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是上一届权位之争的赢家。彼天下大『乱』, 狼烟纷起,与帝斩木为兵,揭竿为旗, 创大燕百年基业,绝非等闲之辈。
只是来登基为帝, 满腔热血到底被年岁消磨殆尽,留下的只是一位多疑敏感, 满腹猜忌的帝王。
当燕帝从外间步入内殿时,众臣齐齐起行礼,高呼万岁。声音震彻殿宇, 拔山之气势,回音久而不绝。
楚熹年不着痕迹看门外, 只见一名穿帝王冕服的中年男子于宫女簇拥下在龙椅落座, 十二旒玉制冕冠垂落眼前,遮住了那双眼睛,让人难窥探情绪。
燕帝声音低沉, 暗藏威严:“众卿免礼。”
“谢陛下——”
众人收礼,这才纷纷落座。楚熹年见燕帝旁守着一名穿银鳞甲的将军模样人物, 气质深如渊海, 形不动如山, 料想便是禁军统领周温臣。
只看表,一时倒察觉不出什么漏洞。
楚熹年将目光重新投注在谢镜渊上,指尖轻轻敲击桌,继续刚才的话题,意所指的低声问道:“我该除掉谁,才能让将军把另外半条命也给我?”
谢镜渊勾唇反问:“你就这么想我的命?”
楚熹年认看:“与其让将军把『性』命轻易给了旁人,倒不如给了我, 将军说是不是?”
说这句话时,在桌下握住了谢镜渊的手,扣得严丝合缝。
不知怎的,谢镜渊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挣扎一瞬,却反被方牵得更紧。直到燕帝目光落在下首,发现谢镜渊也来赴宴,出声询问:
“谢卿久病不愈,今日前来赴宴,倒比从前少了几分病气,可见太史令的掐算无误。好好保重,你乃我大燕栋梁,朕日还需多多倚仗于你。”
依外人看来,谢镜渊哪怕久不上朝,也依旧圣眷优渥,引得天子频频关切询问。楚熹年却从中听出了几分疏离忌惮,谢镜渊无声动唇,说了四个字:“韬光养晦。”
太子也是这个意思,不着痕迹看谢镜渊,摇了摇头,示意继续装病。
谢镜渊起燕帝谢礼,垂眸遮住眼底神情。用帕子掩唇,声音嘶哑,『色』苍白病弱,仿佛随时会一命归:“臣多谢陛下关怀……”
众臣见状无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想谢镜渊这是病的不行了,也不知陛下是否会找人接替其手中的兵权。听闻晋王在朔方接连告捷,短短数日就已平匪『乱』,消息传入京中,已经引得流言四起,更甚者大臣言说晋王文武兼备,实乃诸皇子典范。
晋王若是诸皇子典范,那太子将置于何地?
一些心思活络的豪门大族已经开始思忖着不开始重新站队了。
燕帝并不知晓众臣心思。见谢镜渊旁坐着一名白衫公子,玉带锦袍,实在气质出众。眉眼间瞧着几分熟悉,出声询问:“可是曲阳候家的二子?”
楚熹年闻言从席位起,落落大方,长玉立:“回陛下,正是草民。”
燕帝见状唔了一声:“朕听闻群英宴上你智破奇案,实乃人中俊杰,今日一见果然不俗,气势不逊乃兄。曲阳候生了两个好儿子,坐吧。”
看的出来,燕帝楚熹年这种出类拔萃无甚威胁的辈很是欣赏,言语中都多了几分笑意。
“谢陛下夸赞。”
楚熹年没打算在这个生『性』多疑的皇帝前出什么风头,淡笑落座,宠辱不惊。
席间羌族首领木察哈一直在不动声『色』观察着燕帝的情绪。见燕帝龙颜大悦,趁势起举杯敬酒,行了一个部族礼:“尊敬的陛下,木察哈千里迢迢而来,一路见识京城繁华,子民兴盛,实在是大开眼界
。”
“只最勇武的君王才能治理出如此繁荣的国度,请允许木察哈敬您一杯!”
