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斩剑 下

剑这种东西，不会凭空变出来，而是铸造出来的。

首先确定一个基本的模版，然后寻找到合适的材料，接下来，便是熔炼、捶打、浇灌，等到剑成型之后，则要修正其样式，尽可能地刮削琢磨。

做完这些工序，才能做出一把合格的好剑。

而在这个世界上，许多道理，都是相通的。

绝天老人从“材质”上来说，是非常优异的，但因为家境、性格等因素，使得他并没有达到长辈们的期待，做了一次逃兵。经历了一次师门被灭的大变，又尝尽人间冷暖，他懂得了世间的冷暖，让他拥有了曾经并不拥有的责任心与力量，随后，又在这之后发现了师兄、好友悲惨的人生，再次接受了第二次、第三次的锤炼与磨打。

数十年的人生下来，他虽然依旧是他，却也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懦弱的、不敢承担责任的他，与之相反，无数的磨难让他变得坚韧不拔，师门与师兄的仇恨，又让他明白了隐忍与藏锋之意。所以，他也不再是他，所以，他才有资格成为“绝天老人”。

然而，剑再锋利，依旧是剑，便会腐蚀、生锈、弯曲、断裂，他一边教导卢富贵，一边默默地寻找合适的人作为新绝天会的创建者，并一直关照，时间便慢慢流逝。然而，就算是他，却也没有办法抵得过变数，他变得越来越迟钝，变得越来越不清明。

他或许还能活许久，卢富贵可以养他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但他不想不明不白地活着，想要完成自己应该完成的事情。

此时，他便是一把彻底锻成的宝剑。

而他最后的愿望，就是在挥出的那一天，斩出最华美的一剑。

陈掌门再喝了一口茶。

随后举起茶杯，轻轻对着老人举起。

“敬宝剑纯净。”

眼下。

卢富贵已经被罗曼彻底压制，在看到情况差不多的时候，罗曼甩下了卢富贵，由花无忌、林长老两人牵制住，他自己则转身冲向老人。

老人可以调用的内力越来越少，但他依旧在用各种各样奇功上的功夫，虽然气势不再胜于楼绍元，每一招每一式也不再那么可怕，但楼绍元拼上的时候，依旧略处下风。

这数十年功夫，差的不仅仅是内气，还有技巧与变化。

奇功，奇功，功夫之妙，便在“奇”字。

楼绍元是个实诚人，所以他一直都是照本宣科，而这，显然并不符合奇功之妙，如果要楼绍元自己去体悟，或许要再过不知道多少年。

但如今，老人已经全部给他展示出来了。

有了罗曼的加入，两个年轻一代的一流武者，对上一个中了毒的、越来越虚弱的老前辈，自然不再困难，反而逐渐占到了上风，最后彻底压制住了他。

再过了一盏茶，老前辈终于一点儿内力也控制不了了，单纯用着拳脚功夫，但这力量，也远远没有那么充足了。

荀武慢慢支撑起了身子，他意识到了什么，把手放到了刀柄上。

楼绍元咬了咬牙，老人已经被他和楼曼击败，彻底失去一切依仗之物的老人踉跄地后退几步，砰地一声撞到祭坛的边沿，就这么缓缓地坐倒在地，望着天空，似乎有些出神。

“你们的首领已败，莫要做再多的抵抗！！”

见两人打赢了，花无忌眼睛一亮，瞬间扬起声音，朝着四周大喊，那些卢家的力士、刀客见了这场面，有的还想再拼一拼，但没有了卢富贵的远程气弹帮助，被那些还有点儿内力的掌门轻易拿下，剩下的，除了见势不妙逃跑的，也只能放弃抵抗，老老实实地认怂。

“荀捕头，这位老前辈神异无比，随风一梦的残渣，恐怕制不住他多久，需不需要我用点儿封穴的拳法？”罗曼回头闻了一下荀武“虽然年纪已经颇大，但老前辈身体硬朗的很，受的伤也并不多，我治得好。”

荀武看了他一眼。

罗曼非常真诚。与此同时，楼绍元则再次对着老人行大礼，并保证，必定会在之后寻找谋害山洞中前辈的人。

但，两人的话，都没有引起老人的注意，他只是依旧无神地望着天空。

楼绍元的脑袋上满是血污，有的是被老人打出来的，有的则是自己磕出来的，荀武有些踉跄地走过去，伸手把他拽了起来。

“楼兄，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些吗？”

楼绍元愣着，木着，呆着，被荀武拉到了另一边。

“那荀捕头”罗曼想要问。

“不用了。”荀武又看了眼罗曼，开口说“既然已经确认了贼首，也就不用再后续拷问了。”

老人似乎有了反应，稍微低眉，看向荀武。

荀武缓缓地把刀出来，楼绍元想要去拉住他，但是却在荀武的一声咳嗽中停了下来。

荀武是在场中人，除了老人最明白的那个人。他看到老人的样子，就知道，他绝对不希望罗曼去给他做什么“医疗”，哪怕罗曼并不想伤他，只是限制他的动作。

他把刀拔到身前，非常正式地双手持刀，举在左胸之前，像是在行某种奇特的江湖礼节。

老人必须死。

但，不能死在医生手里，楼绍元则无法动手。

“老前辈，前绝天会大弟子的事情，属于朝廷悬案，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作为朝廷捕快，会帮助楼兄调查、搜集线索。

但——

天下之事、是非公道，不仅在于人心，同样在于朝堂，若天下所有人都可以随意报仇、互相攻伐，这天下便必然越来越乱。

所以，我将用此刀，为老前辈送行。

这是我，以我的职责，对老先生所行职责的，敬重。”

荀武说完，将刀放平，而老人听着他的话，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好——

好啊！

绍元没交错朋友！

此次群青会，实在是圆满无比！

长刀缓缓没入了老人的心脏，罗曼把脸别了过去，楼绍元与卢富贵则痛哭了起来。

在人生最后的一段时间里，老人是幸福的，他的人生充满了混乱、失败、错误与折磨，浑浑噩噩又感受不到多少真正的乐趣，但在最后的这一小段时间中，他却感觉幸福无比，人生似乎没有任何缺憾，笑着、满意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荀武沉默地抽刀。

以三流武者的身份，亲手杀了一个一流高手，荀武却并没丝毫的兴奋，反而非常惆怅，又觉得，似乎这个世界江湖认识更加深了一分。

以至于，他的眼中冒出了一团红光，他也并没有多大反应，继续处理余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