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诡异的现象,甚至让谢高广生出了一个极为荒诞的猜想。
他悄悄的抬起头,小心的看了一眼那被黑袍包裹的身影,而后迅速收回视线,压下一切杂念。
谢高广在心中警告自己:“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无知,才是一种幸运。”
太子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高广,你怎么了?”
谢高广浑身一个激灵,跪倒在地:“奴才我这两日忧心柳州的战况,神思不安,让殿下见笑了。”
太子并不在意这话的真假,只是又问道:“让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谢高广咽了口唾沫,就跪在地上说道。
“青州代镇灵使武泉在镇灵司内人缘奇差,为武者们不喜,在进入那座仙人洞府前,还曾与岩州镇灵司的桑娜有所争执。”
“他的死,似乎颇为蹊跷……”
太子淡淡说道:“你应该知道,我真正想让你查的是什么。”
他的语气并不重,却带上了一丝丝冷漠。
“知道!当然知道!”
谢高广吓得一头冷汗,磕头如捣蒜,连声说道:“鬼面人!”
“我从武者们那里查到了这个名字,当时在那座洞府里,最有可能找到遗失神将铠甲,并且对它做些什么的,仅有此人而已。”
接着,谢高广开始详细的讲述他对鬼面人的了解。
“这鬼面人是近几个月内,在青州、灵州地区声名鹊起的武者,据说实力疑似在第五境之上,行事极为神秘,尚未有人知晓他的真容,他身上始终穿着一身漆黑的甲胄,面甲好似鬼面般狰狞可怖,故而有此名号……”
太子听完后没发现有什么隐瞒、夸大之处,和他通过其他渠道得知的情报相同,点了点头后喃喃自语道。
“鬼面人……”
很快,太子又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现在的青州镇灵司,可有神将种子?”
谢高广点点头:“有的,是铁将军亲自选中的英才,唤作玉面书生吕彬,已经突破了第五境。”
“书生?”
太子眉眼低垂,想到了之前在人群中见到的一道身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
次日清晨。
天光渐亮,空气中还有着淡淡的雾气。
将准备好的物资都放入储物袋中的安乐,带着叶灵儿一起来到了约定好的地方。
司徒远以及数名武者,已经在附近等候了。
见到安乐和他身边高挑显眼的叶灵儿,司徒远表情古怪,走到一边后,低声问道。
“吕兄,你出生入死还带着老婆啊?”
要知道,他们这次可是去平叛的,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带着女眷一起显然有些不太合适。
司徒远也是见过几次叶灵儿的,对她的印象,第一是很能吃,第二是性格十分纯真。
至于实力?
看叶灵儿这细皮嫩肉的样子,就知道她多半手无缚鸡之力。
在凶险的战役中,无疑只是累赘。
安乐自然明白司徒远是好意,但这是他对师姐的承诺,又岂会食言?
况且以叶灵儿的战力,到时候谁保护谁还说不定呢!
安乐拍了拍司徒远的肩膀,说道:“放心,她的实力足以自保。”
司徒远脸上露出狐疑之色,但既然是安乐的决定,他也不好多劝,只能说道:“吕兄你心中有数就好。”
其他镇灵司武者虽然眼神都有些怪异,但他们可不敢来管安乐一个第五境的闲事,更不会多说些什么。
“师姐,带上这个。”
司徒远走开后,安乐拿出黑色的斗笠和面纱,让叶灵儿穿上。
接下来他们要涉足的区域无比混乱,师姐的相貌可能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叶灵儿听话的照做,她环顾一圈周围的武者,低声说道。
“小师弟,他们好弱啊……”
安乐逼音成线,直接将声音传入她耳中:“……这种话就不用说出来了。”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的时候,师姐你最好不要出手,尤其不要动用神通和法术。”
叶灵儿乖乖的啄了啄小脑袋:“我晓得了。”
两人私下交谈的时候,众多武者陆续赶到这座小山头,严阵以待。
和上次武泉指挥的行动相比,这一回的青州镇灵司,堪称真正的倾巢而出,只留下极少的留守力量。
令众人颇为意外的是,那名身穿黑袍的神秘人也来到了此地,像是要与他们一起出征。
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像是他这种身份显赫尊贵之人,完全没必要亲身犯险才是。
但人们也想到了一种可能——或许,是这位神秘人认为没有什么能威胁到自身的安危,才敢如此行事?
不管怎样,在对方到来之后,小山头附近的气氛肉眼可见的凝重起来,武者们交谈的声音都下意识的压低了一些。
昨夜神秘人的示威,效果好得出奇。
对这样一个动辄出手杀人的上司,众人哪里还敢不小心一点?
