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府相较起十余年前,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初李续盘踞兴庆的时候,兴庆不过五千余户,数万人丁而已。
十余年的时间,兴庆府如今已有丁户三万余户,二十余万丁口。
北控河朔,南引庆凉,据诸路上游,扼西陲要害的兴庆府,农牧业相当的发达。
得益于黄河流域稳定的引水灌既,农业发展稳定,能为兴庆府军民提供稳定的粮食供应,在萧定彻底掌控之里之后,又由张元主持,修建了贺兰山东麓冲积平原上长达两百余里昊王渠。
昊王渠的成功修建,使得兴庆府周边的农牧业再上了一个新台阶。
也使得这里成为了整个西军的粮食基地与重要的牧场。
让所有人不解的是,萧定一直没有大兴土木修建城池。
即便是当初李续时代留下来的城墙,现在也被拆得干干净净,所得的砖瓦尽数被拿去修建了民居。
萧定不修城池。
用他的话来说,如果让敌人打到了这里,那西军便已经彻底失败了,即便有城墙,又能挣扎几时?
不以土木为城,而以人为城,便是萧定喊出来的豪言壮语。
而这十余年来,整个兴庆府的落户政策,也是一直在坚定地践行着这一原则。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在兴庆府及其周边落户的。
旧城之内,居住的全都是西军的文武高层,然后根据在西军之中的地位,一层一层地向外扩张。
即便是最外围的普通百姓,大多也是从西军之中退下来的士卒和其家卷。
西军规定超过军队士卒,超过四十岁而没有进入队将以上的,便会退役。而这些退役的下来的士卒,便会优先落户到兴庆府。
或做工,或务农,或为基层吏员,不一而足。
这些人退役的时候,除了盔甲弩弓不允许带走之外,其它的兵器,都是可以带走的。这便使得兴庆府几乎家家都拥有武器。
西军在兴庆府除了五千铁鹞子之外,便只驻扎了一万步跋子,便得益于此。
只要有需要,一声召唤,这里家家户户基本上都可以自己携带兵器,迅速地组织成一支支经验丰富的军队。
外来人等,想要在兴庆府落户,基本不可能,除非你对西军有大功。
所以这里的人,对于萧定是最为忠心的,因为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是利益的获得者,只有努力维持现在的统治模式,他们才能持续不断地获得利益。
而行商者,即便再有钱,也很难获得兴庆府的户藉,而这些人,便大都集中在西军的另一个重镇,兴平府。
兴庆府是政治中心,军事中心,兴平府,却是经济中心,聚集在兴平府的有钱人,当真是车载斗量。
兴平府工商业发达。
而兴庆府则是农业、牧业以及大量的军工作坊为主。…
今年的日子很不好过。
与辽国在眩雷寨和黑山打的这两场大仗,说起来都是以西军获胜而收场,但甘苦自知,这两场仗,让西军损失惨重。
更让人恼火的是,西州的叛乱切断了往西的商路,又少了一个重要的财税来源。
到现在为止,西州叛乱与吐蕃叛乱都还在无时无刻地牵制着西军的精力,每时每刻都在花费着大量的银钱。
军队不动,都需要大量的钱粮养着,军队一动,花费立即便打着滚儿地往上翻。
“粮食今年其实还是丰收了!”张元看起来更老了一些,背也显得有些句偻了,整个西军的政事,便是由他主持完成,萧定根本就不干涉。
萧定的精力,基本上还是放在军事之上。
“但是战争,叛乱,让我们的负担太重了。”张元翻着下头户曹刚刚汇总过来的帐薄,叹道:“与辽国人的两场仗,将我们多年的节余全都砸进去了,虽然今年秋粮都已入库,但相对于往年,却还是有一半的库房空空如也。”
“战死者,伤残者的抚恤发放下去了吗?”萧定问道:“再怎么难,这一件事,也不能再拖了,当初没钱,可是承诺了秋收之后便立即发放的。”
“这个当然是有准备的,不过总管,可不可以用地来抵偿!”张元道:“我们别的什么没有,但土地多得是啊!银钱真是紧张,但因为两场仗我们都赢了,所以耕地,牧场还是绰绰有余的。”
“兴庆府和兴平府周边,那里还有足够的土地?”说到这里,萧定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黑山和黑水那边?”
张元点了点头。
“只怕他们不愿意,以前赏功抚恤可都是在兴庆府兴平府周边。”
“土地翻一番,甚至两番!”张元犹豫了一下,“甚至,我们可以允许他们拥有奴隶来帮助耕种,总管,西州叛乱,吐蕃叛乱,都捕获了很多的人,这些人不如……”
“不行!”萧定断然否决。“这个口子绝不能开,一旦开了,后果不堪设想,你想过没有,今日你本来是为了这些伤残或者战死者的家庭拥有足够的劳动力,但这个政策,最终只会让有钱者、有权才拥有更多的奴隶为他们创造财富,今天只是战场上的俘虏,征服之地的敌国之民,但当这些都贫乏了呢?会不会便会有我们自己的子民变成奴隶?绝对不可!”
“其实以前这片区域,奴隶还是很普遍的,即便在我们治下一些偏远地区,这种事情仍然普遍存在,大家的接爱程度还是可以的。”
“可我们一直在打击这种事情,可以作为帮工、雇工存在,绝不能是永远自由的奴隶!长史,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你不能因为我们眼前的困境便开历史的倒车,哈,这话谁说得来着?对了,二弟,二弟说的!”…
“如果是这样,只怕就很少有人愿意去边疆之地了。他们都是功臣,亦不能逼迫!”张元有些苦恼。
“以前你跟我说过二郎在西南搞了一个什么联合钱庄,发行了什么交子,还有什么债卷,好像他便是利用这个东西缓解了经济上的危机的,我们能不能用?”
