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只好像在传说中出现过的怪物,这本身并不奇怪,但问题是那怪物存在于……东方传说啊?
天球交汇,出现奇特的怪物很正常!巫师这样告诉自己。
他没有从怪物身上感受到敌意,于是也打量起了眼前的“庞然大物”。
怪物基本维持着人形,甚至穿着破烂不堪好像烂布的衣服,这样的破布穿到它身上,居然有一种荒诞的优雅?
在它头上是像玻璃一样碎裂的黄色倒三角。
这是说明它原本的实力能够对他造成威胁,而现在不行?
巫师好奇地继续打量。
它很高大,坐下的同时还低着头,看起来驼背严重,但也可能是不想直起腰将亭子破坏。
他的确是怪物,即使它给鲍尔温一种“这是一名贵族”的错觉。
即使是多毛患者也不会拥有如此多的毛发,被鲜血染红的毛发掩盖之下是血肉模糊的、钉满尖钉,几乎与鲍尔温大腿还要粗的手臂,胸口处血肉翻飞,甚至他透过那巨大的窟窿能看见骨头,跟人一样,也是白色。
巨大的伤口处不断有鲜血滴落地面,顺着亭子内的地板最终流入土壤。
那是它的血液,它受了重伤,却还自顾自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茶壶与两个木杯。
再往上,空荡荡一片,没有脑袋,是的,该长脑袋的地方没有脑袋!
怪物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口,而像绅士一般,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轻轻摇晃。那小小的茶杯在他手中就像是给小孩子玩的玩具。
鲍尔温没有隐藏自己到来的动静,它不可能没有察觉。
只可能,它不在乎。
它停止摇晃,将茶杯送入了自己另一只手臂,随之便是水被咽下肚子的声音,在空旷的花园久久回荡。
原来,他有脑袋,只不过长在了右臂手臂上。
一对眼睛看起来凶恶,鲍尔温却看到了平和。一张血盆大口长满了弯曲细长的獠牙,鲜红的、长长的舌头露了出来,就好像是蜥蜴的舌头,舌头甩了甩,好像在与鲍尔温打招呼。
“来者便是客,亲爱的朋友,愿意来上一杯红茶吗?用我亲手制作的木杯子,这可是艺术品。”
怪物发出邀请。
杯中的红茶浓郁得仿若鲜血,当然也可能就是鲜血。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平静地打量着这只怪物。
恩……黑魔法的气息,不同于达丽米拉的黑魔法,更像是这个世界的黑魔法,诅咒的气息……
这只怪物原本是人?
所以能够交谈,挺有意思。
巫师微微一笑,坐到了怪物对面,接过它递过来的红茶,但没有喝,只是放在了桌上。
“主人家盛情邀请,我自然愿意接受。”
怪物手臂上的眼睛转了转,深吸了一口气,似乎闻到了什么气息,它盯着鲍尔温,然后将目光移到了它身上的两把剑,摇了摇头,似乎在否定什么:
“剑士,还是猎魔人?又或者骑士?噢,你没有穿骑士的板甲,应该与那些送死的骑士不是一伙人。无论如何,我欢迎你的到来,而且我知道你是特地为我而来,为了杀死我而来,对吗,这位朋友?”
它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还用细长的爪子把玩着比自己手掌还小的木杯。
“剑士或者巫师都可以。你不害怕?”
“有什么可害怕的?用剑的巫师啊,死亡而已,谁都要面对,无非就是早晚的问题,就连你也不例外。”
它摇晃着宛如玩具一样的茶杯,杯身没有任何损坏,“我不畏惧死亡,甚至在等待死亡的到来,有时候觉得活着比死了都难受。”
“看来你懂很多,你还真让我惊讶,让我想想,你是人还是怪物?哲学家?”
怪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毛茸茸的、粗壮的爪子伸出来,手臂上那张脸虽然看起来恐怖,但平静异常。
“哲学家嘛……多么熟悉的词汇,不过我自己也想知道,我到底是人类,还是怪物?你觉得呢?”
“这取决于你对自己的认知。但我知道你曾经是人,受到了诅咒才变成这副鬼样子,所以你有想过解除诅咒吗?”