安乐面色依旧平淡,默默看向黑袍人的方向,心中暗道。
“动作迟钝、呆板,丝毫没有在观察外界的情况。”
“果然,都和推演中的状态一样。”
身为【武神之姿】的拥有者,安乐自然能看出黑袍人动作的异常。
和昨天杀人示威时相比,现在的他,倒更像是一个僵硬的傀儡,恍若由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掌控。
但正因为如此,安乐心中才愈发警惕。
能让一具傀儡成为青州的代镇灵使,它背后之人的身份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没过多久,青州镇灵司的武者们集结完毕。
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全都聚集在一起,而被分成数小股队伍,分批次离开。
安乐虽还未晋升千户,但第五境的实力毕竟摆在那里,也担任了指挥一批武者的职责。
******
一转眼,便是三天时间过去。
青州位于柳州、岩州、灵州三州的交界处,被这三个州域夹在中间,距离柳州本就不算太远,加上镇灵司的武者都是精锐,行军速度远超常人,这才只花了三天时间,就赶到了柳州的边界。
“老爷们行行好,给口饭吃吧,小的给你跪下了……”
几名衣衫褴褛的流民跪倒在武者面前,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瘦骨嶙峋,眼神中隐隐带着畏惧。
普通百姓对镇灵司的态度,畏若蛇蝎,平日里躲闪还来不及,若不是实在饿得受不了,他们绝不敢主动找上镇灵司的武者。
被求的武者还算心善,随意分了些粮食,就把这些流民打发走了。
要是换了一些性情凶残的武者,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唉,最近遇上的流民越来越多了。”
看到这一幕,司徒远忍不住感慨道:“算上这次,咱们今天就碰上了五波。”
“柳州的局面,已经糜烂到这种地步了吗?”
旁边的安乐沉默不语。
越是接近柳州,他们一路上见到的情况便越凄惨。
很多田地荒废着,随处可见逃难的流民和没人收敛的尸身,触目惊心。
除去柳州的战乱,先前长时间的旱灾、官府高额的赋税,早就逼得很多百姓活不下去了——宝栖县的情况,毕竟只是少数。
面对此情此景,安乐的心情也很沉重。
个人的力量,在这种大势面前显得无比渺小。
一行人又朝着前方行进了一会儿,安乐的令牌忽然响起一声惊呼。
“是柳州的小股叛军!”
这声音起初还颇为自信:“以我们的实力,应该能很快解决。”
不得不说,镇灵司的令牌在这种相对原始的战争中简直有奇效,无论是调度武者,还是传递情报,都能快人一步。
但短短几秒后,说话者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惊恐。
“不对,他们的状态……很不对劲!”
紧接着,令牌传来了一阵厮杀声,其中还有压抑的喘息和怪异的咆哮。
“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到了这时,他的话音已带上了莫大的恐惧,就好像看见了某种可怖的怪物。
“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不……不要过来!”
最后,在“咔嚓”一声脆响后,安乐令牌上那个属于对方的红点,彻底熄灭。
司徒远一脸震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情报传来到说话者身死,总共也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一行镇灵司的武者,就这样全军覆没了?
安乐面色凝重,知道他们还是撞上了无法避开的敌人。
“跟我来!”
没过多久,安乐抵达了战斗发生的区域。
这是一片平坦的空地,说明镇灵司的武者是正面遇上了叛军,而不是中了什么陷阱。
地面上尽是激战后的痕迹,土石崩裂,鲜血斑驳,还有数条残缺的肢体挂在一旁。
很快,安乐找到了同僚的尸体,一共四人。
他们的死相极为凄惨,或是被开膛破肚,又或是脑袋被砸了个稀巴烂,几乎没有一具保持完好。
正常武者,通常不会以这种粗暴的方式杀人,简直就好像他们被妖兽袭击了一般。
“这到底是……”
附近的另一小股武者也来到此处,看到这幅惨状,忍不住变了脸色。
“敌人连一具尸体都没留下吗?”
“是他们带着死者离开了,还是……根本无人受伤?”
司徒远只觉得分外荒谬:“叛军的实力,怎会强到这种地步?”
“就因为那个什么人仙法?”
就在这时,安乐的令牌再次震动:“我这边也遇上了叛军,速来支援!”
对方红点所在的位置极近,众人只花了半分钟便赶到战场。
安乐目光一凝,看向战场中。
此时敌人已和镇灵司的武者战成一团。
说是说叛军,这些人其实不过是流民的模样,身上穿得破破烂烂,手里连一把趁手的武器都没有,看上去没有多少威胁。
可这些人的肉体中好似有一种怪异的活性,奔跑的速度丝毫不慢,脚步落在地上时还能踩出一个土坑,可见其不小的力量。
“嗬啊啊啊啊!!!”
他们双眼布满血丝、神态癫狂,带着疯狂的仇恨,口中发出低沉怪异的咆哮。
“苍天已死,人仙当立!”
