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管他,我们自己去就是,又不是找不到路。”
这是找不到路的问题吗?负雪想到,这话里分明是透着火气呢。这俩祖宗没有成亲前好得蜜里调油似的,怎的这成了亲,该新婚燕尔的时候,怎么反倒闹起了别扭?
负雪瞅着徐皎的脸色,也不敢多嘴问。
主仆二人走出取名“明月居”的正院,迎面却撞上急匆匆走来的苏勒。
徐皎步子渐缓,目光下意识往他身后看去,却见只有他一人,目光便是黯了下来。
苏勒却是笑呵呵地迎上前来,远远就是朝着徐皎行了个礼,“见过夫人。”
“郎君还有要事,暂且不能回来,特意让属下先陪夫人回门,他若一会儿忙完了,再去景府……”苏勒的话未说完,徐皎就已直接迈步越过他离开了。
苏勒摸了摸鼻子,默默叹着阿恕你自求多福吧,转头忙跟了上去。
到了府门外,却见那里已经候着两辆马车了,一辆是徐皎出行所乘的马车,另外一辆则是平板马车,上头满满当当装了好些箱笼锦盒,都是给徐皎备的回门礼。
徐皎的目光微微一顿,望了望那车礼物,什么也没有说地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苏勒赶上来,倒没有多此一举再替赫连恕美言,反正徐皎这样的聪明人,不需他说什么该明白的都会明白,他说多了反倒不美。
苏勒转头对着负雪讨好地一笑,小声道,“负雪,我前两日在首饰铺淘换了一只水头不错的翡翠镯子,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好拿给你瞧瞧,后头的话却不等说出,负雪就已经随在徐皎身后上了马车。
苏勒笑了个寂寞。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又重新笑起,招呼着侍卫们护送着马车缓缓往景府而去。
到了景府,徐皎已是若无其事笑了起来,她是万万不敢让赵夫人担心的。
可她一个人回门,虽然吴老夫人问了一句,她笑着答了一声赫连恕有公务要忙,景府人便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景家的男人们,也就只有景大老爷和景铎俩在,而这俩在景家都是属于闲得发慌的那种。
可严夫人和景珊两人笑容里已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徐皎也只当作没有瞧见。与吴老夫人她们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吴老夫人大抵也是心知肚明徐皎对她们没什么话好说,便识趣地让她们母女二人说体己话去了。
赵夫人拉着徐皎回了蘅芜苑,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甜笑依然的徐皎,“怎么了?是不是和阿恕闹别扭了?”
“没有啊!不是说了他有公务在身吗?祖父和二哥哥也没在府里,想必朝中真出了什么大事也说不定!”这个徐皎倒是相信的,无论如何,赫连恕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丢下她一个人来回门才是。可她确实对他有些生气,所以心里也是别扭着,可在赵夫人跟前却万万不能承认。
赵夫人看她两眼,也不知信还是没信,却是道,“两个人过日子便是要互相包容的,偶尔使使小性子也得适可而止。”
“知道了,母亲!我和阿恕好好的,你放心吧!母亲干嘛一直问他?我这都离开你两日了,而且这次离开与往常也不同,我是出嫁耶,母亲就不能关心关心我吗?”徐皎挽着赵夫人的手臂一通撒娇。
赵夫人想想也是,遂问道,“那好吧!阿恕待你可好?”
徐皎“……”
徐皎与赵夫人亲亲热热说了一会儿话,又午睡了一会儿,起来后不久,便与赵夫人一道往百寿堂去用晚膳。
刚走到百寿堂门口,就见着一个门房急匆匆跑了来,满脸喜色来通禀,“新姑爷来了。老太爷和二郎君也陪着一道来了。”
徐皎转头看去刚好就瞧见赫连恕阔步走来,与他同行的还有景尚书,景钦落后他们一步走在后头。
赫连恕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眼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徐皎轻轻哼了一声,悄悄瞪他一眼,收回了视线。
赫连恕却因着她这一瞪,心口稍松,转头与景尚书说起了话。也不知说了什么,就见他没什么表情,可说出口的话却是让景尚书高兴得哈哈大笑,拍着赫连恕的肩膀乐得那个开怀啊!
