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为止,余晖眼中所见的颜若卿是怎样的呢?
毫无疑问,她外表美丽,仪态优雅,是一位难得的美人,也是一位优秀的芭蕾舞者。她的内心有着执着的梦想,并且为之不懈努力着,哪怕遇到再多的不幸和苦难,也会用自己的智慧和坚持搏出一条出路。
外在优雅美丽,内里聪慧又从容不迫,高傲却也谦逊,懂得忍让,也在竭力追求光明。她像童话中那只真正的白天鹅,看似纤弱柔美却不乏反抗命运的勇气,如同初升的朝阳,令人自惭形秽的同时却又温暖人心。
只不过,人绝不是一成不变的,就如白天鹅的结局也有悲有喜。有人奔向希望,有人拥抱绝望。
余晖爬上教学楼的三楼,抱着肩膀靠在墙边,看着正在走廊中与人交谈的颜若卿,以旁观者的角度目睹了颜若卿一生的转折。
“颜若卿,你找我干什么?都这么晚了,我急着回家呢。”
最先开口的是站在颜若卿对面的女孩,她有着跟颜若卿同样高挑纤雅的体态,一张娃娃脸清纯可爱。此时她正卷着自己的栗色长发懒懒开口,表情却隐藏着小孩子恶作剧成功般的得意和隐隐的挑衅。
对面的颜若卿神色疲惫而焦虑,还带着苦苦压抑的怒气。她咬着嘴唇,死死捏着拳头,后背却依旧挺得笔直,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霍龄月,你为什么要顶掉我的名额?”
“什么名额?”名为霍龄月的女孩轻笑问道,随后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说的是非市芭蕾舞团实习名额的事?什么叫我顶掉了你的名额,明明是你自己落选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自己表现失误了别找我啊,我又没把你怎么样”她一脸迷茫无辜的样子,看起来楚楚可怜。
颜若卿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急促地质问道:“别装了,两天前导师明明给我透露过口风,说我表现得很完美,已经确定晋级了,今天却突然变了卦。我从导师那里得到了消息,真没想到,是你从中作梗!”
她气愤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微微泛红。本来十拿九稳的事却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不仅打乱了她的计划,让她连日来付出的努力成了笑话,更让她追求梦想的道路变得更加艰难崎区。
“哦”霍龄月低下头去,忽然把手中一直卷着的长发扔到脑后,扬起下巴说道,“那又怎么样?”
她不再掩饰自己的得意,翘起嘴角冷笑道:“一个名额而已,让给我又怎么样?你还有一年才毕业,跟我们这些毕业生抢什么啊?要不是你突然插入,我入选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我只不过是让事情回到了正轨而已。”
“但我在选拔中的表现比你好得多,甚至超过了大多数入选者!”颜若卿怒气冲冲地回怼道。
“那又怎么样,人脉也是实力的一种。”霍龄月脸上的笑容一敛,看着颜若卿的眼神带着赤裸裸的嫉妒,“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公平,怪就怪没人给你当后盾!”
颜若卿的拳头攥得更紧了,她咬着牙,语气微微颤抖地说:“但为什么是我?”明明她并不是入选者中垫底的那个,明明她获得了评委们的一致看好,明明没有后台的也绝不止她一个。
如果是别人的话,她还能催眠自己,只要足够优秀,足够努力,任何困难也打不倒她。
“你不知道,如果今年我没能进入芭蕾舞团,不能提前毕业的话,下一年我家里就不再支持我继续上学了”拿不到毕业证,哪怕她足够优秀,但到时候她真的能顺利进入芭蕾舞团吗?
