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4K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许多听说过【天庭】的人，可能并不清楚。他们或许以为，天庭的【总部】，应该是富丽堂皇、极尽奢华，宛若仙境一样的地方。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琢玉常年居住在一个仅有一间屋子的破道观之中，道观内除了一尊道德天尊的石像，别无他物，他平常都是在屋外生火，在道观内席地而眠。

破道观内并没有什么供奉，自然也更没有什么香火钱，但对于琢玉来说，金钱什么的，于他个人，也并没有什么意义。

通常，在处理【天庭】的事务之外，琢玉会走到附近山脚的山村民居中，帮帮他们抬抬水、打打猎，日子过得非常清贫，帮他们照看孩子，甚至和小孩子们玩闹，教导他们读书识字、教导他们如何更轻松地干活。

今日，在阅读弟子们交上来的情报时，他不知为何，竟有些心绪不宁，仿佛会有什么坏事儿发生一样。

他拿起手边的文书，心中忍不住产生了一丝疑虑。

这些是这些日子，他的几个弟子寄给他的信件，其中，有数个弟子都在信件中提及了一个名字——荀武。

似乎是江湖年轻一代新秀，名声、能力俱佳，他细细看去，也很是欣赏。

他拿起一张信，却没想到，或许是因为心中忧虑，此时他竟没有控制好力道，竟然当场撕裂开了一封信。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站起身，望向山的另一边。

只要再过三个月，【昊天镜】便能制成，到了那时候，他就有时间出去行走天下了。

希望玄机楼那边，别出什么乱子、惹出麻烦。

此时此刻，荀武与公乘的战斗，亦是更加凶险。

黑色长刀既出，激起一阵气浪，仿若剑气。荀武以刀鞘格挡，顺势出拳。

既已出招，便不会再留手，更不会浪费精力，徒增麻烦，荀武一拳若虎扑之势，抓向公乘的手腕。

二流武者中，能够跟荀武打个不分胜负，甚至略胜一筹的人，不少，但单凭力量就想跟荀武打个五五相等，那可就稀奇了。

既然这个公乘是利用机关跟自己战斗，那当然要先断他依仗，这才能最大限度的奠定胜机。

只是公乘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右手猛地握紧刀柄，长刀发出一阵“嗤嗤”的声音，竟是瞬间开裂，在刀身后冒出一层雾气！

血红色的雾气仿佛燃烧着的火焰，一下子逼退了荀武的拳头，但荀武虽然被逼退，却也并不会毫无反应，右手猛然发力，向前猛地一荡，长刀立刻脱离刀鞘，如同一支弩箭一样，激射而出。

银白色的刀光在空中激荡，伴随着荀武的内气，这【第一刀】瞬间出鞘。

荀武蓄势之法已成，虽今日已经出过刀，但这第一刀威力依旧不容小觑。

公乘目光一凝，瞬间矮身，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刀柄锤击”，随后反手收刀，想要卡住荀武刀柄，让荀武丢刀。

荀武猛然旋转刀鞘，长剑在空中旋转，随后刀身翻转，荀武猛地朝下按去。

一声狼哮惊起，刀柄虽不在手中，但刀依旧是刀，岂有无柄之刀就用不出刀法的道理？

公乘自知避不可避，左手捏出大拇指、食指、小指三指，呈兰花指，右手则将黑刀横立，硬撑着身子。

长刀落于黑刀之上，因为刀鞘内部空前宽大，长刀直接将刀鞘撑出一个扭曲的三角弧度，【第二刀】为王狼式，一刀等同于荀武平日挥动数刀，而在《分合刀法》的增幅下，荀武的每一刀都胜于从前，王狼式自然更是威力远超往日！

