太祖遗诏继承大位,秉承太祖遗志,迁都北方本无可厚非,但北平之北有大漠各部,东北有女真诸部,且东方临海,又需防备海上贼寇。”
“建都于北平,若不能同时控制中原、大漠和辽东。那么,大明将会沦为一个局限于长城以南的国家,而北平则会成为边疆。而且,此时迁都北平,需要从南方供应粮食,因为目前辽东产出的粮食只能满足辽东自身的需求。”
“因此,贫僧认为,陛下迁都北平,首要之事,便是充实辽东,郡县辽东,否则一旦东南出现变故,地方乱起,切断运粮路线,北平将陷入绝境。”
朱棣知道,秦汉之时,中原王朝的政治和经济重心位于西北,因此选择以长安作为京师,洛阳作为陪都以控制关东地区。
自唐代之后,关中地区因多年战乱,环境迅速恶化,经济和政治重心不断东移,长安和洛阳就失去了作为中原王朝京师的优势。
两宋之后,北方草原人强势崛起,灭了辽国的金国与灭了金国、宋朝的前元,这两个政权为了在控制大漠与辽东的同时也能控制中原,皆以北平为京师。
“朕明白少师的顾虑。”
朱棣道:“但京城地处江南,朝中官员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安稳之心过重,不愿图变,朝廷每有新政,总会有人跳出来反对。迁都北平,便可摆脱这些人掣肘。”
“之前朕命令北方各都司增兵七大要塞,又让惠民工建局招募边塞百姓,协助官兵建造七座强大的军事基地,为攻伐草原和低于北方部落做城防。等明年开春后,朕决定巡视北方与辽东,既能看一看七大要塞的修建进度,又能近距离指挥西北大军,扫平关西不服势力。”
姚广孝抬起头,望着远处,缓缓抚须道:“陛下英明,不过朝中反对的大臣怕是不会少。”
与此同时。
文渊阁。
“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方孝孺恭声道。
解缙道:“请殿下早做决断。”
“是啊。”杨士奇等人附和道。
此时,文渊阁值房内的七名内阁侍从顾问,只有黄淮一人没有说话。
“诸位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父皇和母后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把三弟杀了的。”
朱高煦的目光依次从七人脸上扫过,解释道:“父皇若真有惩治三弟之意,就不会把此事交给我处置,直接交给刑部和锦衣卫也就够了。”
“殿下言之有理,依臣之见,陛下将此事拿到朝会上,也是迫不得已。”
黄淮开口道:“毕竟此事闹得太大了,陛下不能不闻不问,总得装装样子。可要依律治赵王的罪,那必然要判处绞刑,这就会让陛下落得一个‘父不容子’的骂名。陛下之所以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殿下,正是想保住赵王,顺便维护殿下的宽仁之名。”
方孝孺直言道:“既然杀不得,那总得趁此机会,削弱赵王之权,令其难以再兴风作浪。故臣以为,可依太祖皇帝惩处藩王故事,将其废为庶人,送去中都凤阳圈禁。”
“不可,将赵王废为庶人过于严苛,有损殿下宽仁之名,万万不可。”
黄淮急忙劝道。
朱高煦沉思良久,缓缓言道:“诸位,我决定给此事定个调子,就说赵王被手下蒙蔽,才陷入此案。效‘吴郡王故事’,命赵王回京,罚其在王府禁足三年,以观后效。”
“臣觉得可行。”黄淮率先道。
“臣也觉得可行。”杨士奇附和道。
方孝孺与解缙对视了一眼,接话道:“殿下既有决断,也只好如此了。”
“臣等附议。”解缙等人恭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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