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隐匿在房梁上,看着几个下人在整理季东岚的衣物。
按玉燕国的丧俗,人过世,生前所用的东西会在灵堂里烧掉,没法烧的,就入土陪葬,意喻让死去的人带着上路。
柳轻絮瞧着下人们的举动,也没发现有任何异样。
她用口型向燕巳渊说了一句。
‘要不要去别的地方看看?’
燕巳渊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
柳轻絮听他的,耐下了性子。季东岚的房间很是宽敞,不论横梁竖梁都结实粗大,她坐在横梁上,两只脚垂在空中,就跟玩似的,倒也不累。
而另一边,萧玉航和楚中菱在刺史府大门外,正准备进去,就见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口。
从马车上下来一男一女。
男的他们认识,正是今日去宅院给他们送金子的罗茂更。
他身旁的女子被丫鬟搀扶着,早就哭成了泪人,嘴里还伤心欲绝地哭唤着‘爹’。
不用说,这就是季东岚的长女季沁沫。
瞧见他们在此,罗茂更意外地愣了一下,随即上前施礼。
“小侯爷,你们怎么来了?”
“刺史大人溘逝,我们心生悲缅,故而前来送他一程。”萧玉航一脸感伤。
“小侯爷有心了。”罗茂更深深地向他们作了一揖,看了一眼身侧哭得伤心欲绝的人儿,他又歉意的道,“小侯爷,在下与贱内先进去了,你们自便,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说完,他微微侧身扶了季沁沫一把。
这原本是个体贴的举动,可不知为何,他的手在碰到季沁沫的时候,哭成泪人的季沁沫猛地哆嗦了一下,柔弱不堪的身子还下意识地往丫鬟身上靠。
罗茂更只是顿了一下,随即倾身过去,搂住她的肩就往大门里去。
他长腿迈得很快,以至于被他搂住的季沁沫完全跟不上他的步伐,从他们身后看去,季沁沫就似被他强行拖走。
这还不算什么,在马车后面,呼啦啦跟着一群人,起码不下二十个。
见罗茂更和季沁沫进大门了,他们也紧跟着进了大门。
楚中菱拉着萧玉航晃了晃,小声道,“玉航,你们这里奔丧都是如此吗?带如此多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闹事的呢,对逝者也太不敬了!”
萧玉航微眯的眸光从那些人身上收回,摸了摸她的头,压着嗓子道,“是有些不同寻常,所以待会儿进去后你要乖,知道吗?”
楚中菱撅了噘嘴,“我何时不乖了?现在都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萧玉航抱了抱她,笑道,“是,菱儿最听话了!”
他现在也不会像以前那般动不动就说她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因为他知道她心地不坏,只是太过娇纵,只要耐着性子慢慢教,她其实也能做得很好。
而他对她的要求也不高,只要她能听进去他的话,就足以。
没多久,他们进了刺史府。
季家的人哭丧的哭丧,忙碌的忙碌,根本无暇招呼他们。
听说萧玉航的身份以后,来了一位自称叫姚子商的年轻男子,是刺史府的书吏。
这位姚书吏很恭敬的要请他们去花厅,萧玉航拒绝了他的好意,端着几分架子严肃与他说道,“季刺史乃朝廷命官,他溘逝乃是因中毒所致,我小舅舅瑧王殿下对此事很看重,故而派我们前来查探一番。”
他们这次是打着剿灭山匪的旗号来齐峰城,并没有隐瞒身份,所以遇上这种事,自然有权利过问。
姚书吏拱手作揖,“能得瑧
王殿下如此看重,大人死而无憾了!只是大人中毒许久,我们也寻了不少名医,可谁都不知大人所中之毒为何物,以致无药可救……”
他说着说着卷起袖子开始抹眼泪,声音也哽咽得无法再往下说。
楚中菱冷哼,“刺史大人乃朝廷命官,中毒数月,却无一人向朝廷上报,这是瞧不起朝中有能人还是你们太过自信了?”
虽然她答应萧玉航要乖,可是有些话她实在憋不住。
姚子商擦眼泪的动作微微一僵,然后抬起头朝楚中菱看去,好奇的问道,“这位是?”
