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忠义社社长借王雅桥的事情拿捏郑山傲等三人的时候,丁字沽、白河两处脚行的力巴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码头搬运货物,而是全部聚集在一处干涸的河滩上。
两个脚行的人几乎都到齐了,约莫五百多人,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
此时,人群正中,宽哥正指挥几个人搭建简易的高台,并准备木棒、镐把等一些器具,忙得不亦乐乎。
聚集而来的力巴们三三两两围在自己的小把头跟前,热烈讨论着这一次的“大行动”。
有的说:“往常那些大把头们争码头,无不是混足几年资历,再做足万全准备再动手。咱们耿爷这才得势几个月?现在就扩张,是不是太仓促,太心急了些?”
有的讲:“耿爷不是一般人,人讲究,对咱们力巴也没得说!这回他摇旗拉人,咱们说什么也得撑住他,对不对啊爷们儿们?”
有的很亢奋:“大沽的把头邓小闲是怎么起来的?人家原先跟咱们一样,也是力巴出身!就是跟着老大争了两次码头,立了大功,现在自己也成了大把头,手里几百号兄弟,吃香的喝辣的!邓小闲可以,凭什么咱不可以?咱爷们儿差啥?摸一摸,裆里都有一个瘠薄!”
有的则忧心忡忡:“这争码头,赢了还好说,但万一输了,咱们也受牵连。唉,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真不想这么折腾,我就想本本分分扛包,赚的少,但至少心里踏实……”
喧嚣嘈杂,乱哄哄一片。
这一个月来,苏乙“仗义疏财”小孟尝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这里大多数力巴,都得过苏乙的“额外奖励”,虽然也就一两个大洋,但自有脚行以来,这些当把头的只有收钱的,哪儿有散财的?
苏乙是蝎子粑粑——独一份!
更让力巴们心暖的是,苏乙当真有扶危救困的侠义心肠。
有的力巴家里遭了难,只要找到苏乙,苏乙二话不说,出钱出力。
有的力巴被权贵或者帮派的人逼迫得走投无路了,只要告诉苏乙,苏乙绝对会为他出头。
所以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苏乙的威望,却是出奇地高。说是一呼百应,一点也不夸张。
这次他聚集力巴们“搞事情”,虽然不乏有厌恶或反对的人,但总的来说,苏乙还是收获了大部分人的支持。
就在宽哥忙活得差不多的时候,外围有人叫了声“耿爷来啦1”
顿时,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却见苏乙穿着一身精干的中山装,笑容可掬一边四下拱手,回应着众人的招呼,一边阔步向人群中间走去。
所过之处,人们自动分开一条路来。
“耿爷,都准备好了。”宽哥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苏乙对他点点头,脚步轻盈,噔噔噔上了搭好的高台,确保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的脸。
他目光扫过一圈,嘈杂声顿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苏乙,等着他发话。
“知道叫大伙儿来,要干什么吗?”苏乙悠哉开口。
他说话声音浑厚,中气十足,即使是距离最远的力巴,也听得一清二楚。
“争码头!”有人大吼。
“争码头!争码头!争码头……”
在宽哥有意带动下,所有力巴们都振臂狂呼。
士气可嘉,但这不是苏乙需要的。他笑呵呵后双手虚按,喊声戛然而止。
“有人说了,争码头,吃肉的是你耿良辰,喝汤的是你手下的小把头们,跟我们这些扛包的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替你卖命?”苏乙接着道。
“耿爷,我们都敬佩您,愿意为您卖命!”有人高喊。
“虽然是拍马屁,但理儿确实是这个理儿。”苏乙笑道。
众人哄堂大笑,刚才说话的力巴闹了个大红脸。
“不过敬佩不能当饭吃!”苏乙话锋一转,猛地提高声音,伸出三个指头来,“你们为我耿良辰卖命,我不能让看得起我的弟兄们心凉!我不管别家争码头是什么样,在我这儿,我给你们三个好处!”
