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国声仿佛看出了他的疑问,也回答了他的疑问。
“市里之所以选择你,主要有两个原因。”于国声缓缓道。
一是因为彭高德在市场中开拓闯荡的才能。想当年他随身带着花生米、小鱼干等土特产品,一年中至少有八个月在海外市场转悠,一家一家地拜访,一家一家地宣传,硬是将远洋食品公司发展成为秦湾市有名的创汇大户。
第二个原因可能是因为他“多管闲事”。两年前秦湾第二啤酒厂刚上任的厂长因“双乙酰事件”被就地免职,作为局外人的彭高德却在《秦湾日报》撰文说:一个企业家干好了99件事,就因为一件事没干好而功亏一篑,就要受到处分,这不公平!
你不是鸣不平吗?就让你到秦啤干吧!
前一个原因是有目共睹的,不过这后一个则多少有些诙谐的成分。
事情明显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彭高德倒定下神来:“我是共产党员,“不成功便成仁”,于书记,我完不成任务,我就回大洋食品厂当工人。”
话语里有面对困难的毅然决然,同时也透着几分前途未卜的悲壮。
于国声点点着头,“吃饭吧,高德,我们先吃饭。”
其实,不光是当事者自己心中没底,社会上也普遍是怀疑的目光,由于是上市企业,秦湾啤酒同时要换届董事长和总经理两员主帅,证券界也是一片质疑声:“一个政府官员,一个搞食品的,两个都是外行,何、彭二人究竟有没有能力搞好秦啤?”
这次任命到底是权宜之计还是英明之举,何、彭二人是否也会像他们的前几任那样因无力回天而终致走马换将,秦湾市上下、秦啤公司上下一时都普遍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于书记,你知道我喜欢冬泳,我自认为这是一项勇敢者的运动……”彭高义思索片刻,他扶扶眼镜,看向于国声,“有一个人,也喜欢冬泳,并且在啤酒行业……”
“你说的是秦东吧?”于国声打断彭高德的话,他笑着伸出一个小拇指,用拇指掐着小拇指的上半部分,“让首长的话吓怕了,吓得躲到北京不敢回来了,胆子就这么大,他可不是勇敢者……”
彭高德也笑了,可是他是不相信秦东只有这么小的胆子的。
当年秦东在日本研修,他在日本的电视中还见过秦东,这个年轻人与日本啤酒的王者过招也毫不逊色,他怎么会是胆子小呢?
“于书记,秦东懂技术,会管理,现在在北京市场上打败洋人,这也很难得……我呢,不是我不愿意,是我真的有顾虑,隔行如隔山,我怕干不好……我建议把秦东调来……”
外界的评论和彭高德、何涌生的顾虑,于国声当然知道,现在他只能为他们鼓劲加压。
“你与何涌生搭班子,这是市委市政府的一致决策,临行,我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外国人认识中国山海通常有两种途径,一个是通过孔子,另一个途径就是通过秦湾啤酒,所以,秦湾啤酒不光是秦湾的骄傲,更是中国工业的骄傲。
秦啤要是垮在谁手里,谁就等着坐大牢吧!”
话,已经不止是沉重了,而是冷酷了!
可是,彭高德仍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点点头,他知道,历经沧桑的百年秦啤,已经成为不可替代的“中国文化符号”,这个符号在自己手里,只能擦得更亮,没有其它选择。
象何涌生一样,从于国声书记这里出来,彭高德也去了秦浩市长办公室,他没有吃市长为他预备的咸鸭蛋,而是快步走出市政府。
雪落大地,静无声息。
雪幕中,一辆车的车灯突然打开了,车窗缓缓降落,何涌生伸出手来,彭高德犹豫了一下,低头快步走进雪中。
车灯倏忽又熄灭了,黑暗中,只有大雪不断飘落在车顶车窗,约摸两个小时过后,彭高德才推门下车,两辆车子一前一后驶离了市委大院。
从这一天开始,他们二人成为有难同当的搭档,他们必须共同面对风雨飘摇的秦啤,面对所有的荆棘与坎坷,尽管在此之前他俩从未合作过,如果不是因为秦啤,他们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但有可能不认识。
恰在此时,于国声书记的秘书也走出市委大楼,他只看到大雪中那闪烁的灯影,他抬腕一看手表,已是凌晨一点。
大雪慢慢停歇,整个城市已经熟睡。
市北区登州路的秦啤厂区,昏黄的灯光下,车间里却了无声息,秦湾啤酒厂的工人与秦湾的普通市民一样都不知道,从今晚的暴风雪开始,明天,将会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在时代的滔滔洪流之下,一座城市的未来,一个企业的走向都就此发生了转折。
历史,仿佛在今晚拐了一个弯。
……
1996年2月24日,秦湾啤酒股份有限公司第二届董事会第一次会议选举何涌生为公司董事长、彭高德为公司副董事长兼总经理。
去年9月,十四届五中全会闭幕会上的讲话,系统阐述了正确处理改革、发展、稳定等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的12个重大关系。
面对几乎无处下手的青啤,初来乍到的董事长和总经理在春节前只有一个任务,保工资,保稳定,稳定成了现在秦啤压倒一切的任务。
无所事事,一群工人聚集在车间里打牌,虽然快过年了,厂里也挂起了红灯笼,可是厂里面怎么也没有过年的气氛。
“我们工资都还没有着落,听说人家嵘啤人手一辆本田王,全日本进口,一辆就得好几万……”
“谁让人家有个好厂长!”另一个工人甩出两张牌,“人家嵘啤的工资和福利,全市都数得着。”
“我连襟就在嵘啤糖化车间,想当年,跟在我屁股后面,就琢磨怎么调进秦啤,现在呢,风水轮流转,人家过年的年货都吃不完……”
“拿去丈母娘家,你都不好意思进门。”有人打趣道。
“谁说不是,”说话的人心有戚戚焉,“你说,秦东不是要过来当厂长吗,怎么就没过来呢?他过来当厂长,我们也跟着沾光。”
“秦啤哪还是以前的秦啤,人家不愿意……”车间主任也闷闷不乐,照往常,工人在车间里打扑克,那还了得,现在他也懒得管。
“元旦的时候,佳世客开业,那车堵得,秦湾第一次大堵车,警察维持秩序,我进去看看,东西好象不要钱了似的,大家发疯往外搬……”
“从元旦到现在都这样,这佳世客也是秦癫子开的,不过挂的是他老婆的名字,这买卖红火,人家不差钱。”一个老工人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所以啊,人家不趟这浑水,我们啊,就等何董和彭总给我们发工资吧!话说,工资从哪来……”
“别说了,别打了,”厂里保卫科的人匆匆跑过来,“书记和市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