“她是我内子。”萧玉航将楚中菱的手握紧。
“小的眼拙,未能向夫人请安,请夫人恕罪。”姚子商赶忙向楚中菱拜了拜。
月色下,楚中菱的脸颊泛着红晕,眼神羞赧的看了萧玉航一眼。
虽然两国国君已经签下了和亲文书,她和萧玉航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他们还未正式成亲,他这声‘内子’叫得多少有些让她不适应。
不,准确的来说是意外!
都没成亲,他就乱叫,也太不害臊了!
但萧玉航可是一点都没脸红,大大方方的介绍完她的身份,紧接着就质问姚子商,“季刺史中毒数月,为何不上报?”
姚子商继续卷袖子抹眼泪,伤伤心心的回道,“小侯爷,您有所不知,小的也曾劝过大人,让他告诉朝廷,说不定朝廷会派人为他医治,可大人性子犟,不愿给朝廷添麻烦,加之大人中毒初期并无明显症状,只是偶尔嗜睡,我们想着既然大人不愿,那就在城中寻找良医吧,没准就把大人的毒解了呢……谁知道解药没寻到,反而耽误了大人的治疗,导致大人……呜呜呜……”
他一个大男人哭得泣不成声,按理说是很让人动容的。
可楚中菱却嫌弃的道,“哭什么?你们大人的毒都拖了数月了,你现在才来哭,不嫌太晚了么?”
她见过季东岚吓人的样子,能变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期间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这姚子商作为书吏,是季东岚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能看着自己的大人受数月之苦,且不说心狠不心狠,至少可以证明一点,那就是他对自己的大人不上心!
真正忠心的手下,不说要为自己的主子去死,但也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主子去死。毕竟,京城还有位能解毒的瑧王,不是吗?
姚子商本来哭得挺伤心的,听她这嗓子嘲讽,顿时抬起头有些委屈的看向她,“夫人这话是何意?”
楚中菱刚想张嘴,萧玉航暗中捏了捏她的手。
她知道自己多嘴了后,低了低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说过。
姚子商也不能拿她怎样,接着又继续哭,而是还放声大哭,肝肠寸断的那种。
萧玉航突然道,“我们想去季刺史的书房坐坐。”
闻言,姚子商停下哭声,包着眼泪的双眼露出一丝为难,“小侯爷,书房重地,大人他……”
萧玉航沉了脸,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我说过,我奉了瑧王之命前来调查季东岚中毒一事,你是想阻拦我吗?再者,季东岚溘逝,刺史之职必将有人接替,我将季东岚生前履职之物带去交给瑧王,难道不该?”
姚子商赶紧低头解释,“小侯爷,您别误会,小的没有要阻拦您的意思,小的这就带你们去书房。”
说完,他也不再迟疑,很快在前方为他们引路。
刺史府落地宽广,后宅九曲长廊,走了一刻钟,离哭丧的声音越来越小。
萧玉航突然停下脚步,对着前面殷勤引路的姚子商笑道,
“姚书吏,你想怎么个死法?”
姚子商怔愣,然后不解地望着他,“小侯爷,怎么了?”
萧玉航废话没多说,只留下一句,“小爷今日大发善心,让你多活一个时辰!”
话音落下,他带着楚中菱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
“小侯爷!”姚子商大喊,确定他们是真的不见了以后,月色下他的脸布满了阴沉,紧接着就往回跑。
萧玉航和楚中菱没离开刺史府,而是躲到了大门附近的一棵树上。
今夜所有的人都在为季东岚的死而忙活,大门口连个守卫都没有。
楚中菱小声道,“那姚子商绝对不是好人!”
萧玉航低笑,“你如何看出来的?”
楚中菱嗔了他一眼,“就凭他故意带我们绕路!”
萧玉航但笑不语。
他小舅舅在齐峰城,就算立马接掌刺史府也是权职所在,可姚子商却故意带他们在后院绕廊子,意欲何为?
季东岚死得突然,府里上下忙成一片,想必某些人更是会手忙脚乱……
他们在树上藏了近半个时辰,突然一群人挑着大箱子朝大门来。
那群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罗茂更带来的人。
瞧着他们挑着的几口沉甸甸的大箱子,萧玉航弯起了唇角,笑得就跟捕到鱼儿的渔夫似的。
‘嘘’!
