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片场内的气氛有点糟糕。
导演和编剧杠上了。
初春,凛冬过后,气温依旧刺骨。
四周的工作人员顶着寒风,屏息静听着前边的导演和编剧的争论。
场面有些紧张,没人敢出声,默默低头拿着手机传递着现场消息。
副导演领着人过来的时候,争论已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导演和编剧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带着愠怒相互干瞪眼。
人群后,高跟鞋鞋跟落地的“嗒嗒”声,清脆响亮,围观的工作人员余光忽而瞥见一道窈窕身影,连忙弯了腰,侧身让步。
迟暮之自人群中走来,眼神淡淡扫过前边的两位主角,“这么闲?”
导演和编剧瞧见人,身子瞬时一僵,稍稍低头唤,“迟制片。”
迟暮之未答,环视了一圈四周的工作人员,抬眸问:“主演们在哪儿?”
一旁的副导演闻言,看了眼编剧和导演,低咳了一声,“在…待机室里。”
迟暮之闻言,抬了抬下巴,声线平淡;“确实,现在也拍不了戏,导演和编剧都在这儿吵架。”
“……”
语气很直接,明着就是在指人,周围气氛顿时僵住。
编剧闻言抿了下唇,先开口问:“迟制片,你怎么来了?”
迟暮之最近很少下剧组,一般都是让片场的负责制片人过来看完,再把报告送上去给她看后期审核,最后给标准。
但这都驳回来好几次了,编剧觉得自己这边剧本没问题,而导演也觉得自己拍摄没问题,双方各持己见,所以才造成现在这情况。
迟暮之闻言未答,淡声开口:“两位既然没吵出所以然,那我给个结论。”
她侧目扫了眼一旁的剧本,言简意赅敲定:“编剧这块重写,导演换下一部分拍,还有下次要吵……”
话音稍顿,她抬眸,面色漠然道出三个字:“出去吵。”
寡淡无情的话音落下,空气似停了一秒,迟暮之并未给多余的眼神,转身提步往后走。
留在原地的工作人员一个个回神后,眺望着前边女人利落干练的背影,心内轻嘶了一声。
感叹完,再侧头瞧见一旁的导演和编剧的脸色后,纷纷低头行走做出忙碌状。
片场外,稍停等待车内驾驶座上的司机瞧见人,推开车门迎人,先一步弯腰侧身,打开后车门唤人,“迟总。”
迟暮之点了下头,单手轻压衣摆,倾身坐进车内。
“迟总,现在回公寓吗?”
司机侧头透过前视镜,低声询问。
车内不算充足的光线里,迟暮之轻靠在后座内,揉了揉酸涩的眼角,轻“嗯”了声。
她前几天代表华宣影业制作人去海外的商谈会,联系合作商,下飞机后本来也是打算回公寓,但想起片场就折转去了一趟,没想到还真冒出了点笑话事。
车辆启动,座椅旁的手机刚巧震动响起,迟暮之随手拿起接通,里头的助理开口汇报情况。
“合同已经签下,负责人之后会来国内访问,具体时间地点暂定。”
迟暮之嗯了一声,示意继续。
助理路恩接着开口,“周四有个电影节红毯和合作商晚会,您是否准备出席?”
迟暮之撑了撑有些烫的额头,闭眼淡声道:“晚会我去,电影节让江家那位去。”
路恩闻言顿了一下,“江少可能……”
话未说完,迟暮之稍稍抬眸,“他怎么?”
知道这事也瞒不了多久,路恩低声解释,“江少前天晚上喝醉酒,下车时不小心崴了脚,现在正在医院养伤。”
迟暮之闻言垂眸,“崴脚了?”
“助理那边回复是这样。”路恩实话实说。
迟暮之轻皱了下眉,“你安排人送束花去医院,慰问一下。”
“好的,我稍后预定。”
“下班吧,最后把合同文件发给我一份。”
迟暮之闭眼,抿了下有些干燥的唇,觉得自己手心温度有些烫人。
路恩听见她有些沙哑的声调,察觉到什么猜测,“您的烧还没退?”
