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是个很奇怪的玩意,一般而言,大家都觉得这个大火球非常光明磊落,升就是升,落就是落,不和你废话,当然也不可能废话。但今天的沈如松就很觉得这东西七赖八赖的。
搬开压在他脸上的一条白皙胳膊,沈如松瞥了眼旁边睡得死沉的姑娘,又扫了眼腕表,时间很早,五点十分左右,但这会儿夜空已经不是夜空了,而是浮了一层鱼肚白,半亮不亮,雾蒙蒙地鬼祟祟扒拉过窗棂,照在稻草堆上。
沈如松心说这狗玩意要升就快点,搁着温吞水多没意思?要是外星生物,估计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点温柔柔的光到了中午就能晒死人?
在这个当口,沈如松忽然感到自己十分有哲学思考的特质,于是他拉长了身子摸出衣服里的香烟,费尽巴拉从齐暖宝屁股
点上烟,一丛烟气飘过额发,两月没剪,寸头有点长长了,额发可以撩了,这让沈如松想起了十五六岁的时候,那时候叛逆嘛,就留长发,流海更是要留,于是走一下就要撩一下,活像个二流子。
沈如松眯着眼看着窗棂上的日头渐渐歪斜,手枕在脑后,他叼着烟,身下是微微有点扎又柔软熟识的稻草垫,旁边的两个姑娘一个在说梦话一个在打呼噜,“啊呼啊呼啊呼”的,听起来反而挺有意思的,如果是大老爷们那种“嗷嗤嗷嗤嗷嗤”非得一巴掌打醒才是。
在日头正式升起来之前,谷仓外头就有动静了,赶农忙自然是天蒙蒙亮就得起来干活,不然非到日上三竿去熬那个大日头?
不过考虑到今天是第一夜,出于一些心照不宣的原因,动静肯定是比较小的,昨天他们连队是四点多就起床,当五公里越野跑训练过来的,和白衣基建兵姑娘一起下的地,自然尘土飞扬地很。而今天嘛,先出工的基本是在本地军场户口的基建兵夫妇了,他们自然不会去吵这群白天累晚上更累的小伙子大姑娘,毕竟他们当年多半也是这么过来的。
年轻人嘛,多睡会儿是好事,别提出息不出息的,这年头给国家生个崽不得是最大的出息?来自于某个上了年纪的老基建兵的半认真半鄙夷话。
反正一根烟的功夫,白胳膊就环到沈如松脖子上去了,他的哲学思考被迫中断,军旅诗人的梦想也从春江花月夜中跌落了。
去他丫的日记。沈如松想到。
七点多,太阳出来很久了,谷仓门也大开着,沈如松拧着眉头在慢慢地系皮带,心说陈潇湘那个死娘皮说自己腰子伤了,这可真是个bia嘴,啊为什么会用这个奇妙bia嘴呢?因为沈如松想到了自己看过的一部地下电影,里面一个片段说的就是人在很爽的时候会说家乡方言,鉴于自己祖上是山外二省那边的,会两句折柳那边的方言也正常。
所以bia嘴到底是什么呢?沈如松一边扎完皮带一边扶着谷仓门用力吸了口热气,觉得是说某些人嘴很尖话很毒的意思吧?
应该是。
所以当沈如松看到陈潇湘也是披着外套倚在墙上一副母老虎呲牙笑的样子,他未免感到有点膈应。心说这里没谁您看得上的吧?该不会找妹子……
沈如松结束了想入非非,因为他发现陈潇湘直勾勾地盯着他,沈如松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摊摊手,他背后一群半醒才醒的士兵,好歹这群该扒军装的屑人懂点分寸,没胆子肥到搂几个出来。
大家都这样,我又不是圣人对吧。
陈潇湘哼了声,仿佛是气愤于这个道貌岸然的人公然带头违反纪律,她朝路过的3班洛天成招招手,喊道:“小洛过来!”
“啥事啊班长?”洛天成跑了过来。
这小子看起来是个纯情少男,沈如松一眼就能看出这小子昨夜睡营房的,为什么?精神头这么好,自然是昨晚吃完饭就睡觉了,不然一副萎靡样子。
陈潇湘笑眯眯地看着高高瘦瘦的洛天成,抓起他的手刚要往自己鼓鼓囊囊的胸口放,但下去的前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上头了?旋即飞速拥抱了一下懵逼了的洛天成。
拥抱下属于正常举动,没什么特别的。
陈潇湘本来想说点什么的,但她反应过来后表情归于漠然中的平静,看向沈如松的眼神不加掩饰带了几丝厌恶,她拿起哨子吹响,大吼道:“3班的!集合吃饭!”
