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冬儿所料,城主老爹一起身就匆匆赶来探望他的宝贝女儿了。
“三三!三儿!恁可真是要吓死老爹啦!恁要出点什么事,老爹可怎么活啊!”
“老爹……我没事了,你看我这不是很好吗。”
其实老爹也不算老,四十有五而已,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无奈他长的有点着急,身宽体胖,圆脸长眉,笑起来额头眼角堆满了小细褶,像个慈爱的老太太。
反正原主打记事起就喊他老爹,即便那会他还没现在这么老。
城主老爹则唤原主“三儿”,在他五个子女当中,原主排行第三,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弟弟,分别是“老大”“老二”“老四”“老五”。
这一家人只有原主是不老的。
城主老爹将女儿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终于松了口气,颇有埋怨之意的说:“恁是不知道,老爹昨个几乎一宿没合眼,止不住的做噩梦,恁要有个好歹,我九泉之下怎么和恁滴娘交代呀!”
老爹讲的是常州方言,现在小辈人嫌土,嫌不体面,都学着说朝廷官话,就连冬儿一个丫鬟都字正腔圆的。老爹虽不喜这种风气,但也不强迫别人,自己默默的坚持。
“恁就把心稳稳搁到肚里吧。”楚熹凭着记忆勉强能说一两句方言,腔调不算正宗,不敢当着行家的面卖弄,所以后半句就改成了官话:“我……女儿往后一定不让你操心了。”
老爹忽然热泪盈眶:“三儿这回真是长大嘞。”
楚熹也有点想哭,原来被人爱着是这种感觉:“老爹,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
见从来骄横的女儿哭着认错,老爹反倒有些慌张:“不不不,三儿没错,要错也该是恁大哥二哥的错!这两个混账!妹妹年幼不懂事,他们俩竟还跟着瞎张罗!看我不打断他们俩的腿!”
“……不能怪大哥二哥。”
楚熹那四个兄弟,皆是妾室所生的庶子,本来就比楚熹矮一截,为着争夺少城主之位,免不得要拉拢最受宠爱的楚熹,哪怕她要效仿昏君玩酒肉池林,老大老二咬咬牙,齐心合力也给办了。
老大在藏酒阁里挖出好大个琼浆玉液池,老二亲自从亳州拉回几百斤的上等美酒,这些都是瞒着老爹私下进行的,现在惹出事来了,自然要被老爹迁怒。
楚熹劝说无果,只好先转移话题:“女儿能脱险,还多亏了那个护卫。”
“哦,恁说薛进,这个人倒是不赖。”
“老爹知道他?我怎么,怎么从未见过。”
“恁自己身边的人都认不全,怎会认得他。”老爹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严肃的问楚熹:“恁跟老爹讲,恁到底是怎么掉进那酒池子里的,冬儿说当时藏酒阁只有恁一个人。”
“的确就我一个人……”事发突然,原主也被吓了一跳,记忆本来就不真切,到楚熹这里更模糊了:“我,好像绊到了什么东西,没站稳……”
老爹舒了口气,面色缓和多了:“如此便好,我只怕有人捣鬼。”
“你是说,薛进?”楚熹想到那张酷似白古版杨过的脸,信誓旦旦的摇头:“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老爹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对薛进的感激之情骤然飙升:“他是有些真本事的,性情又稳重,我想着干脆就提拔他做总领,一来权当报答,二来也算人尽其才,恁说好不好?”
安阳城的府衙照例归朝廷管理,可当今圣上沉湎淫逸,不理朝政多年,府衙巡守不过是随便拎个人来应景,有名无实,真正管事的乃是城主府,而城主府之下又有内卫和城卫之分,内卫专给城主办事,与寻常护院无异,城卫却是隶属衙门,手里头职权很大,一个总领管着百来个城卫,各有各的职权,算是很有含金量的一个官了。
楚熹当然没意见:“好呀。”
老爹身为一城之主,事务繁杂,轻易抽不开身,坐一会便要走了。
楚熹送他到门口,回来时正好撞见老五。
这个弟弟人小鬼大,在四个兄弟当中书读得最好,模样呢还没完全长开,胖嘟嘟的脸,圆溜溜的眼,十分讨人喜欢,嘴巴又甜,是老爹除了女儿之外最喜欢的一个孩子。
“听闻姐姐昨日受了些惊吓,弟弟今早特地去沂江打了几条姐姐爱吃的鲜鱼,都还活蹦乱跳呢,拿去炖鱼汤是极好的。”
安阳城到沂江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来回起码得一个时辰,也就是说老五天不亮就得出发了。
楚熹虽然知道他在刻意讨好自己,但感动一点不少:“好肥的鱼呀。”
“姐姐若喜欢,我每日都去打!”