他朝空中吹了声哨响。
一群人吓了一跳,如惊弓之鸟纷纷仰头望天。
眼看着就要出
.
大门了,突然数十名黑衣人从大门外冲进来。
“你们是何人,竟胆大包天擅闯刺史府?”挑担中为首的人朝黑衣人们怒问道。
“拿下!”蒙着面的江小七扬手号令。
黑衣人们快速冲向那群挑担的人,几息功夫就将人全部擒住,然后把他们扔成一团。
“来人啊!打劫了!”
“救命啊!有人到刺史府行凶!”
被黑衣人们围住的罗家手下也不服气,纷纷扯开喉咙喊了起来。
萧玉航不慌不忙的带着楚中菱飞到他们跟前。
众人一见他,立马向他求救,“小侯爷,快救我们,这些人擅闯刺史府行凶,还要打劫刺史府的财物!”
萧玉航指了指那几口大箱子,笑问道,“它们不是你们抬出来的吗?你们是城主府的人,怎么到刺史府抬东西?”
为首的罗家下人赶紧回道,“小侯爷,这些都是刺史大人留给我们少夫人的遗物,如今刺史大人去了,小的们自然要替少夫人把东西搬去城主府。”
萧玉航‘呵’了一声,“是吗?你不说,我还以为你们到刺史府来偷东西呢!这季刺史刚过世,头七都还没过呢,你们就把他东西抬走,要是他头七回来见不到这些,岂不是会跑去城主府?你们少夫人是不是太心急了?”
罗家下人尴尬得哑了声。
萧玉航走到一口箱子边,打开。
从里面拿出一卷文书,展开看了看,又笑着朝罗家下人问道,“这季刺史莫不是糊涂了?这些朝廷公物,怎能留给季小姐呢?难不成季小姐还能继承他的刺史之位?”
罗家下人个个脸色惨白,大部分的人都低下了头,只有那为首的人强挤出一丝笑,解释道,“屋里没灯,下人们做事又太马虎,所以拿错了吧。”
萧玉航也不拆穿他们,继续笑说道,“既然你们都收拾好了,那便由我交给瑧王吧,回头朝廷派人来接掌刺史之职,也便于交接。
诸位辛苦了啊!”
他给江小七睇了睇眼色。
江小七朝暗卫们下令,“抬走!”
很快的,几口箱子就离开了罗家下人们的视线。
罗家下人们个个脸色苍白,神色慌乱无措,就跟遇上了劫匪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东西被抢。
另一头。
柳轻絮和燕巳渊在房梁上耐心待着,眼看着下人们把季东岚的遗物整理好正要抬出去,突然进来一个人。
借着屋内白烛的光,柳轻絮看清楚了对方的相貌,是个长得比女人还美的男人。
只是此美男脾气不怎么好,一进门就呵斥屋内的下人,“谁让你们动我岳父的东西?都给本公子滚出去!”
下人们一见到他,如同见到猛兽般,全都面露惧色。
他们的反应,着实让柳轻絮觉得稀奇。
正好奇这男子的身份,只听一婆子颤颤惊惊的道,“姑爷,这些衣物都是我们老爷生前所穿,奴婢们也是想拿出去烧给老爷。”
美男怒喝,“要本公子再说一次吗?都给本公子滚出去!”
下人们彼此慌张的交换过眼神后,也不再说什么,卑微又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
美男一人在屋中也没闲着,先是把屋子里检查了一遍,然后跑到下人们整理出来的那堆遗物前,很是没有形象的撅着屁股在遗物中扒刨着。
见状,燕巳渊和柳轻絮相视了一眼,然后默契的飞下房梁。
“谁?”
察觉到有人,美男惊吓得抬起头。
燕巳渊他肯定是没见过的,但瞧着柳轻絮容貌,他突然冷了脸,毕竟这张脸和楚中菱相仿,加上楚中菱向他介绍过自己的身份,她是瑧王妃的亲姐姐……
那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和男子,还用猜吗?
“瑧王?瑧王妃?”他猛地往后退,还险些踉跄跌倒。
“哟,你认识我们啊?”柳轻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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