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下的城区从白天的繁忙中停下,天边的彩云闲散在游逛,宽阔的人行道路旁树木层叠起伏,被风吹的海浪般翻滚,高高耸立的CBD写字楼不停地缩小着天与地之间的距离,东京塔上的光芒亮起,信号电流绽放出红色, 指引着客机从厚重的夹雨云层中呼啸穿过。
路边狭长的小河堤上传来一串串孩童们的笑声,随着清风渐渐飘远,东京是座繁忙的城市,但有时也会在橙黄色的云曛下安静如垂暮老人,路边行走的人们在他的皱纹中追赶着各自的生活,岁月的森林在每个人的心里生长着,有人在里面迷失,有人在里面相遇。
小雨淅淅沥沥落满病房的窗台,春天的绿意挡不住的涌进来,沿着斑驳的窗影爬上少年的眉梢,青翠的叶子滴落雨珠,凉意钻入暖和的被窝,于是他从梦中浅浅醒来。
睁开眼就是白色的天花板。
羽弦稚生侧头,静静地望着坐在床边的红裙女人,她妖艳的脸庞有点憔悴,温暖的大手正握着自己的手,就是握的很不自然,是五指相扣。
“你醒了?”莉奈良子的声音很轻。
“滚。”羽弦稚生挣开了她的手。
他对这个女人没有好感,甚至有些厌恶,这是他第二次昏睡了,第一次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是泽野校长,羽弦稚生说,放学雪子要来接我了,我要跟她回家。
然后脑袋一歪, 又昏睡了过去。
脑海里沉重的像是塞进去了铅油, 过度的劳累使得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意识, 在漫长无尽的睡眠中,各种奇异幻灭的梦交织出现,大脑一阵阵地疼痛。
再度醒来,依然不见雪子。
他听着窗外的雨声,翻了个身,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泽野校长已经去接她了,很快就会过来。”莉奈良子说,“你在吊点滴,刚才你做梦一直在伸手,我把你的手握住是避免吊针错筋,没有别的意思。”
“你可以走开么?”羽弦稚生低声说。
在昏暗的雨色中,莉奈良子半边侧脸在阴影里,她站起身来,将窗户关的小一点,以便羽弦稚生不会觉得寒冷。
她走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走向了会诊室。
羽弦稚生在沉眠中经过了一系列X光体检,主要是对脑部的检查,会诊的医生们个个都是专家级别,这点上莉奈良子很舍得花钱, 尽管医生们都说了这只是正常的劳累过度, 孩子年纪还小,没必要专门做体检。
莉奈良子对他们鞠躬说还是做吧,做了之后我才放心。
体检报告已出,莉奈良子坐在会诊室里,医生们恭敬地坐在她的对面。
“感谢您坚持做体检,眼下就用您能听明白的话聊了,我们发现这个孩子的脑部有一定程度的损伤,主要是脑桥到延髓的部分,这种受伤程度只有重击下才有几率形成,或者是摔倒后撞击尖锐物品,正常来说是活不下来的......”
年纪最大的老医生轻咳两声,问道:“请问这个孩子小时候可曾遭受过击打,或者是严重的摔伤,家庭暴力也在这个范围之内,麻烦您如实告诉我们。”
莉奈良子神色凝重,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不了解羽弦稚生的过去,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是从福利院被宫本雪子带回来的。
“请问需要治疗么?”她轻声问道。
“我们建议观察几天比较好,如果这个孩子一直都是能正常生活的,综合来讲没什么问题,他既然能够醒过来两次,意识也清醒,想必幼年的脑损伤并没有带给他多大的影响。某种意义上,这个孩子非常幸运,大概是整个身子都陷入地狱却又爬出来的那种程度。”
“那就麻烦你们了。”莉奈良子站起身,一一鞠躬。
“对了,这件事情请不要告诉别人,仅仅我一个人知晓就可以了,毕竟不想让家里人担心。”莉奈良子微笑着说,红艳的嘴唇微微勾起。
“这点您可以放心。”会诊医生们起身回礼。
“那个您稍等一下,有句话想告诉您。”老医生叫住了莉奈良子。
两个人走到一片四下无人的地方,老医生认真地说出了内心的想法:“目前我们不排除这孩子有精神分裂的可能性,一般而言精神分裂都是心理因素导致居多,但脑部出问题,意识也很有可能会一起出现异常,您可以多陪伴他,以免将来某一天他情绪失控。”
“我明白的。”莉奈良子思考片刻,点头。
老医生转头回到了会诊室,年轻的医生笑着递来一颗海苔饭团,大家从中午一直忙到现在都没有吃饭,全在围绕着那个孩子的X光图片进行讨论。
“谢谢。”老医生接过饭团,一边翻着资料一边啃了起来。
“很像吧?”年轻医生注视着手里的X光片说道。
“的确很像,把神绘家那个女孩的资料调出来。”老医生吩咐着另外一名女医生。
“哪一份资料?”女医生抱来了一摞资料。
“第一次全东京脑科专家集中会诊。”老医生咽下饭团,接过年轻医生递过来的大麦茶一饮而尽,舒服地长叹一声。
资料调出来,通过投影播放在大屏幕上,这是女孩的脑部X光资料,年轻医生拿着手里名为羽弦稚生的X光片,贴在屏幕一侧进行着比对。
“很像,几乎是完全一致。”年轻医生感慨。
“神绘家的女孩?”女医生不解道,“谁呀?”