看的出来,燕帝于这种溜须拍马的话很是受用。举杯与木察哈隔空遥遥敬,并不介意展示大燕的国力强盛:“你我乃友邻之邦,若喜京城风土人情,不妨多待一段时日,四处走走看看。”
“友邻之邦”四字实在用得微妙。羌族在边界屡屡进犯大燕,烧杀抢掠,无恶不。偏偏大小部落甚多,每每都难根除。
羌族每打输一次,便议和一次。然而没过多久开始抢掠,打输议和,实在劣根难除。敏锐的大臣已经嗅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
果然,宴席未过半,木察哈就表『露』了己此行的目地:“尊敬的陛下,羌族一直生活在草原苦寒之地,去岁大雪冻死了无数牛羊,子民都在忍饥挨饿。木察哈恳请您大发慈悲,允许羌族子民能进入白月城与大燕商人交易盐铁棉布,我将不胜感激。”
木察哈话音刚落,谢镜渊就已经冷冷起了眯眼。一名武将接到的授意,立刻起反,燕帝拱手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答应!白月城乃草原边界塞,倘若允许异族之人随意进入,果不堪设想!”
燕帝也不是傻子,皱了皱眉,木察哈道:“你我虽为友邦,两族国土却泾渭分明,还是不轻易越界的好。”
木察哈急得弯腰施了一个大礼:“尊敬的陛下,请您信我族此次议和的诚心。日羌族将是大燕最坚固的同盟,永世修好。”
太子见状燕帝道:“父皇,儿臣不知羌族议和是否心,只知从帝在位时们便一撕毁盟约,实在不可轻信,请父皇三思。”
开通两族贸易只会强大羌族的实力,于大燕并没什么益处。敌人的强大在某种方就代表了己的吃亏,故而许多大臣都不同意木察哈的请求。
秦道炎一直没动,见木察哈投来求救的视线,这才示意方稍安勿躁,慢慢起燕帝道:“陛下,臣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燕帝:“但说无妨。”
秦道炎:“俗话说,一衣带水,睦邻友好。羌族如今诚心议和,我等何必紧抓旧年之事不忘。陛下心怀天下,为显我泱泱大朝之风范,助羌族开通贸易也无不可,一则广施恩德,二则于我朝商路亦益处。”
太子早看个独眼龙不顺眼了,阴阳怪气道:“依照秦尚书的意思是,我们便该大开家门,让异族之人由来去?”
“微臣并无此意,白月城乃草原塞,然不能任人进出。只是羌人不能进,却并不代表我们不能出,只陛下下令,命我朝商贾前往草原交易,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秦道炎果是老狐狸,选了一个折中的办便将问题给解决了。只是依旧大臣不同意,一时间堂下议论纷纷”
“可羌族人一直劫掠我朝派往草原的商队,让那些商贾带着货物前去交易,岂不是羊入虎口?不知秦大人收了羌族多少好处,如此替异族人着想。”
说话的正是金如海。言辞尖锐,一言既出,四下皆静。秦道炎下意识看,不明白金如海为何会己突然发难,脸『色』阴晴不。
燕帝秦道炎也几分宠幸,闻言开口平息局:“朕信秦尚书并无此意,金大人言重了。”
金如海整肃衣冠,从席位而出,竟是燕帝行了跪拜大礼:“陛下心慈,臣子爱护加,只是微臣却不能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陛下被人蒙骗其中!”
燕帝最难容忍臣子欺上瞒下,金如海此言算是戳中了的痛处,脸『色』不由得阴沉了下来:“金如海,你何出此言?!”
秦道炎想起己前些日子给金家送了不少稀世珍宝,『色』大变,心想金如海莫不是卖了己。正欲出言阻拦
,却为时已晚。
“微臣参秦道炎私收异族贿赂,视国于无度。为助羌族打通商路,竟捧金银献于微臣府中。微臣心中惶恐,惊怒交加,本欲拒之门外,却恐陛下不知其恶劣行径,只得佯装收下,做严证。”
秦道炎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了,慌慌张张从一旁出列,指着金如海怒道:“金如海,你休得胡言!”
金如海无动于衷:“是不是胡言,秦大人一会儿便知了。”
语罢,命人从殿外抬进来两大箱珠宝。盖子一开,光芒四『射』,只见其中的夜明珠大若婴孩拳头,宝石艳红如血,件件都是稀世之珍。另还古董瓷器,皆是进贡的御用之物。
“哗——”
周遭众人见状顿时一片哗然,燕帝更是脸『色』难看,重重拍桌,惊得文武大臣一阵胆颤:“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们给朕一五一十的说明白!”
楚熹年垂眸饮了一杯酒,遮住唇边弧度。
金如海掷地声道:“回禀陛下,秦道炎私收羌族贿赂,置大燕得失于不顾,臣恳请陛下其施严惩,儆效尤!”
