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无欲

钟秀已死，但事情可没完。

钟秀留下的烂摊子，可是完全没收拾干净。

在荀武前往惊心塔的时候，姬怜儿她们也带着人到了禁地，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想法，挨个检查了一遍，算是勉强救活了俩人，没有全灭，但即便是这最后的两人，现如今也已经近乎疯魔，一个只是傻傻的念叨着“师兄”，另一个则彻底自闭，抱着个脑袋，不停地尖叫。

今天傍晚的事情，恐怕会在他们心中留下沉重阴影，一辈子都无法摆脱。

而这之外，还有一件更加严重的事情，必须要考虑。

那就是

【蝎仙】。

不得不承认，蝎仙被封印在塔中，是确有其因的。

哪怕老刀王挥出了这极致的一刀，劈在蝎仙之上，也完全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哪怕握着蝎仙的钟秀被直接劈成了两半，也同样没有什么用。

这把恐怖的魔刀，即便被石头覆盖、即便被血液淋湿，即便被这极致的一刀砍个正着，依旧是没有一丁点的变化，仿佛亘古不灭的群山、大地。

而且，即便没有了使用者，蝎仙的力量，依旧影响着四周，在那埋藏着蝎仙的地方，无数的黑气从废墟的缝隙中冒了出来，慢慢地侵蚀着四周。

不解决蝎仙，那这件事，就永远没有办法了结！

老刀王迈着步子，朝前走了几步，挥动手中拐棍，将那些覆盖在蝎仙身上的砖瓦、石粒击飞，看着静静地躺在钟秀残躯之上，冒着淡淡荧光的墨刀。

三十年的积累，打在刀上，似是毫无用处。

但只有荀武眼中才看得到，那把魔刀，似乎产生了某种微小的变化。

老刀王俯身去捡起那刀，躲在四周的江湖人急忙警戒起来。

只是一个钟秀拿着那刀就如此凶残，这要是老刀王用这把刀，该多么恐怖？

不过，老刀王将刀拿在手上，却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更是慢慢地压制住了魔刀发光的趋势，渐渐地让这把刀变成了纯粹的黑刀。

他又捡起了一个杯子。

“唉”

他叹了一口气。

“荀捕头，他中毒已深，已成毒源，请你想办法烧了吧

至于这刀列位也都累了吧？我将这刀带到铸刀台，列位先暂且休息一夜，明早再一同处置这刀。”

荀武点了点头，其他人则是面面相觑。

休息？

哪还敢休息啊？

你大弟子一下午把其他师弟都砍了，这么凶残的事儿都发生了，我们哪敢在这歇着？

何况这客房基本上都毁了，便是没有，有可能在某处也有余毒，到时候沾染了怎么办？

至于你弟子的房间你那些弟子怨气怕是都要成形了，这哪敢进去？

好在，绝大多数江湖人行走江湖，也不可能天天睡床，随便打个地铺，将就将就也没啥，再加上，兄弟们也算是同甘共苦，一同面对了一件江湖大事，日后出去，也算是一段传奇经历，大家彼此吹吹水，夸夸对方剑气精妙，再贬低一下逃跑的人、腾剑客，骂几句钟秀，热热闹闹地，也算融洽。

等到聊得差不多高兴了，大家就开始聊各自的经历，一晚上聊起来，可比高中生宿舍的晚间聊天室还要热闹，就这样在互相盯梢的时间中，算是度过了一个惊险又不失热血的一晚。

次日，一大群人做好准备，簇拥着荀武，一同来到铸刀台。

他们心中本就畏惧，昨天夜里，更是接连有人去铸刀台附近盯梢，就怕那老刀王想不开、被感染。

好在这一切都没发生。

老刀王盘坐在铸刀台的主座之上，蝎仙则被横在台子正中间。

“来了。”

老刀王闭着眼，听着荀武等人的声音，轻声说道。

言罢。

老刀王睁开眼睛，锋芒毕露，若出鞘宝刀。

荀武走上去，轻轻拱了拱手。

凤公子在一旁轻轻地扇着扇子，看着老刀王的神色，也是忍不住悲从心来。

凤与冯同出一源，凤是主家，冯则是后续脱离家族的旁支，如今看着冯刀王凄惨孤苦的样子，又想起家里的处境，他自是心中惆怅。

“荀武。”老刀王轻声说。

荀武应了一下。

“你认为，【蝎仙】是什么？”

