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余晖用话剧表演似的咏叹语调说着,解锋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了难以理解和无奈的神色。
“话说,为什么是殉情?”他嘀咕了一句,“不是一个变态杀人狂对于自己的爱慕者的狂热占有欲和毁灭欲吗?”
“不,从这些礼物里,我能看出一种绝望和凋零的美感,就像毁灭前那一刹那的璀璨绽放。这狂热的爱意和热情像烈火, 要毁灭爱人,毁灭自己,毁灭一切。”余晖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歪着头认真欣赏着并排放在地上的礼物。
“如果目的不是殉情的话,那就太过肤浅了,让这场美妙的艺术沦为了庸俗。”他抹了下嘴角, 脸上的笑意渐渐扩大,“若是如此的话,我不介意送那个鬼去殉葬。”
“兄弟啊, 咱别说这么可怕的话好不好,会被人误以为是反派的。”解锋捂脸道。
“不过……”余晖没理会解锋的吐槽,他后退了两步,认真看着摆放在地上的礼物,“这些礼物是谁摆放在这里的?”
“啊?我想想……”解锋露出沉吟的神色,眉头微微皱起,“我记得每次都是仙人掌和牵牛把尸体和礼物搬过来的,其他人都不愿意接近这些东西。哦,对了,茉莉女士每次都会跟着一起。有什么问题吗?”
“唔,这个摆放的人很细心啊。”余晖把脑袋歪向右边看着,又歪向左边,后退两步,有走进几步仔细瞧着, “他们非常小心地把这些礼物放在地上, 而且……还特意把它们最美的一面展示给众人看。”
“你的意思是……”解锋的眼睛微微瞪大了。
“只有创作者和懂得欣赏这些艺术品的人,才会明白它们最美的地方在哪里。”余晖笑吟吟地说,“在其他那些庸俗的众生看来,它们只不过是些惊悚猎奇的一堆碎肉而已。”
“不才对艺术了解不多,只是恰好跟艺术家对上了脑电波。”他一脸谦逊地说,“尤其是这瓶插花,这是它最美的角度。”
解锋已经顾不上关注余晖的表演了,他喃喃低语道:“这么说,鬼就是仙人掌、牵牛和茉莉之一?不好,茉莉在门外,我们快出去!”
说着,他拉着余晖穿过狭窄的货架过道往外跑。冷库的沉重大门还敞开着,茉莉女士的影子被光线拉得细长,斜斜地投在地面上。
“哎?那里不还有两具尸体吗?我们还没看完呢……”余晖恋恋不舍地转头看向那些礼物,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结果被拖得踉踉跄跄的差点趴倒在地上,“别担心,你卡在门那儿的杂物都没被动过!”
“哦,我差点忘了。”解锋慢慢站住了身形,拍了拍额头,有些尴尬地说道。但他还是不放心地看向门外的茉莉女士,神色带着警惕。
余晖这会儿又慢悠悠地往回走,语气轻飘飘地问:“如果说鬼就混在众人之间, 你们这么多人,就没有哪怕一个聪明人动过杀死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的念头吗?”
他在黑暗中站定身形,缓缓扭头看着顿在原地的解锋,嘴角挂着恬然的笑意:“白天人能杀鬼,那就说明白天的鬼失去了那些可怕的能力,甚至变得跟人一样弱小了。每个人只能肯定自己不是鬼,而趁着白天杀死其他人,反而是最能保证自身存活的方法。”
“当人处于绝境中时,良知就会变成一种奢侈品,我不信没有人动过这种念头。毕竟如果按照狼人杀的玩法来看,很多个白天都没有进行投票来处决‘狼’的你们,已经彻底处于下风了哦。”
“说实话,你们到现在竟然还相处得这么好,这的确出乎我的意料。”
听着余晖轻缓而又残酷的话语,解锋微微低下头去,沉默不语。背对着光的他脸上是大片的阴影,轮廓柔和的圆脸被勾勒出了棱角,让他看上去显得有些阴沉起来。
随着两人的沉默,气氛变得压抑得窒息,小鬼都感觉到了这种变化,不安地缩了缩头。
“那是因为……”解锋用低沉而淡漠的语气说着,像个即将要撕下伪装的恶鬼。
余晖歪着头打量着他,表情饶有趣味。
“因为行不通啦!”解锋猛然抬起头来,表情轻松,语气也变得略微活泼了起来,“你不是见到那多出来的两具尸体了么?他们就是因此而死。”
他用手电筒照着最后的两具尸体,语气慨叹道:“应该是在第三天白天吧,这个叫木槿的,他不知道在夜晚看到了什么,十分笃定地指出迎春就是那个鬼。”
“我是觉得吧,木槿被逼得有点发疯了。他不顾迎春的辩解,拿着剁排骨的刀子朝着迎春脖子上砍了一刀……”解锋比划着自己的脖子,咋舌道,“事情就发生在肉食品区,现在那里还到处都是溅出来的血呢。”
“迎春没救了,但木槿也死了。他在杀死木槿后,像是被鬼附了身一样,眼睛直溜溜瞪得老大,看起来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然后毫不犹豫地抄起刀子抹了自己的脖子。”