秦道炎直接跪地辩驳:“陛下,臣绝无此举,难道金大人随意搬出一箱金银便可为铁证吗,微臣不服。”
木察哈没想到事情会发展这样,连忙跟着出声:“回禀陛下,木察哈可担保,绝无此事。”
太子在旁观察着事态进展,见时机差不多,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起道:“启禀父皇,儿臣本奏!”
秦道炎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平白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燕帝见太子也莫名跟着掺和进来,压抑着怒气道:“承昊,你何事说。”
太子递上一本早就准备好的奏折,而走至下首行礼道:“回禀父皇,儿臣弹劾兵部尚书秦道炎私通外邦,陷害忠良,枉顾人命,恳请父皇明查!”
语罢,在秦道炎惊恐的眼神下将事情一一道出。包括九娘之死,古井藏信,秦双刺杀,末了将九娘上的玉佩及书信呈上。
“父皇,那日若不是谢将军与楚熹年九娘之死心存疑虑,恰好与儿臣同坐马车出城严查,只怕也发现不了此事。秦道炎私收数百义子,每人上皆一块玉佩,足证明九娘便是所收的义女,书信内容也确实为。”
太子隐去了一些事,三分七分假,条条证据罗列出来,足将秦道炎捶死。
秦道炎闻言吓得如土『色』,脸颊肌肉抽搐,半天都说不出来话。然而这还不算完,太子呈上了一个极其眼熟的黑匣子:
“不知父皇是否听闻京中近日出了一千盗贼,此人轻功绝顶,来去无踪,虽行窃之举,却侠义心肠。她偷入秦道炎府中,原想行窃珍宝,不曾想阴差阳错发现了通敌卖国的证据,趁夜直接丢到了儿臣府中,儿臣不敢隐瞒,一切听凭父皇夺。”
燕帝没说话,飞快翻阅着那些秦道炎与外邦往来的信件,越看到越是怒火中烧,到最直接冷笑出声,咬牙切齿道:“好,好啊,是好啊!这便是朕的好臣子!”
袖袍一挥,前的杯盏哗啦尽数落地,众人吓得齐齐跪地请罪:“陛下息怒——”
楚熹年看了谢镜渊一眼,意思很明确,今日秦道炎必死无疑,难脱。似笑非笑的低语:“将军该如何将那半条命给我?”
楚熹年如此态度,倒与昨夜拒绝的模样截然不同。谢镜渊只觉得忽冷忽热,是在戏耍己,眼眸低垂,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角:“你若本事,便己来拿。”
语罢看正殿中央,只见秦道炎哆嗦难言,头上的官帽也轱辘落地,狼狈如丧家之犬。连滚带爬的上前想辩解什么,却被燕帝命人直接拖了下去,关入大牢严加审问。
羌族首领木察哈一时便沦为了众矢之的。见燕帝『色』不善,浑冷汗直冒,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子次给予敌人沉痛一击:“父皇,羌族人说什么诚心议和,分明狼子野心。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说并无此事,如今证据确凿,更显其巧舌如簧。两族商路绝不能开,议和也无必,我泱泱大燕难道还收拾不了区区羌族吗?!”
秦道炎眼见着已经倒霉了,这个时候谁帮羌族说话那就是没脑子。文武百官见状皆出声附和,直接将羌族贬到了地缝里。
“蛮夷之地,素少教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陛下万不可答应!”
“请陛下速速将们逐出大殿,莫污了此地!”
燕朝国力远胜羌族许多,燕帝然不会将们放在心上。心情好的时候或许还能结交一二,心情不好便如碾死蝼蚁一般简单。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哪儿还什么好脸。
燕帝脸『色』铁青的拂袖,示意禁军将们驱赶出殿。木察哈带来的几十名部落勇士不懂汉语,见禁军强行驱赶们,皆都怒目而视。其中一名膀大腰圆的壮汉直接夺过了禁军手中的兵刃,用羌族话怒声道:“大燕皇帝,你欺人太甚,为我们怕了你不!”