“第一,今儿来的爷们儿,有一个算一个!待会儿领家伙什儿的同时,一人领两个大洋!这是我耿良辰给大家伙儿的‘军饷’!”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一片哗然,随即爆发出惊喜的欢呼声。
“耿爷仗义!”
“耿爷威武!”
“耿爷万岁!”
喊什么的都有。
不怪他们如此惊喜,实则历来争码头,大把头一声令下,之地。
报酬?
自然是一分没有!
当然,也不是全没有。
一般争码头,力巴们都要抽签,抽到蓝签,正常打砸抢。
但抽到红签,那就得完成一些拼命的任务了,比如在大把头的指使下,去围攻对方的大把头,这类凶险万分的任务。
这些抽到红签的“幸运儿”,有十个大洋的“中签奖”。
可这十个大洋,一来名额少,二来只怕没几个人愿意拿。
因为这真的是拼命的钱!
绝大部分力巴,都是要给大把头们白使唤的。
他们什么也得不到。
因此,苏乙这一言不合就发钱的举措,简直是脚行把头界的一股清流,一下子就让在场的力巴们变得激动和亢奋起来。
苏乙等力巴们稍稍平静,笑呵呵蜷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我已经在登瀛楼订了流水席,今天事儿办完了,都不准走,去登瀛楼喝酒吃肉!饭管饱,酒,管够!”
这回不等苏乙说完,
生活在现代物质极度发达的人,很难体会到酒足饭饱四个字对常年处于饥饿之中的力巴们的诱惑有多大。
尤其是还在登瀛楼这种他们平时连门都进不去的高档酒楼里!
毫不夸张的说,苏乙给的这个好处,甚至比第一个好处更让力巴们疯狂。
两块大洋大家都见过。
但登瀛楼的流水席,这里的力巴都没吃过!
吃一次,够吹一辈子!
只是两个好处,就让力巴们的士气就高涨到了无以附加的地步。
然而,苏乙却还有第三个好处没说。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之中,苏乙笑呵呵蜷起第三根手指道:“第三,咱们这回争码头,不抽签,不拼命!家里有老有小,想图安稳,我耿良辰理解,也给这类弟兄们面子,待会儿你们跟宽哥走,他那儿只要充充人数就行。但他那边只要一百个人,名额有限。”
此言一出,那部分胆小怕事,或者老实巴交的力巴们顿时面露喜色。
“想博个出人头地的,跟我走!”苏乙接着道,“我还缺五十个管事的,就从跟着我的人里挑!”
这话一出,那些有志改变现状的力巴们立刻欣喜若狂,兴奋大叫起来。
要是能做管事,可比给十个大洋的赏钱强一百倍!
四百个人里只挑五十个,这概率不算大,很多人此时都已经摩拳擦掌起来。
此时,在场的绝大多数力巴竟对这次争码头充满期待,而不像是别的大把头争码头时,每个人心中都充满忐忑和抵触。
这绝对是自脚行成立以来,绝无仅有的怪事一件。
力巴们的士气已经全都调动起来了。
苏乙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又不是行军打仗,有士气,就足够了。
他的目的已达到,也就不再多言,道:“发家伙,发钱,准备出发!”
“嗷嗷嗷!”力巴们疯狂叫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五百多个力巴兵分两路,一路一百人,跟着宽哥径直往西;一路四百人,跟着苏乙径直往东。
力巴们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苏乙竟是一次性争两个码头!
两路人马浩浩荡荡,先是宽哥带着百人到了久大码头。
此时久大码头的脚行处于停摆状态,因为王四强的事情,这码头的大小把头已经全都被带走了,这时候只有一些无所事事的力巴们聚集在脚行四周。
宽哥带着人来的时候,力巴们惊疑交加,引起了一番骚乱。
宽哥环顾一周,沉声道:“你们天刀武馆摊上什么事儿了,都清楚吧?”
