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锡尼望着那些破碎的雕塑,陷入了沉默。
嗯,又是跟真理之书一样。
别人都看不见,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察觉到异常。
只有四尊雕塑是破碎的。
其他的完好无损。
“邪神的本体,都是在深渊里沉睡,这点毋庸置疑,所以世界树并不是祂们的牢笼,但显然这四尊雕塑的异常,跟我唤醒了祂们有关。那么,这座宫殿之上的雕塑,实际上反映出了祂们的状态么?”
李锡尼暗自想道:“倘若说,雕塑破碎,代表着神明被唤醒,那倒是有点说法。最关键的是,这些雕塑是谁建造的?为什么是错误的形象?”
很显然,这些雕塑的形象都是扭曲的,错误的。
比如百目邪神,在这座宫殿里的雕塑,居然是一个巨大的海怪。
若不是触手上有无数裂隙般的眼睛,根本看不出来。
而湮灭之主的雕塑,居然还是无数张扭曲面孔的聚合体。
至于真实贤者,则是畸形扭曲的,不似人形般的怪物。
最后的尸食教仪者,是一具被吊死在逆十字上的尸骸。
至于其他邪神的雕塑,也是千奇百怪的难看,丑陋。
全都不对。
可恶,居然把我的邪神老婆们雕刻得那么丑!
“不对,雕塑这种东西,在这个世界的文化里一向是极为严谨的,哪怕是枭的雕塑,都是等比例还原。尤其是在宗教,哪怕是邪教,也都应该更加严谨才对,没理由把这些邪神们的形象,弄得如此的扭曲,疯狂。”
“因为这些邪神们本质上,根本就没有那么邪恶。虽然普通人看一眼真理之书,就会发狂而死。虽然这些邪神们的交易,是要命的。但实际上,如今东大陆除了我以外,根本就没人能够祈求他们的神迹!”
“哪怕是邪神的眷族们,也只是利用了邪神们在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神秘而已,比如瓦勒里乌斯家族,远远达不到祈求邪神的程度。”
“所以邪神们真的是扭曲疯狂的么?如果是的话,跟他们做交易的我,即便是不死之身,恐怕也会万劫不复。况且这些邪神们……嗯,竟然还有点可爱,收钱办事,等价代换,公平交易,这不是很友好吗?”
“如果没有我这样的,真理一般的不死之身,绝无可能窥视邪神们的真实形象!当初赫拉古城的遗迹里,那些雕塑就非常模糊,基本都是人类披着教袍的形象,只是雕刻了一些,属于各个邪神的特征。”
李锡尼开始了头脑风暴,忽然抓住了一个盲点。
说不定,邪神们的雕塑,是被故意雕刻成这个样子的!
故意制造出的,错误的形象!
因为百目酱之前说过,绝大多数人类的认知,都是扭曲的!
唔,总感觉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秘密。
这时,守墓人的声音响起:“李锡尼,你想到了什么?”
“反正您也看不见。”
李锡尼随口问道:“老师,还有其他人来过这里么?我指的是,除了咱们自己人,像是教会啊,或者别的国家的人?”
守墓人悬浮在他的身边,解释道:“布伦塔尼亚帝国建国后,第一代的皇帝曾经立下了一个规矩,那就是除了得到皇帝的允许,其他人一律不得进入天上。只可惜后来,弥撒亚圣教的势力实在是太大了。”
李锡尼微微一愣。
“世界树看似在天穹之上,但实际上处在虚空的维度之中,除了我们拥有进入这里的权限之外,弥赛亚圣教也掌握了观测它的方法。”守墓人说道。
李锡尼不知为何,忽然就有一种大胆的猜想。
怕不是邪神们知道有人会观测祂们,所以才造出了这样不可知的假象。
对,不可知!
灰雾具有不可知的特性。
所以只有自己能够看到!