但指望这个小举动感动剩余几十号男兵属于彻头彻尾的白日做梦,班长都跑去潇洒快活了,哪还管得了其他人?有时候看见拢着腿的战斗兵女兵,3班的严慧慧不断往1班那边看来看去,大家又怎么会点破呢?
他们都是人,终究是要复员回到社会了去的,为了维持军队员额把她们征召来军队,从军场、市镇这样的地表单位三提五统募兵过来,那么就要预想到早晚会有这种事。
但割麦子到底是割麦子,晚上休息时间大家眼开眼闭就算了,白天归集体,老实刻苦干活。
战斗,就是生产。生产,就是战斗。
经过一夜深入交流,显然大家感情深厚了起来,配合地也就更默契。北琴74军场虽然有七百多名基建兵,算一个营编制。不过这七百人不仅承担了农业相关,其他诸如灌溉、水利、巡逻扫除、盖屋建房都是他们,虽然收获期会尽可能调集人手帮忙,但农忙期也必须有人战备值班,看护设施。有收割机、拖拉机当主力当然可以大家捡捡麦穗捆捆秸秆就算了,柴油不够就得全员上阵。
北琴基地前后拨了将近一百人,这都是壮劳力,这干上七天,少说是七百亩地。北琴这边是比较好的黑土地,战前耕种了数百年,地力降低了很多。不过核弹一响,地表人烟绝迹了半世纪,土地反而得到了很好的休养,地力也恢复了,虽然比不得延齐那边三江平原的亩产过千,但小麦亩产六百五十斤是有的,七百亩收割好了,能有两百吨粮食,如果是分发给辅助兵或者是救济粮,加点糠壳能小翻一倍。
所以啊,多一个人就是多打七百斤粮食,不然下了雨,粮食就全废了。
现在军需农场和国营农场合计四百七十多个,拥有耕地面积近五十万公顷,平均下来,一个农场管理一千出头公顷的耕地,一公顷十五亩,那就是一万五千亩地,再狠的农业工人凭手工收割,一天收两亩地可称为铁人,一般人一天收一亩地很不错了,所以没收割机去收,来多少人也只是降低损失。
74军场拥有耕地大约九百公顷,这么大的区域自然是分成了许多个小区块,而军场核心围墙区外还有一些设在沿岸河流的小哨站,至于哨戒什么,从同安岭跑出来的暴民是一个,变异兽也是一个,最重要,还是看着野猪。
收获期麦田跑进野猪可不得了,这玩意来一头还好办,来一群就糟心大了,半人高的麦田去抓野猪多难啊,也不是每个站点都有无人机的,这东西基本是军用的,一个军场可能就两三台,都是八轴十二轴之类的大型农药无人机,虽说也有配双翼机洒农药的,但为了抓野猪去开飞机?好家伙,航空汽油不是油吗?煤油还凑合,还航空汽油,用一点少一点!
于是沈如松他们一路往下一个区块割去,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在对讲机里接到了打野猪的指示。
这个事多简单,随便叫个枪法好的人就是喽,大家都知道陈潇湘枪法最佳,当即要嚷嚷着让陈班长去,最好把野猪窝也掏了,晚上加餐吃烤乳猪。
大家等着排长点人,老兴奋了,打野猪就是枪一点,biu,结束了,还能优哉游哉晃一下午,比起来肯定是割麦子苦啊。
“松子,你带个人去打。”
出乎意料,排长点的是沈如松,而不是都吹嘘起来的陈潇湘。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点谁都是点,于是大家立刻转头叫嚷起来,叫沈班得力点,扛头一吨重的大野猪回来。
沈如松笑骂回去,一吨重的野猪都赶得上畸形种了,他凭一杆75式十发子弹能打死,高低不得批个二等功?
说这话时,沈如松有意无意扫了眼微微尴尬的许博然,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无非是故意是把轻松的活给他而已。
但沈如松没那么无聊去点破拆穿,给都给了,心里有点膈应还能怎样?想开点就是了。
沈如松本来是想叫徐胜男来的,不过考虑到一男一女远离大众视野多少得避嫌,索性点了杨旗过来,这小子伤没好利索,出去散散步也好。
至于李皓?这贵物凭着断了两根手指就耍赖皮躲基地里了,唉,回去一说他得悔青肠子。
去打野猪时肯定得越快越好,两人去军场领了枪弹就跟着报信人,骑上退役的老军马飞驰起来,不消两刻钟就冲到了野猪出没的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