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熹见楚焦平朝走, 脚步微微一顿,心知是刚才的举动引起了他的怀疑。却没有主动,而是静等他发问。
“二弟, 你……失忆之后真的变了很多。”楚焦平心中疑『惑』的地方太多,以至根本不知该从何问起, 只能吐出这么一句情绪复杂的。
楚熹静默一瞬,而后:“是么, 其实从前的事我已记不大清了。”
楚焦平到底顾及着这是谢镜渊的府邸,未免引起怀疑,他并没有与楚熹说太多:“母亲很是担心你, 不过证明此事与你无就好,你在将军府过得如何?”
过得如何?
整座将军府最不能惹的就是谢镜渊, 不过他不会主动找事, 多数时候都一个病恹恹的待在房里,所以楚熹的日子其实过得不错。
但对着楚焦平肯定不能这么说。
楚熹淡淡一笑,给了一个折中的回答:“谢镜渊对我已然有几分信任了……”
所以,
“晋王那边不必再派杀手过,东西我取便好。”
他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例如那份军名单。
晋王为主角的效忠对象, 麾下一定会有许多能异士。昨日死的那三名细作其实只是派打前站的, 真的高手在后面。将军府虽有汤池之固,却也未必抵挡得住。
倒不如楚熹主动给一份假名单将他糊弄过去,也好免去一些后续麻烦。
楚焦平微微皱眉,有些担忧,压低声音:“你真能拿到名单?”
楚熹颔首:“兄长今夜等我消息便是。”
*
昨日楚熹提起说要换个地方住,谢镜渊就让将一应物事搬到了余痕阁。此处格局与之前的小院相差不大,唯一不同的, 大概就是那放置着许多机密信件的书房。
楚熹只看一眼,就淡定收回了视线。他沐浴完毕,上穿着一件松垮的白衫,盘膝坐在床尾,慢慢摊了一卷银针,声音温和:“将军,今日还是我替你施针吧。”
楚熹不替他扎针也不行了。昨日那胖墩墩的小『药』童谢镜渊打哭之后,说什么也不肯。偏偏万济邈还在研究解『药』,在『药』庐闭门不出,已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哪儿有心思抽空过施针。
谢镜渊屈膝坐在床沿,在擦他的那柄落渊剑。宝剑需得时时擦拭,不能蒙尘。他似乎很喜欢擦拭各种兵器,不是剑,就是弓,要么就是匕首。
谢镜渊睨了楚熹一眼:“你今日对那尸体又『摸』又『揉』,还想替我扎针?”
这便说得冤枉了。『摸』是『摸』过,“『揉』”字却作何解释?他是去验尸,又不是去做别的。
楚熹闻言低头,一本的看了看的手,反问:“怎么,将军是怕我对你也行此举动,嗯……?”
后面一个字是鼻音,衬着他低沉磁『性』的音『色』,莫名让耳膜发痒,心脏滚烫。
谢镜渊没有戴面具。他侧目看向楚熹,狭长幽深的眼在烛火照耀下多了两簇意味不明的野火。右边侧脸愈发显得骇,让不禁再次好奇,这伤到底是如何留下的。
“呵……”
谢镜渊仿佛不把楚熹吓一跳誓不罢休。他倾靠近楚熹,在对方耳畔阴阴凉凉的低语出声。像毒蛇吞吐芯子,撩又危险。
谢镜渊一字一句问:“你敢吗?”
楚熹睨着谢镜渊近在咫尺的脸,只觉得对方微微上扬的唇角好似在嘲讽什么东西。是伸出手,用指尖在谢镜渊受伤的右脸缓慢轻划而过,声音低沉,笑着反问:“有何不敢?”
半透的纱帐垂下,红烛摇曳,晕出暖黄的光。他二
的形从外间看去只能瞧见两抹虚影,就像逐渐融化的蜡,消融在这无边旖旎中。
谢镜渊下意识偏过头,掩去了那伤。他颈间戴着一条红线系的玉,此时不慎『露』了出,楚熹看见上面刻着两个字——
兰亭。
“是你的表字吗?”楚熹伸手捏住了那块玉,只能得出这一个解释。
谢兰亭,名字倒是极好听的。
谢镜渊没想到他会注意这块玉,下意识抬手想夺回,但不知为何,在半空中又僵住,慢慢落了下去——那是一个想阻拦,但又挣扎放弃的矛盾动作。
“……”
谢镜渊什么都没说,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等楚熹看够了,这才把玉重新塞入领,掩在衣襟下。
谢镜渊见楚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怕他猜出些什么,冷笑了一声,眯眼威胁:“你知不知,见过这块玉的都得死。”
楚熹淡淡挑眉:“既然这玉不该旁瞧见,将军又为何要带在上?”