彭！

刀刀相撞，轰鸣声爆发，公乘右腿微曲，屋中案几似是受到重击一般，瞬间炸裂开来，崩成两瓣！

咔——

公乘身上，数个机关显出裂纹。

然，公乘既然用一只手硬撑，此时自然亦有后招，左手猛然一探，一道红色鹤影骤然而出，正是一击鹤拳。

荀武面临此招，不得不抽回刀鞘，独留刀身，以刀鞘抵挡红影，向后退了两步。

长刀在空中缓缓坠落，公乘利用位置优势，眼疾手快，单手抓住剑柄，握在手中，随后左手长刀，右手黑刀，左右夹击，朝荀武攻来。

荀武来不及抽换武器，丢出刀鞘，朝公乘扔去。

公乘双手翻转，两刀合十，以叉字应对，击飞刀鞘，荀武短暂喘息，迅速反击，猛地朝前挥拳，砸向公乘面门。

两刀在手，未必胜于一刀在握。公乘虽习得刀法，却并不知该如何行使双刀，面对荀武投掷自是失措，如今荀武这一拳，自然也是打的相同的主意。

公乘虽然失措，但反应依旧迅速，以伤换伤，刀重而拳轻，优势在他！

他毫不介意荀武的一拳，双手发力，身上再次响动咔咔声，机关强行激发，升起阵阵热气，双刀齐劈。

荀武眼见此幕，双眼眯起，变拳为爪，抓向公乘右臂。

“啪”的一声，荀武抓到机关之上，猛地一捏，竟是以巨力，瞬间抓碎了公乘右手上的机关机巧，接着猛地出脚踹向公乘。

“唔——”

公乘右手被荀武抓的生疼，却并没有因此放软动作，靠着机关的动力，强行以左手继续出招。

哐——

荀武右脚踢在公乘身上，似是踢到了什么铁铠护甲一般，感觉脚底发疼；公乘左手出刀，依靠机关强行忍住疼痛，却终究因为荀武的动作被踢得变形，没有砍中荀武的胳膊，而是因为位置变化，砍到空处，划开了荀武右腿小腿。

刺啦。

荀武右腿小腿处裤子瞬间被切开，魏公公亲自挑选的长刀，自然是货真价实的锐器，使得荀武腿上当即溅出一片血雾！

另一边，因为荀武抓着公乘右臂，捏碎了公乘右臂上的机关，这一腿将公乘踢地后退，自然也就让公乘没有办法再维持住右手的状态，瞬间脱力，松开了右手中的墨刀。

因为这一脚，公乘不得不连连向后，以抵消巨力，一眨眼间，竟然从窗户中摔了出去。

墨刀在空中接连回旋，荀武动态视力惊人，自然轻易地接住了墨刀。

他反手刺在木桌的碎片上，俯身快速地用随身所带的绷带缠住腿脚的割痕，紧接着快速抽出墨刀，朝着窗户冲了出去。

一边，他还大喊了一声：“带那人去四楼等我！”

潜意思里，就是让捕快、小雅，将那个书院的教书先生先带走。

虽然两人已经接连出招，但整体战斗却仅有短短的数十息，以至于几个人竟然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荀武没有再做解释，快速地翻过窗户，左右手互换，将墨刀丢到左手，随后右手快速地举出巨阙。

六层楼，对于二流高手来说，也算是比较高的楼层了，要是运气糟糕点儿，从六层高楼上掉下来，说不定就会身负重伤，甚至当场毙命。

不过，这玄机楼每一层都有凸出来的屋檐，也不至于摔出去，这里也不像荀武在菩提山上那样，有人捣乱、争斗，按照公乘的情况，绝对能站稳身子。

但等到荀武跳出窗户，却惊讶的发现，这公乘竟然闭着眼睛，在屋檐上躺着，任由自己滑落出去。荀武忍不住皱起眉来。

该不会，公乘在这个时候，发病了吧？

实际上，在刚刚与公乘打了两段机锋之后，荀武就明显的感觉到，这个公乘虽然看上去冷静，但实际上有相当严重的“分裂倾向”。

一方面，他似乎想要激发荀武心中的怒气，想让荀武违反自己的原则，爆发出心底的恶意，彻底地疯狂起来。

另一方面，他又是货真价实地想要跟荀武比试一番，想要实验自己机关的厉害。

他这两个目的，明显都是货真价实发自真心的。

但显然，他不管哪一个，都没有做到极致。

而且，他看起来非常平静，但精神状况，似乎也有点儿癫狂——再看看他后面的出招。

显然，这也是《血灵映照法》！

只是，他本身够聪明，所以并没有赵七爷那种明显的状态。

莫非，因为被自己踹了一脚，脑袋磕在窗、瓦上，出现副作用了？

荀武的猜测，非常正确。

就像他一直以来的表现一样，当情报充足的时候，荀武的逻辑判断，一向准确。

但和荀武想的不一样，公乘虽然的确出现了副作用，但远没有血礼、赵七爷那种明显的倾向。

因为他确实够聪明。

他之所以会这样任由自己滑出去，完全是因为副作用让他回忆起了一些往事。

七年前，他刚刚来到千机书院，拜师学艺，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想要让父母、让长辈们为他骄傲。

