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又到了亲朋好友们投影通讯的美妙时刻,大家坐在各自的投影室里,取出瓜果开始云喝茶。
鹿建德同志有个在月球基地工作的四表弟也加入了通话,他的到来引来长辈们一片意味不明的欢声。
鹿表叔笑眯眯的,是个和和气气的中年男人,在平平无奇的长相里,唯有下巴颏上的短短胡茬最引人注目,他戴着厚厚的工程技术眼镜,镜片是发蓝的,显得他的目光涣散而呆滞,尤其是给小孩子们一种怪异的非人感,所以不太受晚辈们的喜欢。
鹿表叔冲投影室里的大家伙儿打招呼,“中秋快乐,中秋快乐,一家人团团圆圆。”他说着一些干巴巴的客套话,但语气是很真诚的。
头皮滑亮的大伯招呼自己四弟,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爹——鹿廷初,不过明显是老四最受自家爹的喜欢,以至于头顶清凉的老大每次在老四面前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来啦?你在那边好伐?”老大憋出了家乡口音。
“挺好的,在月亮上每天都是中秋啊。”老四推了推眼镜,说了一句不太幽默的话,却让所有人都笑起来了,鹿正康不想待在投影室,他更想去阳台看烟花,不过那样就太失礼了。
四表叔学历最高,因此出于长辈职责,得关心一下晚辈的学习。
这时候可就真的兵荒马乱,鹿正康的表哥表姐,堂兄堂姊们,一个个都脸色不太自然起来,有些是紧张多于慌乱,他们会搓手,盯着表叔不眨眼,宛如待食的狗子,还有些是慌乱的不得了,如丧考妣的模样看了就让人泄气,至于像鹿正康这个年纪的小娃娃,大可以偷着乐,毕竟还没正式上学呢。
“鹿浦阳。”
鹿正康的二表哥,也就是大伯的小儿子,老老实实地欸了一声,他是小一辈读书人里最年长的,比他大的都工作了,比他小的还没高考,他身为研究生,首当其冲,死得其所。
“今年的论文发几篇了?”
“三篇,导师要求严。”
“哦,少了点。我会和你导师沟通的。”
“Shi……谢四叔。”
小辈们表情怪异,又想笑,又不敢,憋得很辛苦。
四表叔微微扯动嘴角,忘了说,他之所以不受子侄们的喜欢,还与他的毒舌有很大关系,配合他冷酷无神的失焦凝视,能把人吓到质壁分离。
想必藏在高科技眼镜后的他一定在暗讽:这个小屁孩的战斗力只有五。
“张曦晨。”
哦吼,是鹿正康二伯的女儿,高三学生,看来今年是按照年龄顺序轮着杀。
“到!”曦晨表姐蹭的跳了起来,夸张的反应引来哄堂大笑,她红着脸又坐下来,在自己母亲的逼视下抖得像个筛糠机器。
“高考自己觉得能考多少分啊。”
来了,众人暗道,多么经典的对高中生必杀绝技!
“五……”
“嗯?”
“五er——呃,六、六、六百、百吧。”
“得加油啊。”
“哦。”曦晨表姐成功自闭。
鹿正康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一个个壮士英勇就义,排得越后面,表情越痛苦,从赤壁里被火烧的曹军,到诺曼底登陆被机枪扫的盟军,几乎就是起来,受死,坐下,自闭,一套流程轻松写意。
“鹿正康。”
“啊?”小鹿同学懵了。
哥哥姐姐们不厚道地笑了,刚才就你小子乐得最欢,真是天道好轮回。
表叔的目光随着他头颅的转动而在空气中划出冷冰冰的轨迹,途经的小崽子们羊躯大震,直到鹿正康同学,坚毅勇韧,果敢不屈,四目相对时,小脸满是镇定的姿态。
好家伙,这只人类幼体的战斗力竟然有五百。表叔板起脸,鹿正康也板起脸,众人只感觉有无形的气流在投影室内涌动。
浦阳表哥震惊不已,他三岁零二百六十四个月的幼小心灵发出怒吼:“啊,他们的画风在吾辈之上!太不可思议了,哦我的上帝,难道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吓得我都要把手里的番茄芝士意大利面倒翻在冷冰冰的松木地板上并且浓郁的汤汁溅到我的靴子上了呀!还有为什么我会说出这么中二的台词啊喂!”
曦晨表姐捂住眼睛,“这光!啊,好刺眼啊!仅仅只是气势交锋就有这样的威力!逗宗强者,恐怖如斯啊!”
“呃啊……”
“awsl……”
其余兄弟姐妹也兴致勃勃地戏精起来。
鹿廷初老先生拍了拍桌子,咳嗽一声,“奇形怪状,像什么样子,坐好了。”
小辈们收起怪相,端正坐姿,齐刷刷地盯着鹿正康,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是非常欢畅的。
鹿正康:←_←
“今年是上学了吧。”一张五。
“嗯呐。”一张七。
刚才是散牌时间。
“幼儿园也不能放松,英语有没有在学?”三带一
“Ofcourse!(当然!)”我也三带一。
“一天学多久?”一对十。
“十二小时。”一对二。
“会不会很累啊?”要不起。
“一点也不累。”顺子。
鹿正康看了看手上的牌,再看看对面,心里大喊:“十七张牌,你能秒我?我当场,就把投影仪吃掉!”
“那就再多学俩小时。”王炸。
“啊?”要不起。
“年纪小就得多学,游戏、动画片都不用看,上网也是学习嘛。这样一天能学十三四个小时,早睡早起,多好。”飞机。
鹿正康,卒。
……
晚上七点半,鹿正康被勒令回屋睡觉。垂头丧气的小鹿同学闷进被窝里,然后摸出手机愉悦地玩耍起来。
大人聊天就是烦!
还是和小伙伴们发发邮件最有趣。
苏湘离发了一张自拍,白生生的脖颈上悬着滴胶吊坠,鹿正康皱了皱眉,果然还是当作书桌摆件好看些。
仇琼珠发了一句小马很好看。鹿正康:这叫鹿。
张英轩:这个东西好好玩:-)鹿正康:喜欢就好(小孩子真好哄)。
卧室门陡然被敲响,鹿正康把手机藏到枕头下,把被子捂好装睡。
孙慧走进来,开了灯,明亮的光芒透过鹿正康的眼皮,是淡红色的。
母亲大人坐在床头,轻轻用手指划拉鹿正康的小脸,“睡着啦?”
“嗯。”鹿正康下意识回答。
“噗哈哈哈!”孙慧笑弯了腰,宽阔白皙的额头抵着鹿正康的额头,母亲的呼吸是热烘烘的,让鹿正康想起在中山公园时,正午的微风吹过耳畔。
“你不用听你叔叔的话哦,他和我们不一样的嘞,你够努力了。嗯?听到没有?”
“没——听到!”鹿正康被孙慧嘴里呵出的热气吹得脸颊发痒,呼哧哧笑起来,扭动着身体,左右摇头。
“唔咯吱吱……”孙慧去搔儿子的胳肢窝,嘴里发着逗趣的声音,把鹿正康吓得睁大了眼睛,气呼呼地把身子钻到被窝下。
“出来吧。妈妈不挠你痒痒咯。”
“我不信——”
“哈哈,康康早点睡,妈妈走了,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皮蛋粥。”
“行。”
母亲离开,感应灯光自动熄灭。
室外的皎皎月光和着城市烟花绚丽的霞从窗户投射进来,斜斜照亮小小床铺的一脚。
鹿正康把头从被窝里钻出来。
他听到……
云层里空轨列车穿梭的呼啸声。
就像梦里的浮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