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日葛嬷嬷宫复命后, 梅贵妃边一直没传来什么动静。只有梅氏心中挂记,偷偷派了人往将军府探消息,得知楚熹年还算安好, 这才放心。
其实楚熹年不止是安好,他在将军府堪称如鱼得水。因为谢镜渊似乎不怎么管事, 只要楚熹年不闹出什么大动静,无论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举动, 对方大概率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例如……抓了一盒子的蚂蚁?
现在天气尚未转暖,蚂蚁都不太出来活动。楚熹年也是费了不少劲才勉勉强强抓到几十只。毕竟他不知道什么地方能捉到小白鼠。
谢镜渊畏寒,依旧足不出户。他原本躺在床上看兵, 眼角余光一瞥,却见楚熹年在窗子里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原本不想管, 却又被挑起了兴趣, 将微微下落,不着痕迹观察着。
楚熹年用『毛』笔蘸上蜜糖,在窗框的位置画了一条通向屋内的线, 并放了五只蚂蚁在起点处。只见蚂蚁晕头转向一阵后,便开始顺着蜜糖的痕迹往屋内缓缓爬行, 待快要爬入屋内的时候, 却又一个个调转方向逃向了别处。
小动物天生触觉敏锐, 它们仿佛也知道屋子里极其危险。
楚熹年进屋,在谢镜渊的注视下床头挂着的香薰球取出来放进袖中,并让从曲阳候府带来的家丁屋子里的香炉香鼎『插』花全部搬了出去,内室转瞬就变得空『荡』起来。
谢镜渊眉梢微挑:“楚熹年,你想造反?”
楚熹年站在窗边,低头用指尖逗了逗盒子里的蚂蚁,垂眸道:“今天日头好, 些物件都『潮』湿了,晒晒也不错。”
再说了,想造反的是他谢镜渊,不是他楚熹年。
谢镜渊扔了,状似“热心肠”的诡道:“你到底想做什么,说出来,本将军还能帮帮你。”
他白天又重新扣上了面具,另半张脸好似见不得光,被掩得严严实实,不暴『露』在烈阳与人心之下。
楚熹年没说话。他是个严谨的人,在内心猜测没有得到证实前,不会随意开口,只道:“晒晒太阳罢了。”
他在等着屋子里气味散尽。站在窗边,暖阳倾身。整个人如玉雕成,恍若谪仙,也不知如此人物究竟为何会被坊间传成草包。
云雀悄悄上前,假装在一旁侍候,趁着递茶的时候压低声音对楚熹年道:“公子,都探清楚了。”
她帮后院浆洗衣裳的王大娘洗了好几天的衣裳,对方乐得牙不见眼,就差认她当干女了。闲谈时也探出了不少府上密辛。
楚熹年接过她递来的茶盏,不着痕迹看了眼谢镜渊:“说。”
云雀低声道:“谢将军其实从前不住这,住在南院的余痕阁,里头有一间房,守严密,由九庸另一名副将轮流值守,只是大半年前不知为何忽然搬了出来。”
楚熹年心想估计是谢镜渊察觉中毒,便换了住处,只惜搬来搬去还是被人给毒了。他茶盏递给云雀,示意自己已经知晓,让她退下。
不出意,军部名单应该就在余痕阁里藏着。
余痕,余恨……
楚熹年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品出了些许别样的意味。见房内气味散得差不多了,他又放了三只蚂蚁上去,这次它们顺着蜜糖的痕迹,一路爬进了屋内。
谢镜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窗边,他肩上披着一件玄『色』风氅,间或夹杂着一阵低咳。还以为楚熹年在玩什么好东,原来是蚂蚁。
“你倒真是童心未泯。”谢镜渊表情似非,说话似褒似贬。
这句话转换一下,跟骂人幼稚是一个
意思。
楚熹年见窗框上几只笨蚂蚁搬着蜜糖到处跑,莫名想起云雀刚才说谢镜渊搬了住处的事。轻出声,随后察觉不对,又收敛了下去,只是眼中依旧意深深。
谢镜渊嘴角一僵:“你什么?”