“这个,就是陛下留在这座宫殿上,镇压世界树的神秘。”
守墓人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宫殿的最深处。
只见一道漆黑的烈日悬浮在宫殿尽头,在无尽的黑暗里,孤独燃烧。
“每隔三个月,世界树就会暴动一次,释放出狂暴的能量,这份力量会经由她的灵性,传到到她的体内。虽然她是半神,可以借用大自然里的规则进行抗衡,强行压制其能量的波动,但她会极为痛苦。”
守墓人平静说道:“你跟陛下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所以你还不知道。”
李锡尼怔住了:“有多痛苦?”
守墓人想了想:“就像是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
李锡尼眼眸低垂下来,又想起了那个傲慢睥睨的金发女人。
尊贵完美的表象下,不知道承受了多少痛苦。
“你知道么?瓦勒里乌斯家族,我说的是真正的瓦勒里乌斯家族的家训,就是品味痛苦,感受痛苦,方可驾驭痛苦。”
守墓人说道:“陛下从四阶晋升的五阶的时候,她所掌握的复合系魔法,并不是太阳,而是光。不是光明魔法,而是纯粹的光魔法。当她加冕为皇帝以后,承载了世界树的力量以后,这才将其改进为整个东大陆保三争一的复合系魔法,也就是太阳。她永远不会逆来顺受,永远有自己的想法。”
这位曾经的大陆至强者,回忆着多年前那个倔强骄傲的少女,微微一笑。
离谱。
李锡尼只能用离谱这两个字来形容。
陛下恐怖如斯!
放在后宫里,也是绝对的一条大鲨鱼。
“而你,大概是她这辈子第一个喜欢过的人,虽然她现在可能并不能直视自己的心,但她确实是喜欢你,你知道她前几天跟我说过什么嘛?”
守墓人似笑非笑:“你绝对意想不到。”
“嗯?”
李锡尼有些触动。
“陛下说,她要灭了鲁恩王国,然后颠覆弥撒亚圣教的信仰。”
守墓人说道:“她要为你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李锡尼愣住了。
“能得到陛下的青睐,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男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这就是女人,只要她喜欢你,哪怕是死亡都不能让她跟你分离。”
守墓人说道:“这世上所有的罪与罚,她都愿意跟你一起承担。”
李锡尼眼瞳颤动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和霍德尔不会过问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你的黑魔法,黑暗炼金术,还有那莫名其妙的占卜能力,甚至是陛下身上变化,也是你造成的吧?”
守墓人顿了顿:“我们都知道,都看在眼里,但你只要不说,我们就不会问。前提是,瓦勒里乌斯·李锡尼,你要清楚自己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弥撒亚圣教容不下你的,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洞悉一切。”
李锡尼无声地笑了笑,果然瞒不过这些老怪物啊。
“我和霍德尔已经是被时代抛弃的弃子了,保护不了你多久。”
守墓人说道:“你要尽快成长起来,别让你的女孩等你太久。哪怕陛下晋升了神阶,其实都不保险,毕竟弥撒亚圣教是统治了东大陆足足上万年的庞然大物,曾经有无数强大的帝国与势力涌现,但最终都被它吞噬了。”
他认真说道:“只有你强大起来,才能够为陛下分担她身上的使命,我不知道陛下的诞生意味着什么,但她的人生太顺了,天赋太强大了,强大到让我感到恐惧。我怀疑,总有一天,有些不好的事情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李锡尼望着那轮漆黑燃烧的烈日,嗯了一声。
“不计一切代价保护好你心爱的人。”
守墓人说道:“这是每一个男人天生的使命。”
“我明白。”
李锡尼想了想:“老师,您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呢?”
守墓人似乎没料到他问这个问题,淡淡笑道:“我?你知道么?世界树的运转,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规则,霍德尔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的天纵之才,他把我的灵魂碎片保留了下来,在秘闻塔的帮助下,融入到世界树的规则里。”
李锡尼迟疑说道:“就像是禁忌之地?”
“对,你可以把世界树,理解成一个庞大的,拥有内核的禁忌之地,它的喷发,暴动,苏醒,沉睡,都是有规则的。”
守墓人说道:“我身在其中,能够掌握一部分的规则。每当世界树暴动之时,我都会帮助陛下分担一部分压力,让那些过剩的能量湮灭了。”
李锡尼又问道:“那么旧贵族想抢夺世界树,是什么意思?”
