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
“你。”
君辞坦率相询,应无臣直白作答。
四目相对,瞳映彼此,世间万物,黯然失色。
唯有他们在对方的眼里是鲜活亮色。
“你寻我,便是要告知我此事?”君辞神色镇定。
心无波澜么?
自是有。
她不知是从何时情对眼前这个绝世无双郎君有了情。
是枝江城外再相遇,他为她而来又为她离去牵制萧邑?
亦或是那年年关,精心相赠之物里的拳拳之意?
更或是城楼上他假意自戕于她怀中,为她打乱满盘落好之棋,一切从头布局?
牢里互诉心意,他未曾言爱,她亦未曾说情,但他们彼此似乎都知,那一刻他们两情相悦。
也许更早。
应府之中初相见,高山之巅,白雪皑皑,无边冷寂的他踏入房门一瞬间,就飘落她心底。
君辞真切知晓他心悦她,可乱世之中,儿女之情,实属虚妄。
一片安宁栖身之地尚无,哪有光阴谈及风花雪月?
“自然不是。”应无臣低眉浅笑,他们早已互通情意,用不着一再宣之于口,他不是这等卑微之人,她亦不喜满口情爱之人,“才来寻阿辞,其意有二。
一是与阿辞说说元姑娘此人,她虽是我一手养大,但当日与应氏决裂,我应允将人还与应氏……”
元姑娘至今也无名,她刚出生便被先太后抱来充作儿郎稳定局势,未曾取名,不足两月就被太后断尾求生而杀,是当时的元氏子弟救了她,将之偷偷送出宫。
辗转巧合遇上了应氏郎主,应朗主轻易探出她的身份,便带回应氏,原是要当做一个表姑娘养着。
后应无臣入了应氏,偶然间猜出元姑娘的身份,彼时元姑娘已有六岁。
她聪慧异常,却不知为何冷漠很绝,小小年纪便有对雀狸之物开肠破肚之举。
应朗主察觉后不是没有尽力循循善诱,但只是使得其学会了伪装与隐藏。
应无臣拆穿小姑娘的真面目之后,应朗主知晓他根本无法改变这个仿若天生嗜血的小女郎。
最后应无臣将她训练成了一个杀人工具。
“她如今不过金钗之年,武艺与你不可相比,但歪门邪道,暗杀偷袭,却胜过应氏训练几十年的死士。”应无臣对元姑娘简略陈述与评价,“我怀疑她身侧不知何时混了人,在应朗主不知情下早早告知她,她的身世。”
应无臣入应氏之后彻查过,有几个可疑人,但都已经亡故。
他推断那时元姑娘便知晓自己身份。
君辞肃容颔首:“多谢九郎君。”
他们应无臣为何会心急火燎赶来告知她此事。
她的确猜测元姑娘是应无臣养出来的怪物,如今已经是应氏之人她没有料想到,若应无臣不早早来与她说明,日后遇上元姑娘,她防备不会极重。
对寻常人她一两分防备之心或许就足以,对上元姑娘这等阴翳狡诈又擅长暗杀之术的人,未必不会着了道。
与聪颖之人交谈,点到即止,无需多费口舌,非要说得一清二楚。
君辞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应无臣便转而说第二个意图:“你我联手如何?”
“如何联手?”君辞面不改色。
应无臣清寂的眸晕染开层层暖光,深深看了君辞好一会儿,才转身面对帐内撑开的舆图:“陇西郡、陇东郡,周隆各陈兵八万,梁州六万,雍州六万,这是周氏关陇三十万大军。
如今梁州有我五万大军,雍州有赫连氏三万大军,你我对关陇军成合围之势。
我们联手围剿,我只要整个梁州,不染指关陇寸土。”
君辞直直看着应无臣,凤眸平静无波,没有审视、没有猜疑、没有喜悦、也没有动容。
应无臣偏头与她目光相接,坦诚而又真挚。
一个波澜不惊,一个温润柔和。
明明没有半点剑拔弩张,却又好似有一股子无形的较劲儿。
谁也不肯先移开目光。
最终是君辞败下阵,她转头也面向舆图,问:“为何要从蜀地起势?”
长睫微敛,应无臣从容开口:“阿辞心中早已知晓缘由。”
一句话,不知戳中了君辞什么,她骤然转头,英气的柳叶眉微蹙:“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心如明镜。”
手不由攥紧,君辞的语调锐利逼人了几分:“你所求为何?”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心情。
先前为她杀了周荣之子,他强辩是因他该提前回南朝,是他要和应氏两清,不愿日后再受制于世家。
君辞明知不是如此,若非为了她,他不会公然杀周成韬,不会这么早废弃应氏九郎君这重身份。
其余细微之事不提,接着他又舍弃原本计划,再次从巴蜀之地起势,丢了半边南朝疆域。
也要为她制造出能够牵制周氏的局面。
如今他要放弃全力攻打萧邑,配合她歼灭周隆三十万大军。
事后竟只要微不足道的半边梁州,将整个关陇交给她。
他一次又一次为她动摇大局。
那半边梁州只怕亦不过是堵住手下将士之口才索要。
“我亦不知我所求为何?”应无臣幽幽喟叹,“不过是顺心而为。”
“你的仇报了吗?”君辞忽然问。
应无臣身子微僵:“报了。”
“只是萧延?”君辞显然不信。
萧邑现在的继母,可是应无臣的生母!
“屠我满门者的确是萧延。”应无臣语气不复先前的温和,“萧邑父子不过是技高一筹,至于那个女人……时候未到。”
顿了顿,应无臣话锋一转道,“阿辞,我不否认因你之故,我一再为你而动摇大局,却从未不顾大局。
当日离应氏,确有以应九郎身份换你一个安稳,因此而早早离开北朝,这些我都不否认。
与你所言之理也句句肺腑。正如此次我改为从巴蜀起势,仍是深思熟虑之后抉择。
最初我的确是要于建康和萧邑一争高低,我有信心能将萧邑打出建康城,拿下皇城占据地利。
但我却不能将萧邑一举覆灭,我与他在建康开战,无暇他顾之际,南朝其余各地豪强必然趁乱而起,整个南朝百姓势必陷入流离失所。
故此我何不退一步,我与他各自迅速拿下一半,免了不少百姓饱受战乱之苦。
我为你思之心有之,为大局虑之意亦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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