他是武将,厌些心眼比筛子还密的文臣,偏偏楚熹年看起来比些文臣城府深,一些漫不经心的举动都会引起他的警惕。
楚熹年见蚂蚁都已爬进屋内,着哦了一声:“无事,只是觉得这蚂蚁甚为有趣,就是笨了些。”
他现在已经能确定毒源就是这些带着香味的物件,就是不知是哪一个。毕竟只有找出来才能顺藤『摸』瓜,查到凶手。
谢镜渊对蚂蚁没兴趣。他见一只蚂蚁爬到自己鞋边,慢悠悠碾死,对楚熹年阴恻恻道:“这样玩有什么意思,我昔年曾见一人,遍体鳞伤,身淋糖蜜,捆万军阵前,虫蚁噬身,比这有趣得多。”
他又在故意吓人。楚熹年却认真点了点头,一脸认同:“确实有趣。”
他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大活人被虫蚁啃成骨架的场面,改天看见,真想研究研究。
谢镜渊:“……”
谢镜渊终发现了,普通伎俩是吓不到楚熹年的。他眼中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兴味,一言不发的转身又到了床上,继续看自己的兵。
楚熹年则继续做自己的实验。他从袖中取出香薰球,命人重新挂入屋内,再放入蚂蚁,却见它们都爬行无误。
楚熹年依法炮制,拿走香薰球,换上香炉,蚂蚁也都爬了进去。
后只剩瓶里的『插』花。
但瓶里的『插』花能有什么问题呢?
楚熹年后做了一次实验,仅在屋内放了『插』花,但蚂蚁依旧爬了进去。
【由以上实验知,当三者或二者共存时,有毒,单个存在时,无毒。】
难道是混毒?
楚熹年略微诧异了一下,没想到古代还有这么高级的毒。他记下了自己在这个朝代的第一份研究手稿,准备进行第二次排除实验时,就见一名守门家将忽然急匆匆冲进屋内,单膝跪地向谢镜渊通报:“禀将军,太子到访——”
楚熹年闻言瞳孔一缩,太子?!
自古帝王多子,当今圣上也不例,只是有实力竞争皇位的却屈指数。太子殷承昊乃先皇后嫡出,占嫡又占长,本该是皇位有利的竞争人选。只是自皇后故去,他便日益鲁莽混沌起来,且天资平平,不得帝心。
后期造反失败,殷承昊直接被幽禁东宫,新帝登基当日,赐其自缢,以皇子礼下葬。
就在楚熹年与谢镜渊成婚之前,太子因办差不利,被罚禁足三月,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放出来了。没想到对方竟是直接来了将军府。
真不是个好时机……
谢镜渊显然楚熹年想到了一处去,他皱了皱眉,扔下兵起身:“带太子殿下去余痕阁,我稍后便去。”
楚熹年见状,暂且搁置了自己的实验,将谋算尽藏无害的意之下:“储君亲至,我与将军一起去迎接太子殿下。”
亲临盛唐,怎不观太宗英姿,李白风流;身处大秦,怎不见始皇帝之雄心,赵高『奸』险。大燕朝虽是楚熹年笔下虚构,但他对每一个角『色』都充满兴趣。如果以,他都想见一见,研究研究。
谢镜渊闻言一顿,狭长的眼盯着楚熹年:“为何要去?”
楚熹年理所当然:“自然是尽臣子之礼。”
太子与晋王是死敌,楚熹年好似浑然不知自己身份有多么敏感似的,不躲便罢了,还偏偏要往上撞。
谢镜渊想起
太子的鲁莽『性』子,皱了皱眉:“我凭什么要带你去?”
楚熹年总是能找出无数个让人反驳不了的理由,一身白衣,低眉浅:“将军既已嫁我,你我自然一体,无论做什么都该一起才是。”
嫁人为男妻,绝对是谢镜渊此生之辱。他闻言本该生气,却不怒反,忽然扼住楚熹年的咽喉将他抵在了墙上,冰冷的面具刮擦着耳畔,让人有在刀尖行走之感:“照你的意思,他日我若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是否也该拖着你一起下去?嗯?”
