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讲,上明看裴君炙沉默,就会明白他的意思,拿着单子告辞出去。
但这次,上明遇到了点问题。
以往的惯例,上明会比照孙尚书礼单上的每一样东西,挑拣同类型但价值更高的,其他的都好说,只是有双袜子……
他实在估不出价值,只好请示裴君炙。
上明说明来意,并将匣子打开,呈上里面的白袜:“主子,您看。”
裴君炙搁下笔,薄唇一线,按揉着有些酸意的清瘦手腕。
他本是漫不经心瞥去一眼,视线忽然慢慢凝实。
白袜是绫罗材质,没有什么特殊,只是绣着一头黑麒麟突破白色蛋壳而出的图案。
刺绣针法细腻,画面设计精彩绝伦,破壳而出的麒麟,是存在于传说中的极尽想象,栩栩如生。
一种超脱生死的霸气,扑面而来!
破裂的白色蛋壳,成为黑麒麟脚下的背景,凶猛与脆弱,彰显出一种震撼人心的美感。
大多数人一眼看去,会想到一个词:新生。
而裴君炙看到的是自由。
解放本性的自由。
裴君炙心头泛起一丝涟漪,那种无形的枷锁,头一次响起如此大的动荡。
他闭了闭眼,身上躁动的气息平复下去,再睁开眼时,目光平静得像观音净瓶里的水。
上明问道:“这双白袜,不知可估算多少银?”
裴君炙答道:“明日我到孙府上喝杯茶。”
上明:“我今夜就吩咐马房准备。”
他下意识接话,少顷才反应过来:“!”
主子竟然不是回礼,而是与孙尚书见面!
这意味着什么?
上明的双手忽然有些颤抖,血液隐隐沸腾。
上明告退,下去办事。
裴君炙淡漠的声音响起:“东西留下。”
就这样,绣黑麒麟白袜,留在了裴君炙的案头。
他撑着头,清长的眼睛垂下,睫羽根根分明,眸色晦暗不清。
自从唐绒绒救了裴君义后,他对她的态度变化,感受最深的人,就是裴君炙。
侯府人口简单,这一代的男儿,就他们二人,平日的来往总要多一些。
尤其是裴君炙的及冠礼已经重新补办完成,照他的脾性,很快就要回金山寺,裴君义自是抓紧时间,往裴君炙眼前凑。
就在昨日,裴君义与裴君炙聊起准备献给陛下的寿礼,将以他绘制而成的佛画像为样稿的佛像绣品拿了出来,请他一起品鉴。
而裴君炙只从裴君义的话里话外,读出了炫耀两个字——
唐绒绒特别爱他,哪怕将得来不易的珍品拱手相让,都毫无怨言!
当时裴君炙想的是,裴君义还没有他了解唐绒绒。
裴君义以为佛像是别人绣成,唐绒绒只是拥有者,但裴君炙却认定,佛像的绣者就是唐绒绒本人!即便几日内完成一副一年才能绣好的佛像珍品听起来十分离奇!
大概是因为先前唐绒绒能走出遍布阵法的菩提园,足够诡谲,给裴君炙留下了鲜明的印象,所以他才接受得很快。
而但凡在艺术上有所成就的大师,都会形成独特的个人风格。
刺绣也属于艺术,而唐绒绒的刺绣,更是带着自己的风格——
一种希望的感觉。
所以当裴君炙看到送来的白袜时,就知是唐绒绒的手笔。
裴君炙注视着面前的白袜,声线轻哑:“怎么就如此合我心意呢?”
他在说物,或许……也在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