“刀。”荀武答。

“什么刀？”

“就是一把刀。”荀武再回“刀就是刀，只是兵刃，其他的，自然无关。”

“是啊”

老刀王看着蝎仙，昏黄的眼球似乎忆起了曾经。

刀盟与剑盟乃是生死大仇，刀客行于江湖，遇到剑客，必是针锋相对。

“荀武，我要谢谢你。”

荀武不解。

“我要谢谢你，谢你为我坚定了决心。”

他慢腾腾的站起身。

整座山似乎亮起了白光。

灰蒙蒙的天空中，一道亮光从天际那一边亮了起来。

那是太阳升起。

“愤怒、孤独、苦闷、哀伤，种种的心绪折磨着我。”

他的身姿变得越来越壮实。

“年轻的我，自认天下无双，瞧不起世间英雄。”

庞大的内气以他为圆心开始急速地汇聚。

疯狂的卷动，仿佛在这山上制造出了一个小型的龙卷风，逼得众人不得不用手遮住身前，自己则用内气、力道抓住地面。

“职责与自我之中，我放弃了自我，没有寻找更多的可能。”

“旧友的帮助，被我直接拍开，硬撑着想要独自探求。”

“我曾想，以自我之刀，斩断这封山之刀。”

“可心中的刀没有斩断，又如何能断得了身前的刀！？”

他的声音变得愈发浑厚，完全没有了最初见他时的衰弱。

肌肉、内气、气势、精气神种种种种，无数的力量向他狂涌，竟然在他脑袋之上，直接制造了一团庞大的云团！

几个功夫不是很好的江湖人直接摔倒在地，另一群武功不差，甚至称得上高强的人则是激动地瞪圆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老刀王，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任何的细节。

“众人，我问你们，这是何物！”

“魔刀！”

“蝎仙！”

“绝世宝刀！？”

“要命的家伙！”

轰隆隆的声音在山头上炸起，老刀王张开双手，仿佛拥抱了整个世界，对整个世界道歉。

“不错！

它是刀！

也只是刀！”

“刀只是死物，死物又怎么影响的了人的想法！？”

在冯刀王的身边，一道道炸雷之声响起，一条条黄色闪电划过，如若雷公降于凡尘。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蝎仙的过往。

就像这个世界的《魔功》一样，一门功法，不管是强是弱、是正是邪，说归到底，都只是工具，真正使用他们的，是人！

一门魔功，只要忍得住其中那些强大的诱惑，或者像霜满秋那样有足够的资源，那么魔功不魔功，对人来说，根本没有丝毫的差异。

工具只是工具！

这把魔刀，当年刚刚诞生的时候，也从来没有人称之“魔刀”，它只是一把最普通不过的宝刀，哪怕冠上“仙”之名，也无法改变它本质上只是一把刀的事实。

但锻造它的人，心中充满了贪欲；使用它的人，亦是贪得无厌。

是人之贪婪，造就了蝎仙的诞生。

是人的贪婪，造成了瘟疫的爆发。

是人的贪婪，让钟秀打开了封印！

【魔刀】二字，才是对蝎仙的侮辱！是当年造成惨剧又无法弥补过错的人，强加在它名头上的称号！

老刀王感受着源源不断涌进体内的力量，却并不激动，只是侧头看了一眼荀武。

此处，唤作【铸刀台】。

正如名字所说一样，是一处【铸刀之处】。

但，藏锋岛三大功法，无一门与【铸刀】有关，这铸刀台，也是常年弃之不用。

可，它依旧是藏锋岛最重要的设置之一。

因为这里，便是【蝎仙】诞生的地方。

这里是一切起始之处，当年，凤家的那位将军，便是在这里，依托天下名匠、异虫甲壳、凤家精钢，合力造出的这把【蝎仙】。

也正是在这里，那位凤家将军，成了第一个【入魔】之人。

在感受到蝎仙的力量之后，他立刻杀死了所有在场之人，用他们的鲜血，浇灌蝎仙，用无尽的毒药，浸泡了这把绝世宝刀。

蝎仙的诞生，不是偶然，而是贪心造成的结果；蝎仙的刀灵，也不是碰巧拥有的感染之能，而是被强行塑造。

一切都只是为了【强大】【无敌】。

现在。

冯刀王站在这起始之处。

站在这里的，不再是当年的人，却与当年有着相似的场面。

一群观者，一个刀客。

而他则要终结一切！

“荀武，朝着台子，释放你的内气！”