“总管,我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深悉其中利弊,不敢东施效颦啊,经济上的事情,一步踏错,会酿成大问题的。”
“派人去江宁城,从老二那里请一批行家过来不就行了!”萧定笑道。
张元沉默片刻,道:“总管,经济大事,交于外人,总是不妥的。”
萧定看了张元一眼,微笑道:“先把人弄过来,咱们也不是没有经济人才是不是,让他们先学嘛!”
“是!”张元点了点头道:“这一来一去,总是需要时日,难解燃眉之急。”
萧定站了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道:“既如此,那便先借款吧,从我开始,以级别为标准,每人借出不等银钱以解眼前之难。至于境内商人,算了,也借吧!咱们还有什么专许之权可以卖出去的?只要不涉及到生死存亡的东西,便都卖了。长史好生去筹画吧!”
“总管,那件事,你真应该考虑一下了。”张元收起了面前的帐薄,道:“靖儿从西平军司带回来的东西,也说明了下头的意愿,这几天,各地都开始送来了相同的东西,这件,压是压不住的,也不要想着去堵,只能疏。”
“一个个的,都想着拥立之功,想着升官啊!”萧定有些恼火:“长史,不如我再给自己升上一级,自称同签枢密院事,这可是相公了。”
张元作色道:“总管,莫非你还想着让江宁府的那位少年天子给你来一封圣旨确认吗?你认,可是这西军下辖八大军司认吗?数百万子民认吗?南仁忠认吗?拓拔一族认吗?其它各族将领,官吏,他们认吗?西军之地,全是总管带着大家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以前东京未破,不管如何说,咱们与他们都还有一丝牵连,您不愿更进一步也就算了,现在江宁的那个宋廷算什么?凭什么要让我们屈膝?”
萧定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长史,你觉得我真称帝了,就不说什么千秋万载了,我只问你,能传承二代吗?”
不等张元作答,萧定接着道:“如此一来,只怕第一个与我们翻脸的会是谁?秦凤路李淳。而且我们与江宁府的新宋,也就再也无法维系联盟之势了。真要如此,最开心的是谁?辽国人!现在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谁?是辽国人,还是江宁府的新宋朝廷?”
“可是总管,内里将士们的心愿不满足,时间一长,也是会有祸殃的。军队是我们立足之根本,而且我们的军队结构成分复杂,汉人占比,不过三成,其它各族跟着我们,当真有多少心思与辽人死嗑吗?那些人所求的,不就是升官发财吗?”张元道。…
“这件事,再想想吧!看看有什么两全之策!”萧定站了起来,拍了拍张元的肩膀:“长史,坐南朝北,称孤道寡,其实内心深处,我也是想的。可总要往更远处想一想啊,今日做了,以后怎么收场?别看江宁府的新宋朝廷现在还很羸弱,但他们已经站稳了足跟呢!襄阳,徐州只要能守住,以江南之富,以二弟之能,只怕用不了多少年,便能打造出一支不输我们当年广锐军的强大军队来。”
“辽国人岂会坐视他们发展壮大?”张元摇头:“必然会驱使刘豫、曲珍等人不停地向江南发起进攻,战事延绵不断,如何发展?而且承天皇太后手段厉害,看这样子,用不了几年,内部的纷争,就会完全被她镇压下去,以辽国如今的体量,江宁的新宋朝廷哪里顶得住?”
“你为什么觉得辽国到时候一定会先打江宁呢?”萧定看着他:“在我看来,只怕萧旖会先打我。”
“怎么会?”
“一定会!”萧定澹澹地道:“我这个幺妹,从小就最敬畏他的二哥,对于我嘛,就只有敬没有畏了。她想要与她的二哥好好地较量一番,就必然要先去除了我这个有可能地障碍。所以我觉得,她一定会先打我。长史,你说我要是称了帝,与江宁彻底了脸,我三妹会不会笑得很开心?到时候辽军挥兵来打我,即便二弟想来救我,下头的文武百官会答应吗?以我西军之力,到时候能独抗辽国人?”
张元有些傻了,他是从政治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萧定却是从他三妹的性格来考虑问题。
不得不说,还真有这种可能。
必竟现在辽国的承天皇太后大权独揽,根本就无人可以抗衡。
“我觉得,耶律敏出任西北路招讨使司总督,便是她走出的第一步。”萧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靖安司正在努力求证辽国的真实战略目的。”张元道:“兴许很快便有答桉了吧?”
“不管耶律敏到时候是准备去打黑汗还是花刺子模,终之在西域会与我们起直接冲突,西边一定会战事连绵的!”萧定道:“所以这个时候,我们需要来自江宁府的支持,秦风路,益州路都能给予我们实际性的帮助。以前,我们可以摇摆不定,但现在,我们只能联弱抗强。这个时候大家来一出劝进的把戏,是想把我们整个西军往深渊里拖,长史,你应当看出来这一点,但你的心思,被蒙蔽了!”
张元心情有些激荡,本想辩解,但想了想,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召开指挥使以上的所有将领,召集七品以上官员,齐聚兴庆府,这些事情不讲透,不说清,正如你所说,会出问题。那就大家一齐来好生议一议,说一说,讲个清楚明白,如此一来,大家有些散了的心思才会重新凝聚到一起。不要以为我们现在有多强,赵宋以前在我们眼中很强吧,可不过大半年时间,便亡国了,连皇帝都被人掳了去。我们如果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下一个,就是我们!”萧定勃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