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望岳 4K

人世无常，人情冷暖。

奔忙一生，碌碌无为者，太多太多。

时值圣武二十一年，距今已有二十七年。

在此之前，朝廷虽欲恢复生产，却被绝天会所累而忙于战事，天下民不聊生，中原百姓苦不堪言。

到了这一年，绝天会在朝廷与北方联盟的进攻下，日渐衰弱，更有绝天会当代大师兄脱离门派，眼见是即将崩溃。

这时候，剑盟与刀盟，似乎一下子成了江湖人心中的“正道联盟”，被江湖人追捧。

但，两者之间仇怨太大，最初谁先下的手甚至都不重要了，两者早已经打得两眼血红，根本顾不上其他东西，就想着砍死对手。

那，在这种情况下，冯刀王和陈剑师是在哪里相遇的呢？

是在擂台上签下生死状比试一番？

是在剑盟刀盟火并的战场之中？

亦或者是在山川之间偶然遭遇立刻拔剑相对？

额，都不是。

他们的相遇，在一家——青楼之中。

各位少侠也别笑话。

乱世中，青楼的生意也还不错，尤其是那些比较大的青楼，背后必有大势力撑腰，即便是乱世中也能安然无恙，不少良家子实在是过不下去，甚至会主动卖身，以求能养儿养女。

圣武帝连易子相食的事儿都见过，这种自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总而言之，就在今天，陈晓鹰带着自己的师弟张晓初来到了这青楼之中。

晓鹰是陈剑师的名字，因为叫起来稍微有点儿不敬的感觉，如今的江湖人已经不敢叫他名字了。

“来来来，师弟，别害羞啊——”陈晓鹰拽着师弟，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拉着他往里面走。

“师兄——师兄，咱们是出来游历的，怎么怎么可以这样——”张晓初当年还很青涩，个性也是一脉相承的孤僻，远没有陈晓鹰那么能说会道，见到一个个的姑娘，那真是脸红心跳，紧张地绷紧了全身肌肉。

“哎呀，这不也是游历的一部分吗？”陈晓鹰劝解着师弟。

“可这这不好吧？”虽然嘴上如此说，但张晓初身体却很老实，在听师兄这么说之后，也是慢慢地跟上了师兄。

但很快，陈晓鹰带着师弟走进门之后，又踟蹰了起来。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进青楼，但并不代表，他就很有【经验】。

陈晓鹰天生矮小，年纪明明比张晓初大了几岁，但却比张晓初矮了两个头，之前他自己一个人走进青楼，总觉得周围那些姑娘、客人在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甚至还有几个客人暗暗笑话。

弄得他根本拉不下脸来问，一溜烟就给跑了，如今带着师弟，又换了一座城市，这才重新鼓起勇气，准备进门。

可问题又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找所谓的“妈妈桑”吗？

还是说要找那些壮汉？

就在他迷茫的时候——

“你们堵在这到底有完没完，不进门赶紧滚啊！”

一个暴躁的声音从两人的背后传来。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怒气冲冲地朝两人喊。

“嘴放干净点儿！”张晓初皱起眉头，快速地压住腰间的剑柄，目光森然。

“去你的，给你脸不要脸了是吧？”

一旁有人见到这一幕，立刻就跑过来，一边喊一边伸手想拦：“诶呦，几位爷、几位爷——”

然而，这终究是拦不住的。

在这个时代，陌生人之间的戒心，是非常巨大的，尤其是江湖中，两个人看着彼此，其中一人按住剑柄，另一个人就会想要拔剑。

在这个时代，杀人越货从来都不是一件“冒险的活儿”而是“随时随地都在发生”的事儿。

若是你放宽了心，觉得对方不会出手，只是握着剑威胁，那对手就有可能拔剑斩了你。

恶汉的武器是一柄短柄大刀，伴着黑风袭来，张晓初冷哼一声，快速拔剑，后发先至，一剑削断了恶汉的斧子，紧接着长锋直取恶汉项上人头。

那汉子瞪大了眼睛，心中大骇。

吾命休矣——

然！

“铛——”又是一抹银光闪过，一把长刀横在恶汉身前，险之又险地挡住了长锋。

恶汉赶紧看向身旁，在他一旁，一个玉树临风、面如冠玉、英气逼人的刀客为他挡下了这一刀！

这刀客看起来不同寻常，虽然手中用着一把长刀，背后却背着数把宝剑，看起来像是卖剑的商贩一般。

“只是一声口角就动手杀人，你这剑客也未免太残忍了吧？”