鲍尔温学着怪物转着手里的茶杯,怪物的手艺,的确值得称赞。
“想过,但现在不想了。我只是在等待我死亡那一刻的到来,我觉得就快等到了,没有意外的话,就是今天了,我会死在你的手上。”
怪物的声音依然很平静,诉说着自己的死亡,它手臂上的脸也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怪物到底经历了什么?
鲍尔温很好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因咒诅变成人类的怪物。
科恩跟他讲诉过关于诅咒的故事,即使是普通的人类,在强烈的情感下说出的话也带着魔力,诅咒因此形成。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大陆上形形色色的邪教,他们的语言更是带着诅咒的力量。
猎魔人讲过自己的经历,他放过了一头可怜的狼人,骑士的优秀品德让他下不去手,所以他尝试帮它解除诅咒。
受到诅咒的狼人能够解除诅咒重新变回人,但它的后代不能解除诅咒。
他尝试了最简单的一种办法。借由五片荷兰芹叶片制成的衬衫,让狼化症患者也就是狼人穿上并安稳度过一个晚上,但遗憾的事,这些解除诅咒的方法时灵时不灵,所以猎魔人失败了。
其他的方法太难。一个需要炼金大师用处女之泪配置魔药,另一种便是狼人与他的爱人之间纯洁且无条件的爱,可又上哪去寻找不介意怪物的女孩呢?
被诅咒的人类变成的怪物比较多见的便是狼人,其次是吸血妖鸟,还有棘魔树与巨棘魔树。
顺便一提,一本《关于诅咒与被诅咒者》的书籍研究了诅咒与诅咒生物,而它的作者就是卡尔克斯坦。
但眼前的怪物很明显不一般,这样的怪物在大陆上可能就它一只。
“这件事我们先放在一边,我该如何称呼你?”
鲍尔温拿出几块肉干,分给怪物一份。
“托尼·巴顿,你可以就叫我托尼。你呢,巫师?”
“鲍尔温。”他撕开肉干,放进嘴里,“那直入正题吧,托尼,说一说你为什么要杀害牛堡大学的学生?”
他觉得面前的怪物并不嗜血,即使在夜晚它也没有异状。
大多数怪物在夜晚都会变得更加危险,比如狼人、食尸鬼。
怪物看着面前的巫师,手臂上的脸笑了笑,笑得很轻松。
它并不在乎对面坐的什么人,什么身份,甚至是不是人也不在乎,它在乎的只是能不能它交流。
上一次这样的交流又是什么时候呢?几年前?啊,它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只觉得黑夜到白天再到黑夜,度日如年。
更多的是恐惧与谩骂,就像那队士兵,在它喝着红茶思考人生的时候,二话不说便朝它放箭,一点也不尊重它。
它用尖细的爪子割下一块肉干,插住它扔进自己的大嘴。相比于它的嘴,肉干显得很渺小,然后它给自己再一次将红茶添满。
“恩,毫无疑问,他们就是我杀的。至于为什么,我是怪物啊?需要什么理由吗?”
鲍尔温从中体会到了自嘲的意味。
“不是的,托尼,你不是怪物。我愿意当一个好的听众,我能感受到你并不坏。不过你就快死了,伤口还在不断流血,没事吗?”
怪物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夜空。
“你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不用担心,我强大的恢复力不会让我轻易死去,我们说完话甚至还能打上一场,说真的,若是全盛时期,你可能打不过我,但那都过去了。”
“就像这里一样,时间在它身上不断留下痕迹。你知道吗?我曾经也是牛堡大学的学生,那时候这里还没有变成这幅鬼样子。”
它望了望荒废的花园,喝掉红茶,好像陷入了回忆。
巫师将杯子放下,右手摸着扎手的下巴,另一手搭在了膝盖上,相比于怪物的优雅的坐姿,巫师好像忘记了贵族的教养。
那玩意不值几分钱,他更习惯与怎么舒服怎么来。
良久,怪物爽朗地笑了笑。
“那么,讲讲我吧。你能猜到我是贵族吗?啊哈,别看我这样,我还是人类的时候的确是一名贵族,虽然只是私生子,对,就是那种不该出现的私生子,不受其他人待见,待遇可能还比不上科尼,呃,科尼是一只宠物狗。
而能进入牛堡大学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情之一,一无是处的我,能拿得出手的便是这颗脑袋了,它很聪明,所以我在学习之余还能成为助理,助理的工作足以支付我的学费,我再也不用为了学费面对家族里那些丑恶的嘴脸。”
那张狰狞的大脸露出丑陋的獠牙。
它笑起来真的好丑。
“我想人的一生不应该只有一件令人感到幸福的事。”
“说得没错,另一件幸福的事情就是遇见我的挚爱——路易丝?奥卡西,她是美丽动人却平易近人,甚至愿意接近并开导自卑的我。
也是多亏了她,我变得越来越自信,也变得越来越优秀,甚至连一直嫌弃我的家族都愿意接受我的存在,承认我是他们的一员,尽管我嗤之以鼻,但谁又希望被自己的父亲嫌弃呢?”