守墓人摇头:“不知道,或许是抢夺世界树的权限,或者是利用世界树的喷发,毁灭整个国家。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手段。除了世界树以外,他们的目标或许还有你,当年利用你做的那个试验,其实还没有完成。”
李锡尼眼神变得冷淡了一丝。
“接下来,旧贵族的入侵,交给我和霍德尔来处理就可以了。”
守墓人沉声说道:“你只需要保护好你自己即可。”
李锡尼有点不太乐意。“还是说,因为涉及到了奥古罗拉,你着急了?”
守墓人瞥了他一眼:“你喜欢她?”
李锡尼哑口无言。
“她倒是对你有点意思。只不过,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这个女人很强大,是最古老的吸血鬼始祖之一,但即便强如她,也有对抗不了的敌人。”
守墓人说道:“你别看她那样,其实她也是个被仇恨所吞噬的人。我们曾经谈过交易,当她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以后,她甚至不惜沉睡三百年的时间,也要保护你的周全。因为有些事,只有你能够做到。”
李锡尼明白了。
“所以说,当初在边境之战的时候……”
他说道:“她之所以会跟我合作,是因为您?”
“准确来说,是我和霍德尔,跟她进行了一次谈判。只不过那女人很警惕,她不相信我们说的话,但却会亲自去观察你。”
守墓人感慨说道:“不过我也没想到,她后来对你那么在意,三番四次的出面保护你。你可千万别让陛下发现了,陛下跟她关系和不好。”
李锡尼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我明白了。”
过了很久以后。
李锡尼凝视着那道漆黑的烈日,说道:“老师,能帮我一个忙吗?”
守墓人:“嗯?”
又过了很久以后,世界树之上的重新变得寂静起来。
广袤无垠的黑暗宇宙里,金色的光芒照耀着寂静的宫殿。
一轮漆黑的烈日,依旧永恒地燃烧着。
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千丝万缕的灰雾,环绕着这轮烈日。
像是神明,在拥抱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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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下,霍德尔老院长喝下最后一口排骨汤,打了一个饱嗝。
“怎么样?”
他慢条斯理问道:“成功了么?”
守墓人瞥了他一眼:“你用屁股想想,他是那种能听劝的人么?”
霍德尔老院长放下饭盒,叹息道:“小孩子真难管教啊。”
“我们当年不也一样么?”
守墓人淡淡说道。
“也对。”
霍德尔老院长笑了笑。
斯文的玳瑁眼镜下,他那双睿智温和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然后站起身,舒展着老腰:“没关系,年轻人嘛,总是躁动的。盖乌斯,你知道么?我喜欢这个孩子,我把他当成是我的亲孙子来养。”
“他没有听信瓦勒里乌斯家族的蛊惑,并没有把我当做他的灭族仇人,更没有怪罪我当年没能保护好他,以至于让他受了那么多苦。”
他顿了顿:“他还给我送饭,我很喜欢这个孩子。”
又重复了一遍。
守墓人点头,回答道:“我知道。”
“所以,谁要是让这孩子不开心了……”
霍德尔老院长拄着拐杖,冷声说道:“我就弄死谁。”
他苍白的头发在风中飘摇,睿智的额纹微扬。
苍穹之上,有风骤起。
世界倒映在他的眼瞳里,如此清晰。
守墓人望着他佝偻苍老的背影,眼神感慨。
远处的屋檐下,佐尔曼先生微微欠身,表示出对这位老人的敬畏
曾经的半神,愚弄命运的魔术师,如今还剩下多少力量呢?
没有人知道。
“领域,扩张!于此刻起……”
霍德尔老院长仿佛俯瞰着天空和大地,平静开口:
“厄运,驱逐。”
“灾祸,退散。”
“预知,蒙蔽。”
“命运,改写!”
“世界……”
他宛若神灵般宣告说道:“为我所有。”
·
·
“感恩命运!感恩世界的馈赠!”
戈尔多回到了家族所在的庄园,因为他是秘密出行,所以没有告知任何的随从和仆人,化作无数的夜鸦,来到了宅邸的后院。
他晒着太阳,苍老的面容满是愉悦,仿佛年轻了数十岁。
连带着花花草草,还有远处那些嬉闹的家族后代们,都看着顺眼了。
“感恩尸食教仪者!”