此人，冯礼。

今日，他又击败了一个对手，夺了一把神剑，正是兴奋，路遇不平，便立刻出手相助。

张晓初皱起了眉头。

他倒是没想杀这恶汉，只是他出手之时，看着恶汉凶神恶煞，还以为有多厉害，便全力出招，完全没想到居然这么弱，这才差点儿失手杀人。

不过，他一个剑客，也没有理由跟刀客解释，就这么收剑直视，看着冯礼。

此人刚刚这一刀，手法刁钻，绝非易于之辈，得千万小心。

“哎呀别这样别这样。”冯礼见到这一幕，立刻来打圆场“我们让开就是了，这位兄弟你进你进。”

那汉子摸着脖子，似乎整个身子都轻了不少，现在浑身发冷，也没有了之前的燥热，没心思再进门了，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哼，算你这小矮子识相！”

嗡——

冯礼瞳孔一缩。

下一刻，强大的金色剑气冲天而起，一把闪着金色光芒的长剑从陈晓鹰的背后，出鞘！

紧接着，几丈宽大的剑气便纵横而出，直取那恶汉！

朋友们！

祸从口出啊！

冯礼心中一惊，反手拿刀，一招【蝉鸣九夏】激荡而出，以九道刀气抵挡，强行与陈晓鹰的剑气相撞。

然，这剑气虽然抵挡下来了，气浪还是爆发而开，逼得冯礼后退了一步。

冯礼眼睛一亮。

好强！

紧接着，陈晓鹰没有犹豫，又是猛地冲了上来，当头一剑就砍向那汉子。

出于对武功的追求，冯礼又迎了上来，一边迎上来，一边怒喝：“快滚快滚！”

那汉子见剑气翻腾，心中已经彻底怂了，但还是想要维持点儿面子，便想要对着冯礼抱拳行礼，气得冯礼一脚把他踹开，用更大的声音怒喝“快滚！！！”陈晓鹰出了两剑，也冷静下来了，但冯礼却缠了上来，忍不住自己武痴的性子，开始主动进攻。

就这样，两人在青楼的门前，打了第一场，并且火气越来越大、招式越来越凶狠，弄得来往之人不得不纷纷躲避，更是吓得青楼恩客集体跑路，连钱都没给，最终引来了剑盟刀盟、追更人围观，更是把朝廷的捕快也给惊动了，带着一大队人马来抓人。

于是，两人在这城中的第一天，也就在衙门牢里度过了——哦，还有个一同被拎进来的张晓初。

三人因打架斗殴情节过于恶劣，影响青楼正常营业，弄得青楼背后的金主也就是本地知府损了大把的银子，被饿了足足一天，这才看在他们的背景的面子上放了出去。

虽说两个一流高手，即便饿一天也能打，但能吃饱肚子，谁有愿意饿着肚子呢？

于是两个在牢房里吵了一晚上刀剑、武功，隔空用嘴比武，谁也没服谁的人，最后很是离奇地不打不相识，凑到一起找了个饭店吃饭去了。

这很正常。

他们两人在这个时候，已经达到了一流最高峰，再往上便要去触动那扇【门】了，比他们俩稍微小几岁的张晓初，如今甚至还没突破一流，足见两人的强大。

两人都是年轻人，而且武功都高的离谱，同龄人、同辈人之中，几乎找不到几个对手，便是有，也是类似于绝天会大弟子、魔教创始人之类根本见不着的人。

冯礼心高气傲、游历天下，挑战天下刀客剑客，从他们手中夺剑夺刀，但基本上都是和一些年纪较大的老江湖比武，偶然碰到一个同龄人，自然兴奋，陈晓鹰虽然没有多大的名头，但也闯荡过一次江湖，没遇到几次对手，心里想的自然也差不多。

自此之后，两人就成了朋友，冯礼经验丰富，带着另外两人到各种各样的场所中游玩、饮酒，东山的两个剑客则依靠着身份和钱粮开道，在这等乱世中，硬是潇洒了一年。

这一年，陈张两个剑客大开眼界；这一年，陈张作为见证人，见证冯礼一次次的挑战、一个个的擂台。

然。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东山派掌门病故，陈晓鹰必须要回门派继任掌门之位，而冯礼也花光了所有可以闯荡江湖的时间，必须要回门派镇守【魔刀】了。