等到席上,自是好酒好菜地招待。今日回门宴,新姑爷头一回上门,都是自家人,便没有分席而坐。
离得近了,景珊看着赫连恕那张轮廓分明,阳刚硬朗,俊美无俦的脸,心里各种不是滋味。加之见赫连恕与景尚书和赵夫人等人交谈,虽然冷言冷语,却礼数周到,没有半分传言中的酷烈无情,景珊心里酸得厉害……景玥凭什么能嫁得好?而她就只能远远地嫁到外地去,而且只能嫁到一个乡绅富户家?
心里本就酝酿了许久的妒意在见到赫连恕居然转头就夹了一箸鹿肉放进徐皎碗里时全部倾泻而出,恍若剧毒一般噬咬她的心扉。
与景珊一样,其他的景家人瞧见这一幕时,亦是心绪各异。毕竟,即便他们再新婚燕尔都好,这个世道就是男尊女卑,甚少有男人会当众这样讨好一个女人。
可这也说明赫连恕对他这个新婚妻子的看重与喜爱。
景尚书和吴老夫人见了自然是高兴。结亲本就结的两姓之好,如今看来这个孙女婿是个能干的,孙女儿越得他看重,对于这门亲事来说自然是最好。
赵夫人则是满心为女儿欢喜,望着赫连恕的目光里满是丈母娘看女婿的满意和欣慰的慈母之光。
至于景家大房的人心情就要复杂许多了。
景大老爷恍若不见,垂下头笑着,严夫人眼里掠过一道暗光,目光从满脸笑的赵夫人面上扫过,垂下眼时,悄悄在袖子下掐住了手。
景铎朝着徐皎一挤眼睛,景钦则默默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徐皎却是蹙了蹙眉心,侧转头望着赫连恕,见他一双眼睛带着两分紧滞将她定定望着,徐皎终于是无声叹了叹,低头用竹箸将那块儿鹿肉夹进嘴里,嚼了嚼,吞下后,转头对着赫连恕甜甜一笑道,“味道不错!”
话落时,也给赫连恕夹了一块儿,“你也尝尝!”
赫连恕轻掀嘴角,乖乖夹起那块儿鹿肉尝了尝,一双眼睛被稀微的笑意点亮,“味道是不错。”
谷一顿饭吃罢,赫连恕与景尚书几个男人在外书房说了会儿话,又被赵夫人拉着单独说了一会儿,这才被送着一路出了景府。
赫连恕直接钻进了马车,车厢里,徐皎瞪着他,他也只是厚着脸皮端坐着,直到马车晃晃悠悠从景府门前驶离,他这才抬起手按着额角,皱着眉道,“我今日好像喝多了点儿,头有点儿晕,要是骑马我怕坐不稳,还是坐马车稳当些。”
徐皎“嗬”了一声,“装!你继续装!你那个酒量喝多少才叫多?”刚才她全程都看着呢,几个男人一起喝了一坛酒,就那么点儿能让他喝多?
“你不知道,大抵是昨夜一宿没睡,今天又忙了一整日,状态不佳,这才觉得有些酒气上头,哎哟……这说着头就疼起来了。”赫连恕一边说着,一边就歪头往车壁上靠去。
徐皎看着他用冷冰冰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着胡话,心里知道他这是在哄她呢,嘴角不由地翘了两翘,她勉强撑着一张冷脸,抬手一拍他道,“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赫连都督新婚第二日就彻夜未归?”
“还真是大事!”赫连恕睁开眼来,一脸肃容,“昨天夜里,西郊的流民营突然走了水。”
“哪里?”徐皎一时没有明白过来,默了一瞬反应过来,却是脸色惊变,“流民营?”
就是早前那伙包围了弘法寺,后来与太后谈判后,被朝廷暂且安置在西郊的流民所居之处?
那流民营显帝特意关照过,朝廷很是重视,流民们的粮食都是管够管好的,直接从国库里拨的银钱。后来还有一些周边的难民听说后,纷纷来投。
“天干物燥,火势蔓延得厉害,一个人也未曾逃出来。”赫连恕语调漠然道。
徐皎却是骤然听出了当中的弦外之音。就算是天干物燥,火势厉害,那么多人如何会一个人也没有逃出来?