有武者一拳砸入一个流民的胸口,他的胸膛立刻向里凹陷。
这般伤势,放在一般人身上已是必死无疑,可这人狞笑一声,竟是直接张开嘴,死死咬在武者的咽喉处,直接咬下一大血肉。
鲜血横飞!
气管破裂的武者错愕的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也有武者轻易斩断了流民的手臂,可对方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痛楚,伤口处流出的鲜血粘稠发黑,还带着一股腐烂的臭味。
战局中,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看得司徒远等人汗毛耸立、背后发寒。
“这都是些什么怪物?”
“他们难道不怕疼,也不怕死的吗?”
在短兵相接的肉搏战中,不畏疼痛、不怕死亡带来的优势是巨大的。
众多武者正欲应战,却看见安乐挥出了一掌。
白皙的手掌轻飘飘的落下,好似空气都在这一掌下扭曲,难以形容的重压轰然落在流民们身上。
嗤!嗤!嗤!
血肉骨骼崩碎之声不断传来。
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这十多名流民的身躯全部爆裂开来,化作一滩肉泥。
仅有一个格外高大健壮的独臂汉子,虽然猛然跪倒在地,站不起身来,但却没有被这一掌打爆。
见到这景象,先前那一行武者先是为这份实力震撼,而后连忙走到安乐面前,恭敬说道。
“多谢吕大人出手相助!”
安乐的表情仍然很严肃:“你们有谁被叛军的指甲、牙齿伤到了?不得隐瞒,全部站出来。”
听到这道奇怪的命令,武者们虽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有三个第二境的武者被流民所伤。
到了武道第三境,气血可以化作一层战衣,也就不会轻易受到皮外伤。
安乐轻叹一声,而后下令道。
“把他们三个绑起来,严加看管,一旦出现双眼发红、发出低吼、神色呆滞的症状,格杀勿论。”
听到这话,那三个侥幸从战场活下来的武者面色骤变,惊慌失措。
“凭什么!?”
“我为镇灵司流过血!”
这些人的领头人同样无法理解,小心开口问道:“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应该没有招惹过您吧?”
安乐严肃开口:“就是字面意思。”
“如果你不想死更多人的话,就按我说的去做!”
“人仙法,是会传染的!”
闻言,四下寂静一片,鸦雀无声。
众人皆是悚然而惊,背后被冷汗所打湿。
司徒远不敢置信的喃喃道:“传染?”
见他们还有些不信,安乐难得多解释了几句:“你可以理解为,人仙法是一种疫病,一旦被这些人咬到、划伤,就会患上这种病症,而且,无药可治!”
“放他娘的屁!你个狗官懂什么?”
就在这时,那名被镇压的独臂大汉抬头骂道。
“修行了人仙法后,不用吃饭、不用喝水,也不惧疼痛、不怕受伤,这是大逍遥、大自在的好事!怎么会是病?”
“那三人马上就要成就人仙,位列仙班了,这种美事,旁人求还求不来呢!”
听到这话,三个受伤的武者脸色霎时失去血色,格外惨白。
这独臂汉子的话,反而从侧面证实了安乐的正确性。
安乐转头看向这人:“看来你的脑子还没完全坏掉。”
“说说吧,你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独臂大汉冷笑起来:“你当老子傻的不成?老子可不会告诉你哪怕一丁点儿情报!”
大汉这话说得分外硬气,修行了人仙法的他,不怕疼痛,更不怕死亡,传统的审讯手段起不到丝毫作用。
“大人,需要让我的人先审一审么?”
一名镇灵司的武者勉强恢复了镇定,主动提议说道。
镇灵司中人才辈出,专精刑讯的武者也有一些,他的手下里刚好就有一位。
安乐心中虽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是说道:“那你们先试一试,注意千万别被他伤到了。”
在大汉被带下去后,众多武者还没从刚刚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悍不畏死、狂热、不怕疼痛,甚至不需要粮草和饮水……
没有人愿意面对同时拥有这些特质的敌人。
司徒远现在也看出来了,单论个体战力,修了人仙法的平民虽比之前强了一些,但还比不过正统的武者。
比武切磋,这些人肯定不是对手,可要是生死搏杀,他们带来的杀伤力,却无比恐怖。
而且,假如安乐所言不虚,一旦受了伤的武者也会被感染……
司徒远心中像是笼上了一层阴霾。
现在他总算知道,为何柳州会在这么短时间内覆灭了。
“这些家伙,难道就没有什么弱点吗?”
安乐回道:“当然有。”
“你没发现,之前那些流民……全都是疯的吗?”
司徒远稍稍一愣,回忆叛军的神态,除了这一个大汉外,剩下的人脸上只有癫狂和仇恨,那是一种……对生者的厌恶!
“难道,这些人不只是袭击官兵,连带着所有平民百姓都是他们的目标?”
光是意识到这一点,司徒远就不敢再想象,眼下的柳州,究竟是怎样一幅人间地狱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