以前她或许确信,但现在她却无比怀疑了。
在颜若卿灼灼的目光瞪视下,霍龄月无所谓地说:“因为你还有一年才毕业啊,这个理由很正常嘛,跟我们抢名额本来就很恶心好吧。”
“至于你下学期能不能上学,关我什么事?”她仰着头,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看着面前愤怒又无力的颜若卿,神情多了些幸灾乐祸的窃喜和畅快。
“你嫉妒我。”颜若卿冷冷说道,嘴唇紧紧抿成一线。
“那又怎么样,现在你才是失败者。”霍龄月高傲地承认了,“呵呵,什么芭蕾舞的精灵,什么芭蕾公主,好好听的名头。想出风头就得提前预料到有人会来踩你啊。”她勾起嘴角,很享受把所谓的天才踩在脚下的感觉。
“我现在就是要告诉你,现在辉煌不代表未来也璀璨,哎呀,你不如猜猜看,明年你能不能如愿爬进舞团呢?”霍龄月挑衅道。
颜若卿眼眶中含着愤怒和委屈的泪花,她紧紧咬着牙齿,忽然扬起手来就要扇在霍龄月那张傲慢的脸上。此时的她只想把眼前这张丑恶的脸打烂。
家庭里长久的压抑和隐忍,学校里日复一日的咬牙坚持,在付出了太多努力和期盼之后,当终于近在迟尺的果实被人恶意采摘走,向来温柔宽容的颜若卿终于崩溃了。情绪的失控让她不再坚持平日里的温和大方,做出了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你干什么!”霍龄月的反应也很快,她及时抬起手来抓住了颜若卿的手腕。但处于愤怒之中的颜若卿不管三七二十一,伸出另一只手就要打过去,却依旧被制止了。
两个从来没有打过架的女孩笨拙地扭打起来,像是在进行一场滑稽的双人舞。在互相推搡之间,一个身影被推着翻过了窗户的栏杆,满脸讶然地从敞开着的窗户中跌落了下去。
在空中坠落的身影在风中如蝴蝶般翩跹着,直到“彭”的一声传来,也惊醒了呆呆站在窗前的人。
颜若卿木然地向前一步,把脑袋探过栏杆看向楼下,看着地面上渐渐晕开的血之花,像是一朵妖冶艳丽的红色大丽花。
她看了半晌,身形像是变成了一座优美的石膏凋像。许久之后,她抬起双手捂住了脸颊,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哭了,又像是笑了。
一旁的余晖眯眼看着这一幕,眼神始终清澈平静,像是看透了一切,实际上是根本不在意。他摸着下巴,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这就是第一宗罪了吧,暴怒之罪。可是要怎么收集?”
妈妈小鬼只是神色呆滞地看着窗前那道背影,眼神充满了同情。
在这一瞬间,空气忽然变得刺骨般深寒,窗外的天空一瞬间变得更加昏暗和压抑,走廊、教室和窗户的线条扭曲着,像是被揉皱的纸张。
“你知道吗?当我看到她从空中落下的时候,心里想到的却是一只白色的垃圾袋在风里飘着当她落地的时候,彭的一声,很动听。”
来来去去的颜若卿身影不知不觉间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窗前那道背影,双手捂着脸颊,用动听的嗓音说着幽幽的话语。
“我想,我从没听过这样动听的声音,那是生命在最灿烂的时候骤然消亡的声音。”
“她的脑袋磕在了绿化带的边沿上,当场死了。那时候的我惊慌失措地逃走了,满怀着激动、恐惧还有绝望。我知道我完了,一切都完了,我的未来将被阴霾覆盖,再无希望”
“但你知道吗?当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窗前的身影忽然转过身来,一双明眸此时却变成了扭曲的漆黑,像是在眼眶中塞满了一团胡乱蠕动着的黑色线条,诡异而幽冷。
“是啊,她总是仁爱的。那天学校的监控室正好在维修升级,没有目击者,也没有人知道我们在那晚相会。她的死没有影响到我啊,不,应该说,正是因为她死了,没有了搅局者,我才顺利进入了梦寐以求的芭蕾舞团。”
“从此以后,我就开始信仰上帝了。她告诉我善不一定有善报,恶不一定有恶报,神爱世人,对一切善的恶的一视同仁,信仰却总会得到回馈,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神,是自己的上帝。”
颜若卿的声音忽远忽近,时而轻盈时而高亢,那双充斥着漆黑线条的眼眶死死盯住了余晖,姣好的面容却狰狞地扭曲起来。
“啧啧,真是亵渎的信仰呢。”余晖翘起嘴角打趣道,同时警惕地眯眼看着对方,“不过我喜欢。”
一缕缕黑烟从颜若卿眼眶中飘散出来,那是由数不清的黑色线条聚集而成的烟雾,却又粘稠得如同泥沼,正汹涌得想要淹没一切。
在黑烟溢出之后,周围的环境发生了更加剧烈的扭曲。走廊似乎变得无限长,又似乎无限短,光与暗失去了界限,眼前的世界像是变成了一副抽象派画作,荒诞不经,混乱疯狂。