老人轻声说道。
这时,一只信鸽从远方飞来,落在了他的手掌心。
信鸽的绑腿上,有一颗黑色的晶石。
晶石里,凝固着一颗少年的灵魂。
瓦勒里乌斯·亚瑟拉。
“果然!伟大的尸食眷族,他真的联络我了,他真的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是的没错,无论如何我都是一位巅峰术士,虽然我老得快要死了。”
戈尔多深吸一口气,掩饰着神情里的激动:“跟西塞莉比起来,我除了不是女人,没有肤白貌美的身体以外,我并不比她差!”
在这位老者看来,那位伟大的尸食眷族,无疑是深不可测的。
首先,对方有着诡异至极的,宛若深渊一般的神秘!
其次,他拥有着,能够让死者死而复生的奇迹!
最后那诡异的姿态,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个人故意留在那里等候。
考验他,观察他。
考虑着要不要给他生的希望。
“我想,一定是愚蠢的西塞莉以及她的同伙们,无意间触怒里这位伟大的存在,因此他才来到了王都,亲自下场介入。按理来说,他本应该可以离开的,但他却故意在那里等着我,就是让我看到,死者复生的力量!”
戈尔多呢喃说道:“没错,此人多半是从西塞莉那里得知了我的存在,并且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从此代替西塞莉,成为他的仆人。”
堂堂美第奇的家族,居然想给别人当仆人。
那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然而只有戈尔多才知道,当你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无济于事以后,最后的那一丝希望,会是多么的令人发狂。
就像是沙漠里快要渴死的旅人,幻想着下一步就能走到湖泊。
于是,啪的一声。
湖泊出现在了你的面前。
你要做的,就是献上你的忠诚而已。
别说是当仆人了。
就算是当狗,也在所不惜!
“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等候新生。”
戈尔多摸了摸怀里的传讯镜。
等待着那个伟大的存在,再次联系他。
然而戈尔多并不知道,哪怕他早到一分钟,都不会是如今的那种想法。
毕竟,伟大的尸食眷族,怎么也不会沦落到,跟一个四阶的湮灭眷族混血种战斗,还能你来我往的过上那么几招,甚至还会受伤!
戈尔多平复了心情,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里,朱蒂雅撑着黑色的伞,在门口等候着他。
“尊敬的戈尔多先生。”
她优雅欠身:“您回来了。”
戈尔多嗯了一声,然后拿出了那颗黑色的水晶,扔了出去:“人,我已经带回来了,他的肉身已经被摧毁了,只剩下灵魂。”
朱蒂雅接过水晶,平静说道:“我不在意他的死活。”
“呵。”
戈尔多望着这个少女,突然间诞生了一种大胆的想法。
下一刻,他化作无数夜鸦,出现在了庄园内的一处隐秘花园里。
只见他拿出传讯镜,恭敬说道:“伟大的尸食眷族,我有一个美妙的想法。既然西塞莉触怒了您,不如我们就亲自看一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我的能力可以让我们的意识,依附在乌鸦中,植入旁人的体内,操控起行动。”
“西塞莉的养女,目前就在我的庄园内,我可以让帮助您,让您的意识控制她的行动,跟随她回到西塞莉的身边。”
他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优雅:“而我,则会控制瓦勒里乌斯·亚瑟拉的行动,陪伴在你的身边。不听话的狗,就需要特殊的方式来调啊教,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咚咚。
咚咚。
咚咚咚。
说完这句话以后,他闭上眼睛,默数着自己的心跳,静静等候回复。
戈尔多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否会讨好到对方。
但他不会什么都不做。
毕竟那位伟大的存在,让他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可他有更好的方法,何乐而不为呢?
戈尔多不介意赌一把。
毕竟他知道自己的劣势在哪里。
他是男人。
而西塞莉,很美。
良久过后,传讯镜内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很好,戈尔多,你给了我一个惊喜。”
那位伟大的存在,淡淡说道:“我最喜欢……有用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