“……”
谢镜渊闻言一窒,他盯着楚熹,半天也没说一句。末了窸窸窣窣转背对着楚熹,三两下解了的衣裳,听不出情绪的:“扎针。”
刚才那句不知哪里触到他,谢镜渊浑紧绷得厉害。
楚熹没有立即施针,右手落在他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揉』着。谢镜渊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才出声问:“你会验尸?”
楚熹笑了笑:“然不会。”
一个富家公子习会武都不稀奇,会验尸也太说不过去了,所以他没承认。
谢镜渊抬眼,目光暗沉沉盯着远处,勾唇:“那你如何知晓杀九娘的是名高手?”
“三十四剑伤,深浅全一致,难不算高手吗?他要么是名剑客,要么是名厨子。”楚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谢镜渊今日远远见过那尸体,他是兵刃行家,闻言似笑非笑补充:“说不定还是名惯使双剑的。”
楚熹闻言动作一顿,从后面靠近他,笑着:“将军竟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他这个动作,像是从后面将谢镜渊拥入了怀中,肩膀紧挨着对方后背,传递间带了些许温暖。
谢镜渊垂眸,指尖动了动,心思有一瞬间挣扎,但慢慢又安静了下,指尖也重新归平静。他默许了楚熹有些放肆的动作,轻笑:“你倒是会给脸上贴金,怎么,猜出凶手是谁了?”
楚熹确实有些眉目。
今日对凶手的种种猜测,让他想起了《千秋封侯》原着中曾出现过的一名配角物。只是剧情改变得太大,他并不十分确定。
楚焦平:“也许吧,明日我想去京郊看看。”
谢镜渊形一顿,睨着他阴恻恻:“怎么,你也不想活了?”
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摆明了针对楚熹,他贸贸然前去事发之地,不是找死是什么?京城那么多双眼睛,他但凡踏出将军府一步,便会立刻盯上。
楚熹显然也知这一点:“我打算晚上去,避耳目。”
谢镜渊语气凉凉的:“是么,那你倒是很聪明。”
这句加上语气翻译一下,其实是:你蠢死了。
谢镜渊后面没再说,形慢慢松缓下。楚熹一边给他施针,一边:“此事未必是针对我的。”
谢镜渊指尖轻轻弹动:“不是针对你,难还是针对我的?”
楚熹却:“八九不离十。”
虽然桩桩件件的事都指向楚熹。但他不看表面假象,只看背后的系利害。楚熹一介纨绔子弟,旁针对他有什么用,只可能拿他当枪使,去牵动
其背后的势力。
楚熹有心之诱骗逃婚,丢脸的可是谢镜渊。
谢镜渊闻言狠狠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二都各怀心事。楚熹见时辰差不多了,下床将银针放好。睨着内室中间的香炉,思忖片刻,脚步顿了顿,忽然对谢镜渊:“将军。”
谢镜渊在穿衣裳,闻言看向他:“说。”
楚熹从旁边的香盒匣子里取出一小方褐『色』的香料,垂眸:“我今日瞧了那尸体,心中甚感不安,恐彻夜难眠,能否燃些助眠用的安神香?”
出了下毒的事后,谢镜渊便对这种东西很是敏感。他闻言视线扫了过,眉梢微挑:“怎么,你怕得睡不着?”
他怎么没看出楚熹哪里害怕。
楚熹摇头,笑了笑:“不怕,只是心思有些『乱』,将军若不喜欢的,那便算了。”
他说着,就要将香料盒子放回去,却听谢镜渊:“随你。”
楚熹下意识抬眼,却见谢镜渊已躺下休息了。纱帐轻微晃动,也看不出什么,只能瞧见一抹朦胧的影。
楚熹原以为会多费些舌,却没想到对方就这么答应了。他掀香炉盖子,慢慢挑了一匙安神香进去,眼见烟雾袅袅催而起,低声言语的:“将军,心软其实不是好事……”
他发现了,谢镜渊其实很心软,这是否也是后导致他一败涂地的主要因素?
谢镜渊没有回答。他大概没觉得楚熹在对讲,毕竟“心软”这两个字跟他扯不上任何系。
两缕寡白的烟雾从香炉兽中缓缓吐出,又在空气中散去无痕。外间夜『色』黑沉,仅有佩剑的护卫在回巡视,鳞甲相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楚熹一个坐在榻边,用帕子掩住了鼻。因为他燃的不是安神香,而是让云雀想办法弄的『迷』魂香。未免谢镜渊怀疑,他仅燃了一点点,但普通嗅到依旧会头脑昏沉。
室内静悄悄的一片。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楚熹猜测谢镜渊应该睡着了,这才慢慢起,吹灭了蜡烛。
烛火一灭,冒出一股青烟。内室顿时陷入黑暗,仅能凭借窗外的月光依稀瞧见物件摆设。
楚熹静悄悄走到书房,然后仔细寻梭着里面角角落落。最后终发现博古架上的一尊兽耳瓶上有些许微弱的荧光痕迹,他用指尖『摸』了『摸』,最后确定是偷偷撒在谢镜渊袖上的萤石粉。
这个花瓶有什么特殊吗?
