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阴沉沉的。
仿佛盖了一层沉重的棉被,让人看不见点点星光,更让人喘不过气来。
状元词大赛最终以残局收场,不了了之,虽然遭受了无数学子的指责与谩骂,但白鹭书院却充耳不闻,甚至有些高兴,因为他们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得多。
本以为钓到的是一条大鱼颜如玉,没想到却是一条鲸鱼严狐妖!能抓到严毒妖三大护法中任何一个,对于白鹭书院来说那是莫大的惊喜,而对于严毒妖来说则是莫大的损失。
只要狐妖在手,不怕毒妖不听话!
呼延斐、阿童木、杨诩等人尽皆散去,不管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的人,还是将火儿视为朋友的人,对其身份的突然暴露也表示很惊讶,但同时也就代表着不会再有任何可以挽回的余地。
一,确系火儿杀了李斌,重伤柳四变,这一点有人证,火儿推脱不了;
二,在感觉自己已经无法逃脱的情况下,火儿将王禾、邓巍的死也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陆游却表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王、邓二人是他下的狠手,两人各执一词,白鹭书院表示将二人全部带走,等查明真相再做决断;
三,白鹭书院与自由军团的仇隙,不只是从裴飞镰的死开始的,如果要追根溯源,那还得到联盟时代之前,还是落叶飘零的时候,那时候白鹭书院便四处与落叶飘零为敌,甚至比落叶飘零的宿敌——秋水共长天一色造成的麻烦都多,只是后来白小碧派千喻成、完心二人去了苏州,这种情况才慢慢得到缓解,之后大联盟时代到来,白鹭书院完全进入了守势,但并不是忘记了过往的仇隙,这一次逮到严火儿,哪会如此轻易的放过她。
呼延斐明白,就算自己的父亲到此,也不可能救出严火儿、陆游二人了,他只能选择放弃,告辞了骅骈,连夜与穆焱、李栾林北上苏州,准备将这个消息告知自由军团,希望严云星的出面,能挽回二人性命。
对于杨诩来说,几乎动用了禁卫军第四厢军的全部高层军官,总算是完成了那个人交给自己的任务,虽然并没出多大力,但结果无疑是十分满意的;而对于阿童木来说,虽然同样完成了此行的目的,但陆游的被捕却让他十分懊恼,他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杭州,只能希望上天眷顾这位语文课本里的偶像,不然真的会是修炼世界的一大损失啊。
所有人散的散,走的走,一夜之间,杭州再一次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然而,在白鹭文苑内,平静的浪花才刚刚落下,更大的风浪就要席卷而来。
九师府,最西边的一间普通宅院,是被白鹭书院所封禁的禁地所在,此处,乃是是传说中的大先师府,而这位大先师,几乎从来没露过面,和他的大弟子同样的神秘,大部分学子甚至连他姓甚名谁都不清楚。
但是他,无疑拥有着白鹭书院除毕昇之外,最大的权力。
黑乎乎的府内,在此时,却突然亮起了一道昏暗的烛光,烛影下,一位窈窕女子摸着自己的脖颈处向上一扯,摘下了一张人皮假面。
“阿落,辛苦了。”在烛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一处水墨屏风后,传来了一声年迈苍老的声音。
被称为阿落的人,自然就是二先师景慕落,此时的她佝偻着背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旁,本该光洁无瑕的脸上,却是布满了深深的皱纹。
她缓缓地抬起枯瘦的手掌,摸到肩头一寸白发,移到烛火前仔细的端详,片刻后,却是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感慨岁月的流逝,早已让她不再是年轻模样。
“夫君,我们已经……太老了,我们熬不过他的!”
景慕落这句话说完,屏风后转出一个人影,他同样的极其老迈,头发都已快掉光,满脸的皱纹如沟壑一般,似乎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无情。
他步履蹒跚的走到景慕落身旁,废了好大的功夫才艰难的坐了下来,两人彼此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满脸幸福的微笑,看上去无比的恩爱。
老者双目浑浊,但眼神去无比的坚定,他充满爱意的看着景慕落,缓缓说道:“阿落,一定要坚持,只要我们能得到母印,或者,让我参悟到母印的制作,我们就可以突破已身,重返年轻,我们完全可以参与到那件事,我们还可以再活七十年,说不定我们还能让小蒙再多一个弟弟呢……”
“噗……”景慕落听此一言,忍不住笑出了声,轻轻地掐了掐对方的手指,白了一眼佯嗔道:“你个老不正经的,想什么呢你……”
老者像小孩一般,调皮的冲着她咋了眨眼,又惹来景慕落一阵嗔怪,老夫妻俩开了半天的玩笑,还是景慕落脸皮薄,赶忙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如果我们不是为了母印,也不用耗尽了彼此心血,才七十多的年纪,看上去却是九十岁的模样,我们为什么不能和他好好商量呢?”