余晖顾不得欣赏环境的有趣变化,抄起手里的撬棍,右脚在地板上一撑,身形如同迅捷的豹子一样扑向了近在迟尺的颜若卿。
擒贼先擒王,眼前的颜若卿显然是一切异常的源头。
“呼”的一声,撬棍抽在了空处,两人之间短短的距离一瞬间似乎变得无比遥远,再也难以触及彼此。
余晖稳住身形,锲而不舍地向着颜若卿靠近过去,脚下却像是陷入了泥沼。只是片刻时间,那些犹如扭动着的蠕虫一般的黑烟便在地面上铺陈开来,并且爬上了墙壁、天花板,甚至开始充斥在空气之中。
余晖的双脚被黑烟缠住,那些不断扭曲缠绕着的黑色线条像是有生命一般顺着裤腿攀爬上来,轻若鸿毛,却又带着无穷的阻力和压迫感。
本就压抑的空气也渐渐被黑烟入侵,一丝一缕的黑线像是线虫一般在空中舒展着身躯,慢慢向着余晖这边围拢过来。
哇呀呀,别过来啊!救命
眼见黑烟攀爬到了身边,小鬼一脸惊恐地跳着脚,像一只上了岸的咸鱼一样无能地扑腾着,杂乱无章地拍打着双手,眼里很没骨气地含着一包晶莹的眼泪。
在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逼近不了颜若卿身边后,余晖停下了的脚步,挥手试图拍散迫近到眼前的黑烟。然而那些烟丝却如附骨之疽般缠绕在他手掌和手臂上,更有漏网的黑线飘到了他的脸庞边,正要顺着他的七窍钻进身体里。
“啊呀,我感觉这次要完。”余晖皱皱眉,努力思考着自己有什么破局的方法。但显而易见的是,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对付这些黑烟的手段,而黑烟导致了环境的扭曲,也让他直接解决掉源头颜若卿的打算落空了。
说好的一起舞刀弄剑,你却偷偷学了魔法这就是余晖此刻的心情,有些幽怨,但并无恐慌。在他看来,生与死都是一段有趣的历程,能行就行,不行就死。
“不过,为什么我觉得这些黑烟对我不算太危险”
余晖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自己反而陷入了黑烟最浓郁的区域。那些扭动的黑烟顺着他的七窍往身体里源源不绝地涌入,像是受到了莫名的吸引。
此时,颜若卿高扬着头颅,如同神祇一般垂眸俯视着他,冷酷但动听的声音幽幽传来:“它们会点燃暴怒之火,焚烧你的理智,你的灵魂,让你成为疯狂的野兽,最终被愤怒的火焰燃烧殆尽。”
“咦?真的吗?”余晖的双眼、口鼻都被黑烟缭绕着,看上去倒像是个恐怖的怪物了,此时他却精神一振,瞬间支棱起来了。
“暴怒哎,我想试试”
余晖脑子里转悠着不当人的想法,身体却本能地开始感到不适了。他忽然捂着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开始的感觉是火辣辣的浓烟一般呛人,随后是无法呼吸的勐烈窒息感,还有像是被浓酸腐蚀一般的灼热痛感。
视野如同老旧电视机黑屏的闪花般闪动着,颜若卿那白色的身影立在黑暗的尽头,成为了他眼中唯一的景象。
无尽的黑烟淹没了他,钻进他的身体,甚至冲入他的脑海,翻滚着想要掀起恐怖的狂澜。身体内部像是被灼热的烈火焚烧着,皮肤却感到无尽的冰冷,宛若冰火两重天。
“要是不这么难受就更棒了。”余晖的思维有些恍忽。
在他的感觉中,那些翻腾的黑烟在他脑海里如同化成了一只只柔软的小手,用尽挥身解数地撩拨着、引诱着,试图点燃他的愤怒。然而,余晖那冷冰冰的情绪只是略微波动了一下,便再度波澜不惊。
根本撩不起来
在这种不是对抗的对抗中,余晖反而渐渐恢复了清醒,意志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灵,冰冷地俯瞰着自身的情绪。与此同时,身体的不适也愈发鲜明,只让他感到烦恶难受。
他有些遗憾地睁开了眼睛,眼眶中充斥着扭曲不定的黑色线条。忍着眼睛中火辣辣的痛感,余晖发现自己总算不再被扭曲的环境所干扰了,也看到了正默默立在五步之外的颜若卿。
“你这烟不够劲啊,妈妈。”他叹了口气,拎起了撬棍。真是白白期待了,浪费感情,果然妈妈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啊啊啊啊”
正当余晖要扑出去暴揍满口谎话的老妈时,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声却从他身上传来,让他的脚步顿了顿。
一手插进口袋里,余晖立马觉得指尖一痛,貌似是被什么玩意儿咬了一口。他抽出手来,看到眼眶中同样充斥着黑线的小鬼狰狞着脸挂在他食指上,小嘴张得老大死死啃咬着他的指尖,手脚并用地抓挠着余晖的手指,一副跟你不共戴天的模样。