【公乘】乃是古代爵位之名，公乘一族，自然也就是某一个公乘爵位的人以爵位为姓，传承下来的。

公乘乃是古族，是一个一直以来以研究机巧机关、制造舟车为生的族群。

虽然现如今早就没了爵位，但这姓，却让他们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生来就是不平凡、高贵的。

公乘对此其实并不感兴趣，但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中，潜移默化中也会被影响。

他是一个人才，一个聪明人，他勤奋、他好学，但他却并不是【天才】。

他从小刻苦用功，短短的几年内，就能够熟练地使用内气，从来不像其他小孩子那样玩闹，一直以来都勤奋用功，努力修炼。

他的身家很不错，从小就有充足资源，不说比之荀武，便是比张不默，他的资源都要好上许多。可，直到现在，他也只有【二流】的水准，直到现在，他也依旧没有练成内气外放。

张不默这种能够在二流之时，就创造出《星尘剑法》的天才，对他来说，仿若神明。

与此同时，他在【机关】方面的努力，也非常明显。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任何休息的时间，除了练功，就是学习，学习文理，学习数术，学习机关精要。

他在拜师之前，就拥有入门数年的弟子还要丰富的知识量，许多多年的弟子，也得向他请教。

但，大家应该也记得，严为星在说公乘的时候，说他是【三个比他强的人之一】。

严为星到底能不能算天才，公乘不好说，但他知道，严为星真正学习机关的时间比他晚的多。他现在拥有比严为星强得多的动手能力，可比起奇思妙想，他远远不如严为星，而且即便是基础的能力，严为星这短短的几年来，就以极速向他追来，恐怕再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追上自己，甚至超过他。

他时常在想，自己努力了二十多年，究竟有什么意义？

难道就这样泯然众人？

他无法忍受这种痛苦。

“公乘。你这一辈子，刀枪棍棒、机关数术、内功武艺、耕种行商，皆能有成，着实让人欣喜万分。”

有成？只是有成？

会的再多，有什么用？

庸碌一生？

这个世界，对普通人、对庸人，太过残忍了。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原本就天才的人，只会在这个时代，享受更加丰富的资源，学习更加高妙的理论，然后得到更加强大、更加传奇的人生！

而那些庸碌之人，就是这些天才的“养分”，就是他们的“垫脚石”，为了让天才变得更加厉害，这些人原本就缺少的东西，就更会被人夺走，全部归到【天才】手中！

他嫉妒荀武，想要让荀武堕落；他敬佩荀武，想要让荀武认同他！

公乘感觉身体血气沸腾，周身缠绕着热气。

他感觉大脑刺痛，仿佛有数千根针疯狂地刺着他的脑袋。

他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血灵映照法》的副作用。

但他不在乎。

他猛然间睁开眼睛，注意到周围的情况。

今日，这西湖竟然下起了微雪，陡峭的屋檐上正盖着薄薄的一层绒雪，也正是因为这一层薄雪，才使得他一直往外滑。

他咬了咬牙，左手触动机关，又是爆发巨力，拿刀反手刺向屋檐。

刺啦啦啦——

因为长时间的滑落，长刀刺入屋檐，如同长锹一样，将屋檐上的瓦砾掀翻，直到许久之后，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但他虽然稳住身子，却并没有停止动作，在看到荀武一手剑，一手刀朝着自己冲过去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转身跳下了一层。

荀武没有迟疑，紧接着追上去。

公乘此时不与荀武搏杀，必有后招，恐怕还有什么机关奇物，正在等着荀武。

然，此时，荀武也绝不会放任公乘出逃！

非是什么理念之争，也不是出于个人的喜恶，单单是职责所在！

哪怕前方有无数的陷阱！

哪怕前方有无数的诡计！

荀武也将，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