“不用不用,那就该吃腻了,况且,你这个年纪,读书才是正经事。”
老五生平第一次听到楚熹说这种话,倒真像个姐姐,因此老五也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点做弟弟的情态:“我有好好读书!阿生,快把《玉文经》拿来给姐姐!”
老五身旁的小厮从匣子里取出一本厚厚的书,恭敬的递给楚熹。
楚熹困惑的看着老五:“什么意思?”
“我全背下来了!”
“全背……真的假的?”
老五胸有成竹:“姐姐若不信,随便出题考就是。”
楚熹也不是不信,就想考考。
她随手翻开那本《玉文经》,刚张开的嘴巴瞬间闭上了。
淦!繁体字的文言文!
老五迫不及待的想卖弄:“姐姐快些考呀。”
啊这……
一个千金大小姐,不愁吃不愁穿,更不愁嫁人,理论上会说几句体面话足以,读书识字什么的,不过锦绣添花。
足够美好的锦绣,添不添这朵花,其实,也无所谓。
好吧,楚熹不认字。
她竟是个文盲!
默默合上书,调整一下呼吸频率,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从容地说:“瞧你,还当真了,姐姐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呢。”
“没关系,姐姐考嘛。”
“咳……我知道你能背下来,所以才不考你,怕你骄傲自满,你要记住,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老五再怎么有心眼,也只是个年仅十岁的小孩,楚熹此话一出,他眼睛顿时亮的发光:“我记下了!”
“嗯,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楚熹拍拍老五的肩膀,忍不住笑,觉得这小孩还真可爱。
崭新的世界,崭新的身份,崭新的人,一切都是那么可爱。
如果她不是文盲就更好了。
楚熹吃早膳那会就在想,离开了手机和网络,以后肯定有她无聊的时候,或许可以看书打发时间。
完全没有发觉自己脑海中压根不存在看书的记忆。
“哎……”
“姐姐何故叹息?”
“没什么,有点闷,你赶紧去书塾吧,别叫先生等。”
老五想了想道:“后日是十五,街上有集会,我陪姐姐去逛逛,如何?”
集会=夜市=热闹
我愿意!
“嗯……”勉为其难的答应:“好吧。”
“那后日我再来找姐姐!”
老五说完,领着小厮欢天喜地的奔着书塾去了。
楚熹望着他的背影,抿唇沉思。
要不要,也去念两天书,好歹得把字认全吧?
算了算了,又不用上班赚钱买车买房,谁要上学啊真的是,先躺一年半再考虑这个问题也不迟。
楚熹拎起鱼篓,笑眯眯的对冬儿道:“走,炖鱼汤去。”
冬儿被她吓了一跳,急忙夺过鱼篓道:“让奴婢拿着就好,小姐当心伤了手。”紧接着又道:“小姐经此一事后,性情似乎变了不少。”
楚熹的小心脏猛地悬到嗓子眼,不过仰仗原主的记忆,倒没有太过慌张:“哪里变了?”
“奴婢也说不好,总之是不一样了。”
“人嘛,总会长大的。”
楚熹轻描淡写一句话将冬儿应付了过去,却在心底暗暗警了醒,即便有原主的记忆,她也得收敛着点,循序渐进的“长大”,否则人设崩塌的太突然,难保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实在没必要。
所以,这书就更不用读了。
之后两日,楚熹不是吃吃喝喝睡大觉,就是领着小丫鬟们逛城主府的园子。不得不说,城主府的园子真大,虽没有故宫那么宏伟,但占地面积一点不比故宫少,左边一片湖,能泛舟垂钓,右边一片林,能放狗逮兔,可比手机好玩百倍。
楚熹缺失的快乐童年在城主府里找回了大半。
十五这日傍晚,老五如约而至,一进楚熹的院里,就见她咬牙切齿的追着只通体漆黑四肢修长的细狗跑。
“姐姐这是做什么呢?”
楚熹刹住闸,捋了一把自己凌乱的头发,回过头对老五道:“没做什么,这狗忒不听话,我教训教训它。”
冬儿在旁笑道:“小姐昨个儿亲手逮了一只雪白可爱的小兔子,本想送给五少爷玩,谁成想竟让大黑给咬死了。”
“啊!”饶是老五不喜欢什么小兔子,乍一听楚熹要送他的礼物惨遭毒手,也不禁跟着气恼,对着大黑屁股就是一脚,随即问:“那兔子呢?”
楚熹:“小厨房熏着呢,等熏好了再送你。”
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