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前一分钟
鼠潮追得是如此之近,以至于盔鼠是在撵着沈如松的后脚跟,鼠辈们锐利而纤长的髭须犹如一根根钢针般刺着他的脚踝,只要他稍微慢上一瞬,黑色的逆潮就会彻底将沈如松吞没。
外骨骼的输出功率在回落,极值时的6600瓦仅过了不到50秒便跌回到额定功率,过载超长的代价即是出力不稳定,时而2000,时而1600,忽高忽低的功率简直叫沈如松抓狂!
沈如松并非装甲兵,他哪里接受过“凤凰”出力失控状态下的操纵训练?紊乱起来的功率导致的直接后果即是他逐渐控制不了自己的步伐!
外骨骼的惯性机制让势能转化成动能,但过载消磨了约束,沈如松上一步可能还是稳稳地跑,下一步可能就会突然甩高,在半空中几乎拉成一字马,若不是沈如松咬着牙绷紧了腿硬生生扛过去,光这一下就能让他迎面翻倒。
传动链也不能适应,上一次的过度拉伸使得下一次收缩不及,沈如松突然就迈不开右腿了,整个人像凭空撞上了水泥柱般卡住,咫尺之遥的鼠潮当即凶狠地撞翻了他。
沈如松忍不住惊叫着跌倒,天旋地转间他下意识地将杨天护在身下,没来得及做何反应,盔鼠们即从他的后背上践踏过去,一头头重逾牛犊的盔鼠嘶嚎着奔过,底下两具肉体凡胎纵然罩了个铁架子,又能捱得住多久?经得住几分?
外骨骼的后心甲不消十几秒便被踏得塌陷凹遍,反向凸出的钢板挤压着沈如松的胸口。他头朝下压着地面,心肝肺间骤然涌上腥味,他呛出一口口血喷在呼吸器里。
沈如松根本没有喘气机会,一轮轮鼠潮将他的脑袋深深踩进土里,就像种蒜头一般把他的电焊盔半边踩下去。
口鼻间涌出的鲜血,倏忽浸没了呼吸器,沈如松拼命地疯狂地想要起身,但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他被自己的血呛住了!
他痛苦地挣扎着,他仍在吐血,同时聚积在呼吸器里的血液溢不出去,就只能朝着鼻孔倒灌。在这么窄窄的、几平方厘米的地方,沈如松就快要呛死噎死憋死在自己的一腔血里!
践踏、呕血、窒息,由内而外的打击,在不到一分钟内就彻底击垮了这个年轻的复兴军下士,他有力的臂膊被鼠辈踩在肮脏趾爪下,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却要溺毙在泵出来的血中。
爆炸。
在沈如松意识消失前的一瞬,自隧道彼方传来的强大震动迫停了鼠潮。盔鼠发自本能地感知到危险不可抵御,它们愣住了。
趁着愣住的这一下时间,求生的本能促使着沈如松拼榨出深埋于骨髓的那一丝力气,他奇迹般挺身而起!
血液顺着他的胡须流淌而下,沿着脖颈湿透了他的胸膛。氧气吸入的那一刻,力量重新回到了他的体内!
血气冲脑,沈如松胡乱摸索着马甲,拽到一枚方罐烟雾弹便揪开了拉环!
“嗤!”镁粉点燃,与化学试剂反应,释放出浓烈的淡黄色烟雾,一股奇异的臭味扩散出去。
这是信息素烟雾弹!
鼠潮嗅到这股制备于畸形种体液的味道后,霎时慌了阵脚,它们在血统上便天生畏惧生物链更高端的掠食者,即便这是假的,以它们突变后依然可怜的智慧也无法分辨出来。
饱经枪林弹雨而嗜血,隧道崩塌、“畸形种”气味,双重袭击令鼠辈们四散窜逃,它们沿着一个个隐秘低矮的坑口逃走,刚才的前进气魄消散地无影无踪。
沈如松瘸着腿站起,震动不仅没有停止,而是愈发剧烈,土巷道里碎石不断,一波强过一波的抖颤意味着连锁塌方。
沈如松明白这是引爆隧道了,一番生死关头,他本是浑身燥热,明白这点后他立马手脚冰凉,无边的恐惧刹那攫住了他,叫他动弹不得。
我……我,我还在这儿啊?!
但来不及多想,连恐惧都没空恐惧了,沈如松腰间挂着的小灯幽幽亮着,他的前方山崩地裂,所有事物都在崩塌。
沈如松狂叫着,肾上腺素飙升着,他拔腿就跑,他还想活着!他很害怕!
转身提步,他却又摔了个跟头,沈如松艰难爬起,双手撑着地不住向后挪动着,他看到死尸般趴在地上的杨天,因为这个人,他错过了撤离机会,现在害他绊倒。
烟尘纷飞,窄窄的一方天地,黑暗如潮,吞噬着沈如松前淡淡的余辉,他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沉重呼吸声。
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念头都在推搡着他,逼迫着他快跑,快跑!
