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傍晚,太阳即将落山。
长寿宫,书房。
朱棣屏退左右,仅留下朱高煦一人。
“吕震、黄俨全招了?”
朱棣背负双手,在房间内来回踱着步,充满杀气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地上被砸成数块的甘薯干上,如同一只狂躁的雄狮,沉声问道。
“招了。”
朱高煦看见朱棣背后的右手之中,握着兵仗局上个月刚刚研发成功的全金属五连发转轮燧石短铳,他不确定短铳之中有没有装子弹,因此双眼死死盯着朱棣的双手,精神格外紧张,说话也是尽可能简洁。
吕震暗通黄俨陷害尹昌隆之案,要从十年前说起。
永乐十三年,朱棣正式迁都北京。
永乐十五年十月,朱棣欲亲征漠北,荡平草原上的敌人,礼部尚书郑赐出言劝阻,却因言辞不当,而冒犯了朱棣,朱棣将其革职,改大理寺卿吕震为礼部尚书,命大理寺少卿尹昌隆代掌大理寺卿之事。
次年二月,朱高煦留守监国,朱棣率领三大营,亲征大漠,勒石燕然,封狼居胥。
就在这一年的三月份,大明朝廷向往常一样,按规矩举行会试。
依惯例,礼部尚书作为大明朝廷会试的最高主考官,负责总揽九个科目的科举会试,各科各有单独的主考官。
时任礼部尚书的吕震为人阴险刻薄,又善嫉妒。
当他独处深思时,若用手指刮眉毛,则定有密谋深计,其麾下属官发现便互相告诫,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前去衙门值房汇报公事。
时任大理寺少卿,作为当年律法科会试主考官之一的尹昌隆,按制前往礼部值房向礼部尚书吕震汇报会试相关公事,正在用手指刮眉毛的吕震怒而不应。
一会儿后,尹昌隆又去汇报,吕震愈发生气,拂衣而起。
尹昌隆退下去向太子朱高煦汇报,取得监国令旨后,他才继续办理律法科会试相关事务。
吕震得知后,认为尹昌隆目中无人,心中大怒,上奏本向朱棣说尹昌隆假托东宫臣僚,暗中想结党,蓄藏无君之心。
朱棣当时磨刀霍霍向大漠,无暇顾及朝中之事,没有批示这份奏章。.
同时,朱高煦得到与尹昌隆关系不错的朝臣密报,说吕震对会试事务并不上心,而且对诸多礼仪典制也不了解,甚至对于尹昌隆以大理寺少卿代掌大理寺卿之事心生妒忌,耿耿于怀。
科举新政施行之后,每年三月,正是大明举办春闱之时,朱高煦作为太子监国,哪有心思去理会吕震与尹昌隆之间的摩擦。
更何况,尹昌隆早年是支持朱高炽为太子的翰林编修,因其确有才干,且又是出于公心,才在永乐初年的立储风波之中免于被贬谪。
因此,朱高煦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尹昌隆身上。
时任司礼监太监的黄俨,通过其眼线,将朱高煦的态度告诉了吕震。
于是,吕震便联合时任大理寺右寺丞的庞德林等人,一手炮制了尹昌隆泄题案。
没过多久,朱棣班师回朝,在吕震与庞德林等官员的构陷下,会试律法科主考官之一的尹昌隆被判斩立决。
朱棣凯旋而回,心情大好,不计前嫌,下令让原礼部尚书郑赐官复原职,重新改吕震为大理寺卿,大理寺右寺丞庞德林检举尹昌隆舞弊有功,调为刑部郎中。
数年后,刑部右侍郎出现空缺,在大理寺卿吕震的力荐之下,朱棣擢升刑部郎中庞德林为刑部右侍郎。
由于当年朱棣一战平定大漠,他与朱高煦当时的主要心思都在安定大漠上面。
对于尹昌隆泄题案,父子俩虽然派人查了,但司礼监太监黄俨与大理寺卿吕震联合收买了太多人,导致锦衣卫并没有查出什么。
而且,尹昌隆在严刑逼供之下,因身体吃不消死掉了。
为了尽快平息因律法科会试泄题引发的混乱,死掉的尹昌隆在庞德林等人的检举下,被朱棣认定为泄题的主谋。
这便是吕震陷害尹昌隆之案的来龙去脉。
此时,朱棣一边回忆往事,一边走到书桌前,猛地把短铳拍打在桌子上,强压着胸中怒火,自嘲道:“你老子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啊!”
朱高煦身着常服,安静的站在旁边,没有接话。
“你打算如何处置吕震与黄俨?”
朱棣掰开短铳的装弹配件,将五枚铅弹从中倒出,一边把玩着铅弹,一边问道。
“吕震为一己私欲,陷害朝廷大臣尹昌隆,论罪当凌迟处死。至于狗奴黄俨,身为内廷宦官,为了政绩,却屡次犯下欺君大罪,五马分尸都是轻的!”
朱高煦凶狠狠的说道。
朱棣又问道:“海寿与庞德林、纪纲等从犯呢?”
“依儿子之见,念在海寿主动揭发,也算检举有功,饶他一命,流放南洋旧港都司。”
“庞德林虽也有揭发吕震之功,可他意图谋害熊概,又参与了陷害尹昌隆之事,论罪当死,判处斩立决。”
“纪纲身为武将,却勾结大内宦官,欺君罔上,意图不轨,论罪应凌迟处死,满门抄斩!”
朱高煦在来见朱棣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置吕震、黄俨、纪刚等人,此时不过是将心中腹稿说出来罢了。
“呵呵,亏得我提前退位于你,若是我百年之后你再继位,那时你为尹昌隆昭雪,天下人的读书人少不得要在心中骂我一句‘昏君’,不然怎会瞎了眼被奸臣吕震蒙蔽?”
朱棣再次自嘲的笑道。
朱高煦静候一边,也不接话。
朱棣顿了顿,将铅弹一枚一枚的装回轮转短铳弹巢之中,目露杀机道:“既然是我犯的错,那便由我亲自处决吕震这个祸国殃民的奸臣!明日午时,我要亲自用转轮燧石短铳毙了吕震!还尹昌隆一个清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至于狗奴黄俨,我不想让他再看见明日的太阳!稍后你就让赵俊臣亲自去办,待将其五马分尸之后,丢去喂狗!”
“凡是与黄俨欺君之案有勾连的内侍、宫人,不论是谁,也一并处死。行刑之时,让内廷九品以上的宦官与宫人皆去观刑!”
朱高煦应声道:“是。”
朱棣见朱高煦答应之后,没有离开的打算,便开口问道:“还有事?”
“爹,纪刚是神机营正千户官,当年提拔他的人乃是神机营首任指挥使武安侯郑亨,而他的直属上官是广宁伯刘湍(二代),岳父是安远侯柳升。”
朱高煦的言外之意是,勾结黄俨犯下欺君大罪的纪刚,与大明勋贵群体中的两侯一伯关系匪浅。
尤其是安远侯柳升,此人在永乐年间朱棣敕封的诸功臣侯爵之中,受宠程度仅次于新城侯张辅。
“无论是谁,但凡与纪刚欺君之事有干系者,皆依律论处,绝不轻饶!”
朱棣杀气腾腾道:“论罪当死者,一概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