迟暮之随口道,“快了。”
之前在海外,可能是水土不服再加天气不好,她就一直持续着断断续续的低烧,可在工作中,她也不好去医院,所以将就着吃了点退烧药。
但也没有什么大用处,现在明显是多日堆积起来,爆发了。
“对不起,是我没及时察觉到,麻烦您先让司机送您去医院,我现在赶来。”路恩边说着,边起身外走。
“不用,你下班。”迟暮之言简意赅。
路恩闻言自然不同意,“您现在发烧,去医院之后一个人怎么回?”
迟暮之唤了声:“路恩。”
“在。”
“我是发烧,不是弱智残疾。”
“……好的。”
最后路恩怕这个过于冷漠的女神脑子真的烧坏,很快速的把电话挂断。
迟暮之随手放下手机,闭上眼,无力的靠在座椅上,静坐了一会儿后,最终还是抵不过身体温度的叫嚣灼烧,启唇对司机轻声道:“去一趟医院。”
下午三点,司机把人送到医院门口,迟暮之让人先下班,自己拖着没什么力气的身子去了门诊挂号。
排到后,护士就领着她去输液室打了点滴。
头脑有些昏沉沉,迟暮之坐在椅子上,感到护士熟练的操作,到最后一步。
冰冷的针管扎进皮肤内,带着隐约刺痛,微凉。
“你可以先休息一下,但还是要保持清醒,注意下点滴,有需要可以叫我们。”
护士的嘱咐声似是隔了层蒙雾,有些飘渺沉闷。
迟暮之撑着不适,颔首道了声谢。
液体进入血管内,心口带着压迫性的闷感,迟暮之索性闭上眼,假寐。
周围患者来往伴着说话声有些嘈杂,空气内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充斥着鼻腔内,不是很好闻,却也让人习惯。
迟暮之身子轻靠着座椅,意识渐渐有些飘远,迷迷糊糊的陷入难挡的睡意。
……
“恭喜两位成为夫妻,这是你们的结婚证。”
“九块钱领一个证。”男人歪了脑袋,轻啧一声,“还挺便宜。”
说完,他转头看她,嘴角扬起轻佻的笑,“要不要去问问办离婚证的地方在哪儿?”
迟暮之定神看着男人有些模糊不清的脸,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场景外的一声忽而响起。
“姑娘,醒醒,姑娘!”
迟暮之眼睑一颤,倏地睁开眼,惨白的灯光照来,有些刺眼。
她愣了几秒,有些迟钝的侧头循声看去。
“姑娘,针都回血了,怎么就睡过去了,手不痛啊?”
隔壁刚好挂完点滴的阿姨,担心的看着她的手背。
迟暮之闻言回神,垂眸看去,透明的针管口已经染上了一小截血色,正要延长的迹象。
阿姨见此连忙出声,“我帮你叫护士啊。”
“不用了阿姨。”迟暮之摇摇头,“我清醒一下,自己去就好。”
阿姨闻言又问了几句,最后也不强求,好心扶她起身。
迟暮之撑着有些晕眩的脑袋道谢后,单手推着吊瓶架,往医护室方向走。
因为出血,护士只能拔针重新帮她扎,迟暮之顺便也要了一杯温水,浅饮润唇。
不适感稍稍退却,想起刚刚做的梦,居然梦见她和温沂领证时的场面,不太正常。
她还在想这有什么寓意时,衣兜内的手机忽而响了一声。
迟暮之摸出手机查看,是路恩发的信息。
【迟总,花束已经送去,但江少那边希望您能亲自去慰问。】
迟暮之扫了眼,没什么意外的打字:【哪家医院?】
等了一会儿,路恩接着发一个医院名和房间号。
迟暮之垂眸看着上头的信息,扯了下嘴角。
挺顺路,就在楼上。
“他是残废了还是断腿了?”
男人单手插兜,慢悠悠迈步走进医院大厅内,侧头问一旁的秘书。
查和熟练的回复:“是踝关节韧带损伤。”
温沂闻言挑了下眉,“查和。”
“在。”查和颔首。
温沂慢悠悠抬眸问,“我是不是和你讲过要你说人话?”