老者听此一问,瞬间变了脸色,放开了紧握对方的手,目光深沉的盯着摇曳的烛火,淡淡说道:“世界在发生变化,他却顽固守旧,还不如我这么个老头子!有更多的荣华富贵在等着他,他却非要学什么陶渊明,理念不合,没什么好说的!”
景慕落也颇有些懊恼,出声反驳道:“你也说了,理念不合,这么多年了,他的态度你又不是不清楚,再说了,我们都已经垂垂暮年,荣华富贵过眼云烟,难道你真的指望着那人……”
“好了别说了!”老者微微提高了嗓音,在景慕落即将暴走的前一刻,却又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语气缓和道:“快了阿落,就快了,再坚持两年,就算没有他,我也能参悟到母印制作工序,到那时你我久未有突破的《活字神功》,必定会进入到那个境界,你我二人苦了一辈子,我们再活七十年,我要让你享尽荣华富贵,才不负你当年抛弃一切下嫁于我之深情,阿落,相信我,你难道不想为你姐姐报仇吗?”
景慕落听罢,随即接口道:“我知道,你说的一切我都明白,可是报仇之事实在太过遥远,怜花海的下场,家族的惨剧,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只想与你携手到老……”
“我们已经老了!”老者再一次怒声打断道,“我们已经老了明不明白啊!你难道寄希望于想象中的下辈子吗?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人死如灯灭的道理你不是不懂,我们的下辈子不是到所谓的阎罗殿转一圈,而是重活一次啊!重新,享受一次我们从未有过的人生!”
景慕落听此一言,心中一凛,默然无语,良久未答话。
幽闭的房间内,除了昏暗烛火时不时传来一阵“噼啪”乱响,再无半点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景慕落终是长舒了一口气,开口问道:“将来的事我管不了,只眼下,你准备怎么处理那只狐妖?”
“她现在人在何处?”老者反问道。
“我让赵仲湜押着她去地牢了。”
“那你怎么看?”
“我觉得不如将其关押,用以威胁严毒妖,毕竟他和他的自由军团是一个很大的阻碍。若是能为你所用,你们的大计也就能更进一步了。”景慕落此一句,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夫妻二人这许多年来的争执,总还是败给了他,他要做最后一搏,那便全力支持他吧!
老者听此一言,微微摇了摇头,断然道:“你错了,严毒妖永远都不可能为我所用,他的身份决定了他只能与我为敌,他也绝不可能为了一只狐妖而甘愿被我驱使,况且我们也要给书院其他人一个交代,所以是时候和严毒妖撕破脸皮了,而杀掉狐妖,正好是个契机。”
“杀掉她?”景慕落微微有些疑惑道,“杀掉她不怕引来自由军团的攻伐么?毕竟你还没有参悟到母印制作,我们的实力暂时还不足以应对他们。”
“呵呵……”老者冷笑道,“你放心,严毒妖断不敢肆意出击,今时不同往日,两年前或许我还会怕他,但现在嘛,你让他试试看,只要他来到杭州城,保准连他的老巢都给端了。”
景慕落听此一言,心中大喜过望,出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北边的也达成了……”
“没错。”老者不待她说完,直接肯定道。
形势一片大好,让景慕落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她面露狠厉之色,表示默认了丈夫的决断,只是还有一个人,让她颇有些头疼,只听她又问道:“那陆游如何处置?听他说他是幽隐宫的徒孙,怜花海的师侄。”
“哦?还有这等事?”老者思虑半晌,有些迟疑道:“此人不是自由军团的人,而且在试炼者中影响力极大,我们要考虑书院的名声,他与你又颇有些渊源……唔……这样吧,他是个人才,若是能为我所用,一能博得试炼者的好感,提升书院名声地位;二能断绝他与自由军团的联系,让严毒妖吃瘪,又何乐而不为呢?我看暂时先把他关起来,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何时服软,便何时放他出来,直接让其做副院长的位置,并许之以重利,必要时候,再拿唐琬来诱惑诱惑他,必能为我所用!”
“好,我明白了!”景慕落应了一声,端起烛台便要起身离去。
老者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从桌旁起身,颤颤巍巍的往屏风后走去,边走边闲聊道:“你的那个侄女还是没有消息吗?”
景慕落一边开门,一边叹气摇头道:“若不是酒庄关门的消息传来,我都快把她给忘了,十年不见,却不知又跑到哪里疯玩去了,哎……”
“宽心,有你们家族的手段,她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老者说完这一句,再一次隐入了黑暗之中,景慕落回身看了一眼,也不知用了什么奇怪手法,抬手往脸上一抹,一个枯瘦老妪赫然变成了一位丰腴美妇,她挺直了纤腰,扭动着翘臀,红唇吹出一口热气,待烛火黯灭,直接出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