“我们之前都惊呆了,也不敢过去招惹看上去跟疯了似的木槿,然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动作,根本来不及阻止他。”
“事后,我们都觉得是因为木槿杀错了人,所以才会死。”解锋叹了口气,“那天晚上怪物还是如期出现了,显然证实了这种猜测。然后所有人就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你没见今天他们绑住曼陀罗后也没人敢动手吗?因为没有切实的证据,一旦猜错就是一命抵一命,他们也只敢绑着曼陀罗再过一晚上,哪怕为此多付出几条人命也要验证一下。毕竟死的不一定会是自己。”
“我跟他们也没什么两样,都是一样的想法。”解锋说着,神色有些自嘲和怅然。
“原来是这样……明白了。还有,你刚才的表演太拙劣了,以后别演了。”余晖点点头,心里很是有些遗憾自己的想法不能付诸实施了。
“不过,眼前的只是虚假的和平罢了。”他转而微微一笑,“到了最后一天,当所有人真正陷入绝境的时候,大概率会爆发出一场你死我活的大乱斗吧。”
唔,大逃杀?想想就刺激。
“也有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解锋反驳道。
“确实,就看会不会有一个导火索了。”余晖笑得十分狡黠,“人就是这样,如果没有一个引子,人们或许就会在绝望中麻木地等待死亡,可一旦有人擦起一点火星,场面就会‘嘭’的一声爆开,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就像某人说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我怎么觉得你在期待那一幕。”小鬼翻着白眼插了句嘴。
“哪有,我不是这种人。”余晖捂嘴“噗”的一笑。
“好了,那就别讨论这回事了,到了第七天再说吧。”解锋揉了揉额角,头疼地说,“你之前不是说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说出来听听?”
余晖无辜地眨巴下眼睛,然后轻咳一声道:“这个嘛……不过你们之前就知道是七天时限?”
“是啊,我没跟你说过吗?”解锋斜眼道,“好吧,确实没说。水仙第一天黎明那时候被怪物抓住过,但没有被杀。怪物只是凑在她耳边说了‘七天后,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这样的话,然后就放过她了。”
“这都是水仙告诉我们的,只可惜那时候她是被怪物从身后抱住的,根本没看清楚怪物的样子。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古怪的,她形容像是两块玻璃摩擦时发出的声音。”
“哦,那确实很难听。”余晖肃然道,然后瞥了眼一脸呆萌还没反应过来的小鬼。
他就说小鬼怎么突然靠谱了,竟然看到了这么多信息……哪成想是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的!
“你关心的点不对吧。”解锋道,然后一脸期待地说,“快说说你的办法!”
“很简单,鬼爱上了水仙,对她具有变态的占有欲,那么,如果我们试着把水仙毁掉呢?”余晖用耳语一般轻盈的声音说道,“我理解鬼的想法,爱到至深处,哪怕是毁掉她也只能由自己来做,绝不能假手于人……”
“毕竟,鬼自己杀死水仙,那叫情调。若是水仙死于别人之手或是意外之中,那叫NTR。”
“这一招叫做反客为主,引蛇出洞。”余晖笑眯眯地说。
他的身影站在黑暗中,身后是大片的阴影,配合着他轻笑的表情,让解锋想到了引诱人心的魔鬼。他艰难地咽了下唾沫,却越想越觉得这方法可行……
“不不不,水仙是无辜的。”他猛然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勇敢地对魔鬼说不。
“哎呀,这里的人谁不是无辜的呢?牺牲一个人救自己,还能救更多的人,也是合情合理的吧。”余晖微微扬起下巴。
“可是,一旦鬼没有出手,水仙真的死了呢?”解锋又后退了一步。他心里不得不承认余晖说的十分有道理。
“谁说要杀死她的?”余晖惊诧地扬起了眉毛,一副“你心理怎么这么阴暗”的表情,“毁掉不代表杀死,水仙死了对我们没好处。”
“那你的意思是……”解锋微微松了口气,竖起耳朵听着。
“从这些礼物来看,鬼喜欢的其实是水仙身上的某些特质。”余晖指着身后的那些礼物,“嘿,不管怎么看,这些礼物都不像是出自一人,不,一只鬼之手啊。”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人皮裙子上的字迹‘最爱你洁白无瑕的皮肤,请保护好它’,这不就是提示吗?”