众力巴面面相觑,眼中都有忧虑。
“那你们还在这儿等什么呢?这泼天的祸事,你们觉得他们还能活?开什么玩笑?”宽哥眼珠一瞪,喝道:“都给我滚!我们是丁字沽耿爷的人,久大我们接管了!三天后开行,想接着干的,到时候再来吧!”
众力巴微微沉默后一哄而散,没有一个敢留下跟宽哥理论或者争执的。
“砸!”宽哥负手而立,傲然吐出一个字。
“啊啊啊……”
一百力巴们嗷嗷叫着一拥而上,冲进脚行里把能看到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
片刻后,所有账簿全部堆在了脚行大门口。
宽哥把一根洋火扔到淋满了煤油的一大堆账簿上。
轰!
火焰升腾而起,力巴们纷纷鼓掌叫好,
熊熊燃烧的火焰,昭示着这家脚行正式更新换代,有了新的主人。
宽哥这边如此顺利,是因为久大码头的大小把头现如今全在力行社的私牢里,这边群龙无首。
再加上这边的力巴们都知道王四强他们摊上了什么事儿,心里很清楚这些人死定了,所以丝毫没有反抗的斗志。
但苏乙那边,就没这么顺利了。
八号码头,等苏乙带着四百来号人浩浩荡荡赶来时,这边脚行的人早已组织好了人手,拦在了通往码头的堤岸上。
虽然看起来乱糟糟的,士气也不怎么高,但人倒是够多的,至少有百十来号。
为首的三人各个手持长棍,他们是英华武馆的贺家三兄弟,共同管着八号码头的脚行。
双方越来越近,苏乙一马当先,眨眼就带着人冲到了贺家三兄弟的对面。
他突然驻足,猛地一抬手臂,顿时身后黑压压一片全都停了下来。
贺家三兄弟看到这一幕,惊的是眼皮子直跳。
士气高涨、令行禁止,这个耿良辰,是怎么做到让这些力巴们这么听话、积极的?
但这个时候显然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
贺老大越众而出,警惕对苏乙大喊道:“耿良辰,八号脚行是武行的地盘!你跑这儿来抢码头,只怕是找错了地方!你现在带你的人离开,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打得就是你武行!”苏乙冷笑一声打断他,“贺老大,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今天来这儿,是因为你们挡着我的路了!八号码头这地方,我要定了!要是你肯带着你的人现在就退走,我承你情。要是你想拼一下,那咱们就手底下见真章,别的,就都别说了!”
“耿良辰,你可想好了,我们武行可不是你想捏就能捏的软柿子!”贺老大声厉色荏大喊。
苏乙晒然一笑,不再理他,而是看向贺老大身后的力巴们,脸色一冷,道:“对面的兄弟,现在离开,以后你们还能回来干活。但要是敢跟着贺老大一条道走到黑,跟我作对的,我耿良辰的场子,以后一概不收!你们想好了!”
此话一出,贺老大顿时脸色急变,厉声道:“别听他的!今天就算被他耿良辰占了咱们的脚行,赶明儿他也得连本带利吐出来!弟兄们,咱们后面站着整个武行,还用怕他?”
有些人又被贺老大说动了,但还有些人却听了苏乙的话。
“贺老大,对不住您了,我们就是想扛大包养家,争码头的事情,真的没办法掺和……”
有大约四五十个力巴们选择退出,呼啦一下走了一半。
贺老大暴跳如雷:“白眼狼!喂不熟的白眼狼!你们等着,以后你们都别想再在这行里干了!”
“打!”苏乙一声爆喝,率先举起木棍向贺老大三兄弟冲去。
该说的他都说了,该给的机会也给了,废话再无需多说,干就完了。
贺家三兄弟也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三人齐齐怒吼着向苏乙冲了过来,想要先把苏乙拿下,用来逼迫他
但他们打错了算盘,苏乙一手六点半棍耍得出神入化,神鬼莫测,三兄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哪怕是三人围攻,也连苏乙一根毛都沾不上,反倒是他们很快就被苏乙一一打翻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