荀武听后，立刻点头，猛地朝着台子输送内气。

老刀王大手一挥，在一旁存放的锤子便直接飞到了他的手中。

东山派陈掌门为了突破，研究了半辈子的铸剑、断剑，老刀王，自然也同样学习了许多。

在挥出自己积累三十年的最后一刀，他已经彻底悟了。

他高举着锤子，在台子正中央的高台亮起白光的时候，重重地朝着蝎仙敲了一下。

“彭！”

整个铸刀台似乎震动了起来，一大团毒气从蝎仙之上升腾而起，老刀王确实不管那些，又是再次高高举起了锤子。

“彭！”

又是白光闪动而起，老刀王再次敲下锤子。

轰隆隆。

仿佛群山震颤、大地崩裂，几个剑客竟是觉得有些站不太稳。

荀武咬着牙，猛地再次加动力量。

这台子所需要的内气，远比他想象得多，想要整个“点亮”台子，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

终于，高台再次亮起了白光。

“轰！”

锤子再次落下。

这下，终于不是虚假的错觉了。

铁锤砸在蝎仙之上，蝎仙没有出现任何丝毫的问题，亦是完全不变曾经的样子，然而，那铸刀台的高台，却已经被老刀王生生砸出了裂纹！

此时，一旁的张不默注意到荀武有些吃力，急忙上前，快速问道；“前辈，我可不可以帮忙！”

“你敢，便出手！”

荀武的内气为主体，其他的所有内气，都只是填充的燃料，只要不担心自己耗尽内气，被荀武或者老刀王以刀伤害，便可以大着胆子来帮！

“加我一个！”甘剑客终于见到了能稍微报恩的机会，立马紧随其后。

“甘兄不可轻举妄动啊——”他的朋友还希望他冷静冷静。

但，他又怎么冷静的了呢？

凤公子看着台子，忆起家族往事，不言不语地走上去，另一旁，又是一声声“我也来！”“加我一个”“算我一个！”的声音此起彼伏响起。

正所谓，失道者寡助，得道者多助！

荀武仅用一晚上的时间，便征服了他们许多人的心，或许荀武单人比试，赢不了他们多数，但在勇气、职责、奉献等等方面上，夺得了他们的信任，让他们愿意不称姓、不道名，心甘情愿地尊称【捕侠】。

“轰！”

又是一锤落下！

老刀王的身体，已经壮得如同中年人，整个人的面貌与之前大不相同，然而这时，却已经没几个人再去关注。

毒气更是蔓延，遮盖了整个铸刀台的上空！

“好！”

老刀王扬声夸赞了一下，又是一锤落下！

这一锤，铸刀台上专门呈放兵刃的高台，直接裂开！

但，真正让人兴奋的是——蝎仙终于产生了变化，它那漆黑色的刀身上，亮起了一丝紫色的“裂纹”！

“呵啊！”众人更加努力运气。

又是一阵白光亮起。

老刀王再次砸向平台。

轰然一声，平台被老刀王直接敲成了碎石。

但另一面，那蝎仙刀上，亮起了一阵耀眼的紫光。

它无风自动，直接飘到了空中，紧接着，原本漆黑色的刀身开始崩溃，一条条、一道道紫色的裂纹在其上出现，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毒气从中冒出。

“噼里”

轻微的碎裂声响起。

紧接着，是如同爆豆声一般的爆炸声！

黑色的外壳开始崩裂、炸飞，一切邪异都从其中蒸发、溶解。

太阳终于升起。

阳光照射在这宝刀之上。

再一刻，碎片若沙一样滑落，露出了里面洁白的刀刃，反射着阳光，像是一面无暇的镜子！

“历经数百年，数十代人的殷勤努力，无数人日夜的看守，这把刀，终于亮出了新的颜色。

从今日起，它，再也不是什么魔刀，也不再是【蝎仙】。

我便称之

无欲。

现在，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