“是他对不对?”徐皎骤然想到一种可能性,蓦然惊抬双目望向赫连恕。
显帝早前就认为太后答应流民的条件是向他们妥协,认为流民威胁天家,这是大大失了天家的颜面,虽然迫于太后的压力,不得不答应,后来也确实是妥善安置了流民的,可这流民说不得就成了显帝心中的一根刺,以他的心胸狭窄,难保不会想法子拔了这根刺。
“我的人在流民营外围撞见了紫衣卫的人……”赫连恕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略一沉吟后道。
紫衣卫?徐皎想起方才他和景尚书以及景钦一道回来,景尚书对他笑脸相对的模样,这会儿想来,今日的景钦也格外的沉默些……如今的景钦在紫衣卫的职务可是将“副”字去掉了,紫衣卫任何的行动别想逃开他。
“他怎么……”徐皎咬了咬牙,脸色难看,“那可是数百条鲜活的性命啊!”
“为人臣子,总有逼不得已的时候,他也是没有办法。”赫连恕沉声道,居然是为景钦开脱的意思。
“即便他逼不得已,也是成了那位手里的刀。何况,行事如此不周全,这样大的事他居然连尾巴也不藏好。紫衣卫能入得你的眼,未必就不能入了旁人的眼,若是追究起来,那位还会自己担责吗?为了他自己的声名,紫衣卫就是弃子,后患无穷……后患无穷啊!”徐皎越说眉心越是紧皱,脸上愁云满满,一双手更是紧紧绞在了一处。
若是事情被捅出来,景钦必然是替罪羊,说不得还会将整个景家牵扯其中。显帝的凉薄,徐皎已经见识过了,这绝非危言耸听。
徐皎咬紧牙,眼尾被熏红了,“他太糊涂了。”
“别担心!”赫连恕伸手过去将她紧绞在一处,指节泛白,甚至微微颤抖的手握住,一双寒星般的双目静且深地凝望着她,对视间,就让她莫名地心下平宁起来。“我已是帮他善了后。”
徐皎听罢,却是惊得眉眼骤抬,没有半点儿放心,反倒更是心惊道,“你帮他善后?你如何帮他善的后?”
这样要命的事儿,非但景钦,居然连他也牵扯进去了?偏偏,紫衣卫也好,他的缉事卫也罢,哪一处又是真正的铁板一块?若是被那位察觉到,以他的疑心之重,又有她的关系,莫名就将紫衣卫与缉事卫牵在了一处,若是显帝认定他们不会互相牵制,反倒有可能一个鼻孔出气,那……
徐皎突然就觉得浑身发起冷来。
那冷,从心底窜起,蔓延至四肢百骸,手即便被赫连恕紧紧握着,也是暖不了。
她惶惶抬起眼望向他,眼底的惧怕他看得清楚,“放心,没有那么糟!毕竟,咱们并不知道紫统领的真实身份,帮着紫衣卫遮掩,我并不是帮他,而是帮陛下。”
“我来景府前便已经先行向陛下坦白了。若是心中有鬼,我又哪里会这样坦坦荡荡?”赫连恕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徐皎见他如此,心下稍稍安稳了些,可一颗心却仍未真正踏实下来,“真的也能平安度过吗?”
“先过了这一关再说!”赫连恕沉声道,一双眸子沉阒,深不见底。
徐皎听出他的意思,目下微闪,嘴角翕张着正要说什么,马车却是突然一震,骤然停了下来。
停得有些突然,赫连恕眉心微微一攒。
“什么事?”他沉声问道。
徐皎便知道他们还未到家。
“郎君!”外头传来苏勒的声音,隐了惯常的笑,显得有些端肃,“是陛下派了人来,请郎君立刻进宫面圣。”
徐皎的心一紧,被他握住的手转而紧扣住他的,有些用力,将赫连恕握得略有些疼。
他回头见她一张脸已是刷白,伸出另一只手,安抚似的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而后才略略用力,挣开了她的手。
“我去去就回!你回去好好歇息,不必等我!”话落时,他一个倾身,在徐皎额上轻轻烙下一吻,徐皎还在怔然时,他已经反身出了车厢。
徐皎抬眼时就只瞧见了尚在晃动不止的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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