“信封代表头发……大概吧,捧花代表双臂和手,插花代表五官,面具代表脸颊,裙子代表皮肤。”说到这里,余晖捂着脸笑了,“这些是鬼最爱的地方啊。所以,只要我们烧掉她的头发,弄伤她的双手,刺穿她的眼睛,划花她的脸颊,把她的皮肤弄得像是破破烂烂的布娃娃……”
“看着自己最爱的收藏即将被毁掉,任谁都会怒不可遏,会跳出来阻止,这叫引蛇出洞。鬼在这几天表现出来的对于水仙的疯狂占有欲,其实也成了它最大的破绽,因为除了它自己,已经没人敢站出来保护水仙了。”
没等解锋说话,余晖便自顾自地往下说:“最好的方法是制造意外,先把我们自己摘干净,免得被鬼记恨上,在晚上遭到针对,毕竟鬼可能不止一个。这样就由我们一头雾水地找鬼,变成了鬼愤怒地找我们的情况,这叫反客为主。”
“如果条件允许,最好在不同人面前各制造一次意外,以免有多个鬼的情况……当然,这恐怕很难实现,毕竟意外多了,傻子也能猜出我们的目的了。”
“但毫无疑问,这种方法是最有可能让鬼自己跳出来的。”余晖说完,眼睛清亮而宁谧地盯着解锋,等待着他的回答。
“把这些都告诉了我,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是鬼?”解锋艰涩地说。
“啊,毕竟你对那些礼物的嫌恶态度不像是装出来的,反正以我的眼力没有看出演的痕迹。”余晖捏着下巴说道,“如果我真的打了眼,那也是我的问题。”
其实主要是一路上的观察和交谈,让他把解锋划分在了暂时可信名单上。
“对了,礼物!”解锋的眼睛亮了起来,“不用去伤害水仙,只要我们在众人面前破坏这些礼物不就好了吗?鬼很珍视这些礼物吧?”
“这倒没错,但显然没有水仙受重视。”余晖眯眼笑了笑,“当一个人给暗恋的人送出一件精心制作的礼物时,虽然会存着这件礼物被悉心收藏的幻想,但恐怕也早做好了被扔到乃至毁掉的心理准备吧。哪怕是再不信邪的人潜意识里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所以这个方法大概率不行,毕竟礼物随时都可以制作,毕竟材料还有很多呢,但命只有一条,暴露出来是会要鬼命的。”
看着解锋欲言又止的神色,余晖继续道:“而且,一旦先尝试了这种方法,就有很大可能引起鬼的警惕,再去动水仙可能就不顶用了。”
“话说,你这么婆婆妈妈的,该不会是看上水仙了吧?”他上下打量着解锋。
“什……什么鬼!我对我老婆的爱天地可鉴!”解锋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跳了起来,然后深深叹了口气。他感觉这一天自己叹息的次数比以往三十年加起来都多了,余晖真是比岁月都催人老。
转而他又有些扭捏地说:“我只是从没做过坏事,从小就是正义的伙伴来着……”
“你可以把这当成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解救仪式。”余晖勉为其难地说道,脸上的表情有些嫌弃,“为了让她从梦魇中解脱出来。”
反正结果是好的就行,他不在乎别人是否会领情,也不在意是否会受到感激,更不理会被帮助的那个人会不会因此留下心理阴影。反正兔女士大概对此很有发言权。
“就等你这句话呢,干了!”解锋斩钉截铁地道。说完后,他握着自己手腕上的手表闭上了眼睛,看上去像是在祈祷。余晖知道那里有他老婆孩子的照片。
“难得。”余晖的表情已经不只是嫌弃了。
“那我们从哪开始?”解锋睁开眼睛,搓着手问道,那张总显得可爱的圆脸上愣是增添了些贼眉鼠眼的意味。
“先把你这猥琐的表情收起来。”余晖黑着脸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