“……”
查和面色自然的改口:“是崴脚了。”
温沂似是满意,往前头的电梯口走了几步,又问:“几楼?”
悠悠懒调伴着疑惑的声线响起,在门前纷杂的人群声里确实有些醒目。
站在角落内的迟暮之闻言,往右看了一眼。
等一号电梯的人不多,有四五个身着便服,时不时会抬头看电梯变换的数字。
而等待的最外圈站着一人,身影瘦削高挑,穿着显眼直挺修身的黑西装革履,一旁的助理人似是在对他说话。
男人却一副完全没在听的样子,半垂着头,模样隐于人群之中。
“叮——”
两间电梯同时应声打开,等候的人开始移动,迟暮之平静的收回视线,迈步跟进离自己稍近的二号电梯内。
病房在三楼。
迟暮之站在角落,看了眼自己手背已经凝血的针孔,三秒后电梯数字跳转开门。
她迈步走出,避免走错先去了护士站询问病房分布,然后按着她薄弱的方向感绕了一圈,才找到房间。
江啸是个少爷,住的病房自然也不会差,VIP几个字符就摆在门上。
迟暮之抬手敲门,等了几秒后,房门被里头的人打开。
迟暮之抬眸看清开门人,眉心微不可见的皱了下。
而门后的查和看着面前的女人,愣了几秒。
迟暮之看了他一眼,视线移动往他身后探,忽而落入一人的浅眸中。
窗边的光影薄弱,前一刻刚见到的男人,此时正懒散的坐在病床桌旁的沙发上,他眼睑稍抬,背对着光,单手搭在沙发侧,修长的手指夹着根烟,未燃。
光影交错间,方才未看见的模样,现在一清二楚。
男人的神情寡淡,五官轮廓立体分明,鼻梁很高,薄唇,桃花眼。
内勾外翘,瞳色也比常人浅,影影绰绰的折光带着点勾人的意味。
两人对视了几秒,迟暮之面色平静的先开口,“我找江啸。”
温沂看着这突然冒出来的女人,盯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容,隐约觉得有点眼熟,可再听她的话后,自然的想歪了。
他挑了挑眉,慢条斯理的把玩着指间的烟,神情懒散,下巴朝房内的某个方向扬了扬,给出两个字,“那儿。”
迟暮之闻言顺着他的所指看去,视线落在厕所门口。
“……”
温沂见此嘴角弯起,拖腔带调说了声,“理解一下,人总有三急不是?”
这人不着调纨绔世子的名声远扬在外,迟暮之见他没认出自己,没什么意外的。
毕竟两人就见过三次面,两次两家相见,一次民政局领证,再之后各过各的。
迟暮之没准备和他多说,声线平淡,“麻烦转告,华宣制片拜访。”
说完,她朝他点了下头,算是道过谢。
转身准备离开时,迟暮之目光掠过他指间的烟,淡淡出声提醒,“医院禁止吸烟。”
听到这话,男人指间动作一顿,看着女人的纤细背影已经离去,眉梢微挑。
下一秒,厕所门被人拉开,已经换下病人服的江啸转过头看了眼还没关上门,疑惑问:“我刚刚听到说话声,是不是有人来找我?”
“嗯。”
温沂应了一声,随手把烟扔进垃圾桶内,余光瞥见了病人床边的花束。
他鬼使神差的弯腰拿起,一眼就瞧见了那张署名卡片上头应着的三个大字。
——【迟暮之】
“谁来找我了?人呢?”
江啸看了一圈,没看见其他人,转头要问,就见沙发上的人拿着那束花,“沂哥,你看什么呢?”
盯着这名字看了半晌,温沂似是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荒谬。
随后,他把花放在一旁,慢悠悠的回复,“人走了。”
“走了?”
江啸眨了下眼,“是谁?你认识?”
温沂兴致莫名上来了,点了点头,“嗯,认识。”
江啸完全想不着,疑惑问:“谁?”
温沂好看的桃花眼微扬,薄薄的唇勾出一个轻佻又薄凉的笑,“我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