当初冯礼离开门派，答应了师傅。他只有三年的时间可以闯荡江湖，闯完之后，他就必须要回门派镇守。

而这最后的一年，他却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和陈、张二人瞎混。

你要说后悔，冯礼并不后悔。

相比于最初两年的漫无目的、只知道比武的生活，他觉得这最后一年，才是真正的快乐。

而就在他们准备分别的时候，陈掌门说了一句——你收集那么多名剑，但还有一把没有收。

没错。

正是【归鸟】。

归鸟乃是【至尊之剑】，是盛晋太祖遣天下能工巧匠精心锻造而成，堪称【皇道之剑】，象征叶家与东山派的情谊，在最初的几十年里，甚至就是江湖中的尚方宝剑。

如今，数百年过去，归鸟自然无法再号令天下群雄，但剑，依旧是一把绝世神剑。

比起冯礼之前收集的那些剑，它，只会更强！

但冯礼之前从来没问过这个问题，与陈晓鹰的战斗，从来都只是切磋、点到为止。

而既然他这么问了，冯礼也就不再拒绝。

两人比武的场所，在一处竹林之中，围观之人除了张晓初，再也没有第二人。

两人在那时的武功，便已经是一流高手中最强的那一批，再加上战乱，实战经验更是丰富，动起手来，恐怕比一些四五十岁的老前辈声势还要吓人。

两人先从剑气、刀气上比拼，后又近身搏斗，以内气相搏，在内气爆炸之后，又彼此甩出去，因此互换了武器，再次动手之时，又惊讶的发现对手用自己的武器，也是得心应手，立刻想明白一年前在牢房里胡吹的东西，已经被对手实现，心中更是充满了斗志。

显然，对手虽然没有承认“刀比剑强”或“剑比刀强”，却也彻底承认了对手兵刃的厉害。

几度异位、几度更换武器，正打反打、拳脚功夫，可谓焦灼无比，观战的张晓初几次以为某人即将获胜的时候，另一个人就会灵光一现用出绝妙的变招，惊得他连呼卧槽。

终于，在比拼了上千招之后。

“歘——”

“叮”

长刀劈在剑上，剑则横在两人中间，差了约一指的距离便能触到冯礼的心口，而刀则完全地加临在陈晓鹰的脖子前。

最后一招。

陈，略输半招？

但，所有人，包括张晓初，都没有开口。

尤其是张晓初，更是忍不住双手抓紧了头皮，显得颇为崩溃。

两人依旧架着武器，喘着粗气，各是满身大汗。

许久之后，冯礼先开口了。

“你为何变招！！”冯礼浑身颤抖，低声质问。

“我若赢了，这一剑，必斩断你的胳膊。”陈晓鹰沉默了片刻，说。

“区区一只胳膊，留着又有何用！”冯礼又喝到。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况，你我行遍天下，也知道，这断肢之人，何其痛苦！”

“别说一只胳膊，便是这四肢，于我又有何用！”

“冯兄，莫说傻话。”

“别叫我冯兄，你这矮子！”冯礼再次怒喝。

但陈剑师，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听到这话而发疯，显得异常平静。

冯礼见到这一幕，终于明白了陈晓鹰的决心。他长叹一声，缓缓地收刀，再次逼出最后一丝内气，猛猛地朝着陈剑师挥下，一旁，张晓初伸开手，想要张嘴阻拦，却最后也没说出什么。

陈剑师闭上眼睛。

生死之战、既分高下、也决生死，这是冯刀王与其他剑客刀客打擂台时说的，但时至今日，除了战后不服输想要搞动作、暗害他的，没有任何一人在决斗中死亡。

“噌——”

刀光划过，陈剑师却没感受到痛苦，只觉得手中一轻，再睁开眼，便看到一片剑刃从【归鸟】上落下，又被冯礼用刀挑起，伸手抓到手中。

冯礼终是变招，未伤他分毫。

剑为双刃，两面开锋，冯礼抓着剑刃，左手血肉模糊。

“从今日起，莫称我冯兄，你也再不是我兄弟。”

“这剑刃我便带走，告辞。”

说罢，冯礼转身而去，迈着步子，流了一地的鲜血。

此后近三十年，两人再也没有任何一次交流，如同陌生人一般。

这便是连钟秀也不曾知道的往事。

虽说有一些细节——比方说青楼之类的，老刀王并没有说，老刀王为什么回山也没有说，但整体过程，却是清晰无比，荀武听了，也是惆怅万分。

“好了，荀北侠，事情你也都知道了，就莫再打扰老家伙我了。”他闭上眼，下了逐客令。

荀武沉默了片刻，双手抱拳，认真地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待到荀武彻底离开，这大厅内，才重新响起了一声叹息。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存云，决眦入归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