余晖弹了弹手指,小人偶一骨碌掉了下去,在空中打着旋儿,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指尖有一道浅浅的红痕,连皮都没破。
啊啊啊啊啊啊
小鬼一翻身爬起来,满面暴怒地高喊着向余晖冲锋过来,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挥舞着拳头跳起来打嗯,没打到余晖的膝盖。在一拳击中余晖的小腿后,小东西被反作用力弹了出去,一屁股摔在地上,然后锲而不舍地爬起来继续冲了过来。
余晖的嘴角抽了抽,被小鬼一拳头打中的感觉怎么说呢?像是被一只飞舞的苍蝇撞了一下,挺可乐的。
他也不理会这个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小家伙,眼见颜若卿把注意力投过来,余晖跨过小鬼,大步奔了过去,一手拎着撬棍,一手抽出了水果刀。
颜若卿向后一退,试图远离他,速度却及不上现在的余晖,转眼间就被追上了,仓促间只能抬起手来试图扯住他的手腕。
余晖嘴角挂着有些狂乱的笑容,一双黑线缭绕的眼睛冒着一熘黑烟,像是见到了物的人,手中的撬棍舞出了呼呼的风声。
这幅尊容像极了欺负弱女子的怪物,如果被旁人看到了,大概是要被斩妖除魔的。
颜若卿艰难地避开了冲着自己脖子来的撬棍,却躲不开随后而来的刀锋,只得抬起一只手来阻挡。不算锋利的水果刀带着凛然大力,直直陷入了她纤细的手腕中,切开了皮肉,甚至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
眼前的颜若卿除了黑烟的手段之外显然不够强大,当然,身体还是比余晖以往见过的小怪强不少的,毕竟余晖用的力量足够切断小怪的骨头。在共享了哥哥的身体素质之后,现在的余晖已经今非昔比了。
颜若卿发出一阵痛呼声,在水果刀被抽出来后,她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口,从中流出的却是浓稠的黑烟,像是粘稠的石油。
余晖脚步不停,直接冲进了颜若卿怀里,右手的撬棍一折,反过来击中了对方纤细的脖颈。弯曲扁平的前端狠狠凿进了白嫩的皮肤里,发出闷闷的声响。颜若卿一脸痛苦地应声倒地,在余晖脚下蜷缩成了一团。
接下来的剧情略显残暴,只见余晖一脚踩在颜若卿的胸口上,像个变态杀人狂似的一下下挥动撬棍,发出有节奏的“彭彭”声响。脚下的人影偶尔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声,肢体扭曲抽动着,黑烟像血一般流了一地。
余晖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表情越来越欢脱。被暴怒支配的小人偶也嗷嗷嚎叫着冲了过来,抱着余晖的脚踝左右手一阵王八拳后张嘴啃了上去,连袜子都没咬透。
支撑了片刻后,脚下不成人形的身影终于散成了一缕缕黑烟,大部分随着周围的黑烟一起烟消云散,一部分则是攀附到余晖的左手背上,化成了一道黑色的不规则图桉。
余晖身体中的黑烟也随之飘散出来,双眼紧跟着恢复了原状,身体中的异样全然消失不见。
他停下动作,看了眼自己的左手背,上面的图桉像是用黑色签字笔胡乱画出来的线条,给人一种混乱堕落的感觉。
正对着余晖的脚踝拳打脚踢的小鬼忽然僵住了身子,手脚嘴同时一松,啪嗒一声跌在地上,仰头看到余晖恰好投过来的目光,一脸讨好地讪讪笑着。
叮冬,恭喜获得颜若卿的暴怒之罪,亲。他一脸呆萌地道,强行卖萌。
“哦。”余晖摩挲着下巴,忽然咳嗽了一阵。刚才的黑烟实在是让他很不舒服。
周围的异常烟消云散,再度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一个个颜若卿的身影来去匆匆,正在窗前往下眺望的颜若卿依旧站在那里,捂着脸颊肩膀颤动着。
方才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一切痕迹都了无踪迹。
余晖扭头看向窗前那道身影,恍忽间,那正在啜泣的人似乎缓缓翘起了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许久之后,颜若卿放下了双手,通红的眼眶中,一双漂亮的眼睛此时却闪烁着异样的神采,那是深沉黑暗的绝望,阴冷彻骨的恨意,还有一种恐怖的蜕变。
一瞬间,这个女孩像是脱去了枷锁,展现出了一种妖艳堕落、蛊惑人心的美。
像是从白玉兰变成了罂粟花,从白天鹅蜕变成了黑天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