“真是浪漫的故事,你一定是爱上了她。这样的女孩可不多见,你应该珍惜。”
“是的,我将她视为我最心爱的宝物,我以为我们会就这样幸福地走在一起,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男孩就叫杰克,女孩……我希望她叫路易丝。”
巫师沉默了,意识到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怪物见状,举起木杯与鲍尔温的木杯轻轻相碰,笑了几声,喝下红茶。
“巫师,你应该听完,一个完整的故事总要有个结局,即使它一点也不完美。当时我还是太年轻了,原来自卑没有远离我,只是我以为它消失了,实际上它一直都在。
路易丝也没有那样美好,只是我对主动靠近的她抱有太多幻想,渐渐的,在我眼中她变成了我所能想象的最完美的样子,她的一切缺点被掩盖,她就是上天派下来拯救我的天使!”
巫师依旧在沉默,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安慰吗?名叫托尼的怪物可能并不需要,它只不过是想要倾述,并不需要倾听者的看法。
“巫师,如果我没有受到诅咒变成怪物,那么我们一定能成为朋友。你不要同情我,实际上那时候的我活在自己的世界,很幸福,这该死的脑袋,它能将妄想装饰得跟现实一样!不过,她对我的确有好感,因为我贵族的身份,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很美好的一段时光……”
怪物的声音有些不清晰,就像是隔着一扇玻璃对着里面讲话,又像是从很远地地方通过空气传播到巫师的耳中。
“继续吧,我听着呢。”巫师笑着说道。
所以,这样的可怜人为什么受到诅咒变成怪物?
怪物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
“接下来呢,她得知我不过是没有继承权的私生子后,她在我的面前露出了真面目,原来她不仅仅和我,还和我的亲哥哥,甚至是贵族身份的同学欢好,就像是发情的母狗,不分对象。”
“托尼,我很抱歉。”即使托尼表示他不想要同情,但巫师依然为托尼感到悲哀。
怪物想摇头,却想起自己脖子上没有头,沉默了,手臂上的眼睛闭上然后又睁开。
“这个故事是我想告诉你的,同情就同情吧,你可能是第一个听完这个故事的人。一个自卑的人在获得虚假的自信后,他就活在了自己的世界,我甚至不知道有关她的风言风语,还骄傲地以为那些同学的眼神是嫉妒。”
它自嘲地笑了几声,似乎又想起了无知却自卑的自己。
“即使到了那个时候,我也不愿意相信,只觉得这个世界在欺骗我。我真的很爱她,在我眼里她就是我的整个世界,她拯救了我,她不能丢下我不管,我不能接受!
所以我疯狂地纠缠她,抓住她,对她作出丧心病狂的事情,终于她崩溃地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哭,很奇怪,我那是居然感到很痛快!”
鲍尔温沉默不语,那时候的托尼已经有些不正常了,一个老实人陷入了疯狂。
“几天后,我就变成了这个鬼样子,我想,诅咒我的只会是她,我活该,她也活该。”
怪物笑了笑,摆了摆自己的手臂。
“而我的哥哥终于如愿以偿了,路易丝属于他。而我?被家族除名并赶了出去。不过,他们没有杀死我,可能不想我肮脏的血液染红了他们的手吧,无论如何,他们再也不会因我这私生子感到羞耻了。”
他又喝了一口茶,只不过那一口太大,茶杯直接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