谢镜渊低低发,病态阴鸷,面具下的眼睛愈发幽深漆黑,好似地狱爬出的恶鬼,要择人而噬。
“自该如此。”
楚熹年轻飘飘一句话便让谢镜渊嘴角的意僵住。他握住谢镜渊冰冷的手,从自己脖颈处慢慢拉下,永远都是么不慌不忙:“他日将军若万劫不复,想拉我一起,熹年自当奉陪。”
撒谎又不会掉块肉。楚熹年这句话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重要的事是……
“将军,走吧,别让太子殿下等急了。”
“……”
谢镜渊闻言死死盯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终慢慢收了自己的手。他转身走出屋内,扔下了一句话:“跟上。”
一出屋子,面的冷意便迎面袭来,当空悬挂的太阳也未能缓解几分。谢镜渊又没忍住咳嗽了两声,就在此时,他肩上忽然多了一件风氅,耳畔响起楚熹年的声音:“再熬几月,天气便该暖了。”
他指尖修长,三两下将风氅系好,便撤了手。
谢镜渊抬眼看向他,没说什么,径直朝着余痕阁走去。
系统叮的响了一声:【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97%】
语罢补充道:【成绩有点差,速度有点慢,亲,请继续努力哦】
楚熹年:“……”
老实说,他到现在也没弄白黑化度是什么,而其下降的原因又是什么。唯一以确定的是,系统说的话就某种气体一样,又臭又没用。
楚熹年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观察着府中路线。结果发现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果然守卫得比铁桶还严密,怪不得楚焦平对军部名单束手无策。
余痕阁在南苑,谢镜渊到的时候,太子已经在里间等候了。他步上台阶,头看了楚熹年一眼,声音凉凉道:“你若惹恼了太子,我不会求情。”
他这句话透『露』了很多信息,例如太子恨屋及乌,对晋王一党都没什么好感,其中也包括楚熹年。
“我便只能自认倒霉了。”楚熹年看起来一点也不慌。
【太子殷承昊,先皇后柳氏所出,燕帝嫡长子。少莽撞,易冲动,及年长,日益顽劣,不辨忠愚,沉『迷』犬马声『色』之戏。
启盛二十八年,太子纠集朋党,谋害手足,兴兵造反,意图谋反篡位,被晋王擒泰安门前。燕帝大怒,废其太子位,禁东宫。
启盛三十五年冬,燕帝驾崩,新帝即位,赐废太子承昊自缢,葬皇陵。】
当楚熹年看见房内坐没坐相,吊郎当的黄蟒袍男子时,心中悄然浮现出了他在原着走向中的结局。反应过来,抖了抖袖袍,随着谢镜渊一同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殷承昊冲动易怒,庸碌之名在,楚熹年是个不相上下的纨绔。
他今日来找谢镜渊,一是为着探病,二则有要事相商。见人前来,下意识便要开口,谁曾想后面还跟着一名气质不凡的白衣公子,不由得一顿。
殷承昊没见过楚熹年,见状下意识起身,还以为谢镜渊带了个世高人,卧龙凤雏类的谋臣幕僚想介绍给
自己。他勉强站了个人形出来,压住内心激动,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谢镜渊:“这位是……?”
谢镜渊反说不出口。他冷一声,心想难道介绍说这是与我成亲之人?
楚熹年盯着太子看了一会,发现对方人设与中一样,没有崩,略微放下了心。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道:“曲阳候二子楚熹年,见过太子殿下。”
殷承昊闻言方才有些激动的心情顿时像被人浇了盆水,凉了个透彻。原来不是世高人,是生仇死敌。他果然神『色』不善,复又重新坐了去,语气狐疑问道:“你就是楚熹年?”
晋王边的?
楚熹年直起身:“是。”
殷承昊心想楚熹年不是个纨绔子么,怎么瞧着不像。他语气由狐疑转而变得不善:“孤听闻你大婚之日携一青楼『妓』子出逃,弃谢将军不顾,此事是否为真?”
太子这是想替手下出头?
楚熹年瞥了谢镜渊一眼。
谢镜渊却早已落座,懒懒支着头,似乎在看好戏。
楚熹年淡定自若:“自然不是,熹年大婚之日被歹人所劫,故而未能到场,实非有意。”
殷承昊嫌弃摆手:“你有意无意都与孤没关系,孤等会就进宫,请父皇撤了这门婚事,你以曲阳候府去了。”
谢镜渊闻言一顿。
殷承昊早知道梅贵妃不安好心,偏偏赶在他禁足的时候吹枕头风让圣上给谢镜渊赐婚,分有意断自己臂膀。他说什么也不能让这门婚事成了。
楚熹年心想殷承昊果然草包鲁莽,这种话也能随意出口,只怕还没过脑就顺嘴说出来了。斗不过晋王实在是意料之中。
至对方刚才说的,请皇帝撤了这门婚事的话,是无稽之谈。
因为这场婚事不仅掺杂着梅贵妃的算计,有皇帝的算计。
与原着走向相比,太子这个人物似乎并没有崩坏。楚熹年确认这一点后,目的就已经达到了,顺着接话:“太子殿下说得有理,熹年就先告退了。”
殷承昊对他的识趣感到很满意,晋王边终来了个不么讨厌的人:“去吧去吧。”
楚熹年退出门,不经意头,却见谢镜渊盯着自己看,没有多想,随手关上了门。
庭院郁郁葱葱,种着成片的碧梗树,黑『色』的果子掉落一地。楚熹年步下台阶,仰头望着太阳眯了眯眼,心想谢镜渊手持兵权,为何要择一草包太子而忠?
大概是……昔年谢氏满门被诛连之时,满朝文武避之不及,仅有太子殷承昊一人求了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