楚熹试着拿起,结果兽耳瓶像是固定住了似的,纹丝不动。他眉梢微挑,轻轻转了一下,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书桌底下似乎有什么动了动。
“……”
楚熹恐谢镜渊发现,维持那个姿势半晌都没动,见里面躺着的没有动静,这才缓缓俯,结果发现底下的地砖有一块陷落了进去。
古的机不外如是了,转转花瓶,基本上都能打密室。后世也许觉得稀松平常,但在这个没有高精度工具辅助的时代,已然是巧夺天工了。
楚熹掀地砖,发现了里面藏着的名册。他一张张翻阅,上面墨『色』的字痕在月『色』下无所遁形,足有二十多张,其中四品以上的郎将便有六名。
这些都是谢镜渊日后协助太子造反的心腹。
楚熹挑了几个无紧要的名字记住,却又觉得没有一名高阶军官缺少可信度。犯愁,目光不意一扫,“武席良”三个字却陡然跳进了视线。
古位高权重者,麾下跟随者无数,却难免出几个反水叛徒,谢镜渊也不例外。在《千秋封侯》原着中,谢镜渊后期造反,曾有一名下偷偷反叛,投入晋王麾下,并泄『露』了他囤积私兵的事,就是这个四品中郎将“武
席良”了。
这个物看还没蝴蝶掉。
楚熹笑了笑,将东西原样放回去,然后擦掉了上面的萤石痕迹。他从桌上抽了张纸,用提前准备好的炭笔在纸上飞速记下几个名字,其中就有武席良,然后叠成小纸片,塞入了袖中。
做完这一切,他熄掉了香炉里的『迷』魂香。然后披着衣裳走到门边,将门轻轻拉了一条缝。
九庸在院子里巡视,见状脚步一顿,目光鹰似的看了过。他虽未言语,但很显然,他怀疑楚熹有不法举动。
云雀见楚熹出,想起他对的吩咐,故意上前一步问:“公子,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楚熹淡淡嗯了一声:“明日我有事出城,你记得提前备好车马。”
云雀闻言点头应是,但不知想起什么,又神情为难的:“公子,奴婢……奴婢子不适,想去看看大夫。”
楚熹很好说。他闻言转折进屋内,取了一袋碎银子,不着痕迹将纸片塞进去,将钱袋收紧,然后递给云雀:“去吧,莫要耽误了差事。”
“谢公子。”
云雀收好银子,转朝着院外走去,然而未走两步便拦住了,抬眼一看,却是九庸。
九庸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怀疑:“你出去做什么?”
云雀闻言气得暗咬牙,面上却微微蹙眉,捂着肩膀,装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我肩膀疼,出去瞧瞧大夫,怎么,这也不行?”
九庸语气冷酷:“你难不知将军府有规矩,一旦入夜,奴仆不可擅出府。”
云雀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跺跺脚,直接一把推了他:“那是你将军府的规矩,我是曲阳侯府的,你管不着!上次打了我一掌,还嫌不够么,有本事就一剑杀了我!”
天天就知欺负女,算什么英雄好汉!
云雀语罢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形很快消失在小径尽头。九庸见状握剑的手紧了紧,几犹豫,到底也没追上去把拦住,皱眉继续巡视了。
楚熹站在窗边,见云雀成功离去,这才收回视线。他下意识看向内室,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不动声『色』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谢镜渊该不会醒了吧?
楚熹静悄悄走到床边,准备伸手试探一下,然而指尖刚刚碰到谢镜渊,便一把攥住了——
“你做什么?”
一冷冷的声音在黑暗中陡然炸响,细听带着几分慵懒,几分困倦。
楚熹心脏一紧,却若无其事:“我睡不着。”
谢镜渊慢慢松了他。
楚熹手腕失去钳制,在旁边的矮桌寻到火折子,重新点燃了蜡烛。一豆灯火亮起,晃了晃,又重新将里面照得亮堂堂。
谢镜渊睁眼看着他:“进做什么?”
楚熹不确定他是什么时候醒的,在床边落座,随便寻了个理由:“我一个在外间有些睡不着。”
谢镜渊刚醒,闻言皱了皱眉:“你害怕?”
今日那尸体确实吓。
楚熹摇头,侧脸在烛光下更显俊秀:“睡不着罢了。”
谢镜渊心想那不就是害怕?他见楚熹大半夜不睡觉,盯着床顶思考片刻,而后皱眉翻,躺到了里面。
楚熹不明所以:“将军?”
谢镜渊眉头皱得更紧了:“躺上,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