跑啊!
这根本就不是个抉择啊!
沈如松大喊着,嘶吼着爬起,攥住杨天的腿,猛地发力,扛在肩上,然后奔跑。
电焊盔的面甲翻脱了扣,“啪嗒啪嗒”地开阖撞击着,他的鲜血与汗滴飞洒,失控的外骨骼闪烁着炽目红光,他奔跑着,战靴踏下,溅起灰尘,在这片久未人迹的灰暗地下,他奔跑着。
但是他能跑去哪儿?
沿着进攻时通过的隧道,沈如松又跑回了洞穴内,此时这个洞穴不再有一头盔鼠的踪影,它们一样害怕,遁入了更深处。
坍塌未曾停止,工兵仓促的作业,安放了不知多少炸药,只求阻止住鼠潮,于是爆破扰动了这一段年久失修的隧道。
沈如松肩负着昏迷的杨天,小灯的亮光远远投散,他抬头望着,希冀在烟霾与止不住的黑暗中,找出一条出路。
回应是崩塌的岩壁。
沈如松只得继续奔跑,他踩过满地的鼠尸,这里刚流过了战士们的鲜血,然后被隆隆掩埋。
跑到尽头,已是四面绝境,沈如松双手抓住肩上的战友,大口大口地喘气,环顾身侧,他看到了一个堪堪够人低头进去的洞。
里面可能是盔鼠,可能是个死路,可能会让他活活憋死,但沈如松一点犹豫都没有,径直钻了进去。
连续的下坡和陡道让沈如松坚持不住,他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但前方有路,还能走就接着走,温热的血自额角破口溢出,淋了他满脸。
岔口变得越来越多,震动在持续,一条条向下的隧道便是通向深渊的道路,沈如松不记得当他停下来时,究竟跑了多远。
他放下杨天,摘下电焊盔扔掉,颓然滑坐在地,他徒劳地摁动通话器,结果自然空余电流噪音,无论他声嘶力竭呼喊也好,哀求恳求也罢,通话器那头不会有一丝回应。
就算有回应又能怎么样?
燃起一丝希望,再逐渐熄灭,最后怀揣着无限恐惧死在这里么?
沈如松大喊大叫着,试图引来几头盔鼠,起码有盔鼠的地方,就会有出路,但他喊到筋疲力尽连一头老鼠也不愿回他。
他没力气了,手搭在膝头上,坐着,眼神空洞地注视毫无意义的某处。
沈如松注意到旁边的杨天在呻吟蠕动着,然而他管也不想管,他失去了憎恨或是安慰的力气与心情,他不明白,一刻钟内,他怎么就沦落到这么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地步。
于是沈如松漠然听着杨天的微弱叫唤,这可能是濒死的哀叫,又或者是些什么其他的。沈如松一律不想理,是,纵然是个活蹦乱跳的人,能做什么?能干什么?
“班长……班长……”
沈如松听得清楚,大悲大哀下,他的眼泪鼻涕一下子全涌出来了,洪水般的伤痛、害怕、苦楚全出来了,他用力地揉过脸,然后止住泣声。
“班长在这儿,班长在这儿……”
沈如松跪在杨天身边,侧过他,检查过他的伤势,找出自己的急救包,拿出绷带给他后脑勺缠上,喂给他两片止痛药。
直到给杨天包扎完,沈如松才感觉到后背疼地厉害,十有八九断了肋骨,但他手头什么也没有,既无法弄清也无法处理自己的伤势。况且,暴露在高辐射环境下这么久,这也是消除不了的。
沈如松手抖地要命,花了很久才拧开水壶盖,喝了口热水算是勉强平静下来,他只能盘腿坐着,疲惫感紧跟着袭来,他扇着自己的脸叫自己千万不能睡着,好不容易暂时保住了命,现在松懈太早了。
休息片刻,沈如松唤醒了杨天,询问道:“能不能走?”
得到肯定回答后,沈如松当即柱着枪艰难起身,拽起了杨天,歇了会儿说道:“我们得找找看……看看路通到哪里。”
“把枪端起来。”
两个受伤的人一瘸一拐地走着,在寂静的隧道里,他们没有交谈,沈如松没有问杨天为什么会跑来,杨天也没有问他们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路非常漫长,沈如松倦了就掐掐自己人中,他偶尔会看看功能腕表,确定时间。
“十二点了。”沈如松说道,他们走了将近两个小时,隧道仍远未到尽头。
盔鼠没有能力挖掘出如此长的地下路径,一路上沈如松都走在两米多高的相对平整的路上,不需要额外标识提醒,沈如松也明白这是一处未标记在普通军用地图上的工程遗迹,而且规模不小。
那么,这里为什么没有被标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