木察哈闻言神『色』惊恐,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拦,双方便爆发了争斗。御前三尺之内不可见兵刃,羌族人直接抢过了禁军手中的兵器,大肆砍杀起来,这还了得。
外间的禁军立刻呼啦啦『潮』水般涌入殿内,刀剑击,直接将好好的宴席变了战场。百官生怕误伤己,皆惊恐退,心想羌族是蛮夷之地,一言不合便大开杀戒。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楚熹年未免波及,直接将谢镜渊拉到了己,与退远离战场:“将军当心。”
谢镜渊见挡在己前,顿了顿,随即讥笑出声:“该当心的是你己。”
话音刚落,便听耳畔忽然传来一道迅疾的破空声,下意识看去,却见一柄长剑不知从何处飞来,直直刺了楚熹年。
们恰好是殿柱,退无可退。
谢镜渊见状『色』微变,一把推开楚熹年,正准备内力击开此剑。却忽然察觉一道冷凝的目光正在暗处观察着己,赫然是周温臣。动一顿,硬生生改击为避,任由那长剑刺伤己右臂,最没入柱中。
“唔——”
谢镜渊闷哼一声,脸上愈发失了血『色』。
知道,周温臣在试探己是否的病入膏肓。倘若强行将剑击开,会『露』出马脚,只能硬生生接了这一招。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等楚熹年回过神来,就见谢镜渊『色』苍白的捂着右臂,指缝间满是鲜血,不由得瞳孔收缩。
“将军!”
楚熹年连忙上前攥住的手腕,想查看伤势是否严重,谢镜渊却说什么也不让看,皱眉哑声道:“宫中人多眼杂,回府说。”
楚熹年闻言一顿,瞬间明白的意思,只得飞快撕破衣袍下摆,将布料缠在伤口处止血。神情罕见的沉凝,喜怒难辨的问谢镜渊:“是何人出手?”
“……”
谢镜渊没说话。从来没见过楚熹年皱眉生气的样子,如今见眉头紧蹙,不免多看了几眼,苍白失了血『色』的唇无声蠕动:“……回去告诉你。”
谢镜渊心想,原来楚熹年也不知道的事。
羌族勇士虽然善战,可到底寡不敌众,不消片刻便被禁军制服了。木察哈此时想死的心都了,悔己为何带这么几个蠢货来,跪在地上连连叩首请罪。
“请陛下宽恕,请陛下宽恕……”
燕帝却不欲听,拂袖愤然离席。周温臣命禁军将羌族人软禁起来,等陛下气消做
处置,迈出大殿前,不着痕迹看了眼谢镜渊,这才离去。
太子一直关注着们,见谢镜渊受伤,皱眉上前:“伤势严重吗?”
谢镜渊神情不变,甚至勾唇笑了笑:“死不了,今日亲眼见秦道炎跌落尘泥,被人刺上一剑何妨。”
太子见没事,微松一口气,楚熹年道:“尽快带回府找人医治吧,宫中的太医靠不住。”
楚熹年嗯了一声,带着谢镜渊快速出宫回府了。一路上九庸将马车驾驶得飞快,谢镜渊伤势受到颠簸,血已然些开始止不住了,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袖。
“将军……”
楚熹年紧紧抱着,紧捂着谢镜渊的伤口,想说些什么,没说。
谢镜渊却仿佛知道说什么,声音沙哑的嗯了一声:“死不了……”
万济邈收到消息赶来将军府时,瞧见谢镜渊的伤势顿觉麻烦,不免骂骂咧咧一番。替谢镜渊缝好伤口,上了『药』缠上纱布,前前忙活了好几个时辰,气急败坏:“日遇上这种事,莫来找老夫!”
谢镜渊半赤o的躺在床上,右臂缠着纱布。因为失血过多,『色』苍白,闻言嗤笑出声:“不找就不找。”
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
万济邈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接摔门离去了。
楚熹年拧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替谢镜渊擦拭上残余的血痕,声音低沉:“将军可知医者不能得罪?”
方才谢镜渊处理伤势,忙『乱』之间具也不知掉到了哪儿去。直到楚熹年离得近了,这才从方浅『色』的瞳孔中清楚看见己的模样。
谢镜渊下意识偏头,情绪些暴躁,声音阴鸷道:“我的具呢?”
楚熹年静静看着,没动。
谢镜渊干脆己找。强撑着从床上坐起,动间牵扯到伤势,『色』白了几分。皱眉环视一圈,这才发现具掉落在了枕边,然而刚刚捡起,侧脸却陡然覆上了一片温热——
楚熹年倾靠近,直接吻住了谢镜渊伤痕遍布的右脸。温热的唇缓慢下移,落在眼睛上,脸颊上,最是唇边,全了昨夜的未尽之事。缠绵暧昧。
“……”
谢镜渊眼睑一颤,手里的具从指尖悄然滑落,轱辘一声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