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的小路上,一辆破旧的三八大杠急驰而过,溅起一大片泥水,恰巧有两个背着书包的孩子路过,慌忙躲避。
日头还挂在天上,孩子们就放学了,这要放在城里,学校保准被家长投诉,但谁叫这是破坳山,地如其名,山多路少,这些学生若不抓紧时间赶路,天黑前是到不了家的。
那俩倒霉孩子溅了一身泥点子,随手拍了拍,便嘻嘻哈哈地跟上大部队,别看他们打闹着,脚下功夫却一点儿没耽误,山里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真耽搁到天黑了,即便他们走惯了,也是不敢摸黑上路的。
在他们身后,远远地坠着几个孩子,拿着土块互相乱丢,悠闲的样子,一点儿也没赶路的自觉,当然,他们也不需要赶路。
他们家就住在破坳山,就算倒着走,也能在天黑前回家,只是回去这么晚,免不了一顿竹鞭炒肉罢了。
在他们身后不远,便是破坳山小学了,放学有一段时间,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陆陆续续开出了几辆破烂摩托车,都是家离得比较近的老师,但是再近,也要两个小时的车程。
又过了一会儿,校门走出一道瘦小的身影,背上的书包装得鼓鼓的,她朝身后唤了一嗓子,嗖的一下跑出一条黄毛土狗,摇着尾巴,浑身脏兮兮的,身上的毛也是有一块没一块,任谁看了都觉得嫌弃。
任遥朝门内鞠了个躬,目送那人走后,这才咧开嘴,拍了拍鼓囊囊的书包,和脚边的土狗对视一眼,一起乐颠颠地跑开了。
中途遇见那拨本地孩子,有人喊了她几句,她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脚步却不见停留。
其中一人甩着鼻涕,哼了一声:“不就成绩好嘛,神气什么!”
一人一狗从大马路跑到崎岖小路,淌过小溪,翻过山丘,最后穿过一大片竹林,早已远离破坳山,周边都是荒山野岭,这才停下。
任遥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就连那土狗也是吐着舌头,寂静的空间只听见一人一狗粗重的呼吸声。
歇息了一会儿,一人一狗缓过劲儿来,咧着嘴对视一眼,这才兴奋地钻进一片树林,几棵小臂粗的梧桐树下,缠绕着一大丛荆棘,任遥拨开遮掩的枯枝,显露出一条半米高的通道,刚好够她弓着身子通过。
土狗一路急蹿,任遥紧随其后,很快,一人一狗来到荆棘底下,这里的像是被人清理过,造出一处隐蔽的空间。
任遥一屁股坐在干草上,将书包拉下,迫不及待地扯开拉链,先将两本三年级的课本小心翼翼地拿开放在一边,过程中那东□□有的摩擦声让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我先挑!”寂静的空间突然响起一道人声,虽然有些稚嫩,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男孩儿的声音。
任遥将书包拉链拉上,瞪了一眼旁边口水流了一地的土狗,没好气道:“先说好,一人一半!”
“不行,是我先发现她藏着这些东西的,我要更多!”土狗的大嘴上下开合,看来,是这狗成精了。
“什么叫你先发现她藏着的,这是李老师专门给第一名的奖励,要不是我考了第一名,你连味儿都闻不着!”
“不行,我要更多!”
任遥将书包放在一边,撸起袖子,恶狠狠地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狗精狗眼一瞪,咧嘴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喉咙发出几道充满威胁的呼噜,同样恶狠狠地道:“我就不说!”
一人一狗僵持了一会儿,任遥眼珠微转,好似拿他没办法一般,坐了回去,一边妥协道:“行,你不说就不说,这次我让你了。”
像是赢了什么一样,狗精得意地摇了摇尾巴,蹲坐在地,小眼神看向任遥遥,趾高气扬的样子,配上他这副磕碜的身躯……
任遥看了一眼,觉得好怪,却又忍不住再看一眼,心道不愧是精怪,又精又怪。
“看什么看,还不快把东西打开!”在狗子的催促声中,任遥屏气凝神,从书包掏出一袋――干脆面!
虽然只是一袋干脆面,但对于穿过来九年,每天都是青菜豆腐,从未尝过工业调料的任遥来说,这就是无上美味。至于她旁边的这只土狗,别提了,在遇见她之前,都是刨粪坑的。
“收一收你的哈喇子。”任遥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这狗的口水都把这一片地打湿了,她忍不住转了个方向坐。
孰料她一转向,面前的狗就跟着转,也不说话,就死死地盯着她手里的干脆面,任遥突然觉得有些好玩,逗弄似的转了个圈,这傻狗也跟着转了个圈。
她不亦乐乎地玩了好一会儿,狗子这才忍不了,连人话都不说了,直接给她来了个恶犬警告――“汪!”
又是龇牙又是呼噜,任遥这才慢吞吞地将干脆面撕开,一股椒盐香气扑鼻而来,她口中立即分泌出口水,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大块放进口中。
见状,土狗朝她又是抓又是挠,任遥只好掰了一小块,放进他大张的狗嘴里,这才消停下来。
一人一狗闭目,享受这难得的美味,待舌尖最后一丝味道被口水冲刷下肚,任遥这才回过神,再看手上的包装袋,发现已经埋进去一个狗脑袋……
任遥迅速将包装袋举起,发现里面被舔得干干净净,不由心头一怒:“你吃屎去吧你!”
土狗舔了舔嘴巴,假装没听到。
任遥心头一堵,又拿了一包干脆面,拆开一股脑地倒进嘴里,即便被噎得直翻白眼,也不给这狗一点抢食的机会。
土狗汪了一声,愤怒地去扒拉书包,发现剩下的都是些话梅瓜子糖果,他忍不住冲着任遥狂吠起来。
“你想引别人过来吗?”任遥顾不得吃了,赶紧去捂他嘴。
话音刚落,隐约有脚步声传来,一人一狗迅速安静下来。
那人循声而来,见一大篷荆棘,尖利的倒刺翻腾而上,立刻没了探查的心思,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便离开了。
一人一狗屏住呼吸,脚步声越来越远,又等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
这地儿附近根本没有住户,又远离破坳山,最近的人家就是任遥家,她家老爷子,从未出过家门,按理说,根本不会有人来这儿。
任遥将心中的疑虑按下,舒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没被发现就好,别的倒是没什么,狗吐人言要是被人知晓了,这狗就保不住了。
越穷的地方越迷信,破坳山每年还保留着祭拜山神的传统,也就那天,村里会热闹点儿,那些搬到城里的村人,也会在那天回来参加祭典。
“让你小声点儿,这要是被人发现了,你就等着被烧了吧!”任遥将手里的包装袋递给他,抱怨了一句便没再说什么。
狗子两只前脚将包装袋摁在地上,头埋在里面舔碎渣,假装没听到。
任遥皱了皱鼻子,拆了包话梅含在嘴里,双手枕着头,看着头顶的荆棘,耳边是包装袋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有了困意。
“傻狗,半个小时后叫我。”
“我叫任远,不叫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