“啊,你不看花滑比赛的么?”年轻医生笑问道,“神绘之琉璃都不知晓,你有点孤陋寡闻了哦。”
“比起花滑我更喜欢棒球。”女医生愤愤道,“而且你什么时候跟老师一起去中央区进行专家会诊,为什么没有通知我?”
“那几天你不是去看养乐多和燕子队的棒球比赛了嘛,难得的假期我们也不想打扰你呀。”年轻医生说,“而且我们也是临时接到的通知。”
“神绘之琉璃生病了?”女医生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没有,通知我们去的是中央区警视厅。”
女医生眨了眨眼:“这跟警视厅有什么关系?”
“中央区重案调查组的加贺警长一直在寻找能够将神绘之琉璃定罪的证据,但测谎仪已经用了五次,现场勘查也没有找到任何相关证据,警局内部的舆论压力很大,他目前面临着停职处分,科学这条路走不通,他打算试一下医学途径。”
“给神绘之琉璃定罪?”女医生惊讶地张大小嘴,“为什么?”
“最近的魔女都市传说没听过么?”年轻医生笑问道,“不少女孩因为那位魔女而受到心理重创,人生也算是被毁掉了。”
“倒是有所耳闻,可怎么也不会跟神绘之琉璃联系到一起呀,我虽然不看花滑比赛,但也知道她是国民级别的花滑运动员。”
“更何况,虽说是‘魔女传说’,但凶手是男人也说不定吧。”
“我反正觉得是挺可笑的。”年轻医生耸肩,“那个叫加贺的警长应该是想破案快想疯了,居然把琉璃酱列在了嫌疑人名单中,她的人生如此辉煌,怎么想也不可能会做这种肮脏事。”
“你是她的粉丝?”
“是个稍微正常的男人就不可能不对那位冰上的妖女感兴趣吧?”
“呸!你就是贪图美色!”女医生握拳做捶打姿势。
“还有饭团么?”老医生头也不抬。
“有的。”女医生伸手递了过去。
海苔饭团很香,糯米软的刚好,里面的猪骨肉馅儿咀嚼起来脆脆的,配合着温热的大麦茶简直是人间一绝。
“这两个人的脑部缺陷极度相似。”老医生咬着饭团抬头看着两个徒弟,”都有着精神分裂的可能性存在。”
“在那场针对神绘之琉璃的专家会诊上,我们考虑了她存在着第二人格的可能性,但就目前的调查而言,神绘之琉璃的精神状态一直很稳定,大脑深部皮层的低频率节律活动也一切正常,没有诱导解离状态的发生。”
“假设神绘之琉璃是犯罪嫌疑人,这个案子也基本无解,除非能够找到能诱发她第二人格出现的触媒。”老医生吃完了手里的饭团,“不然我们永远不可能看到她的另外一面。”
触媒,在人格分裂学中经常出现的词汇,它类似一种精神切换剂,能将人的状态更改为另外一种状态,每一位精神疾病患者的触媒都大不相同,有的人的触媒是药物,有的人可能是一只猫。
“老师你也怀疑神绘之琉璃?”年轻医生好奇道。
“并不是怀疑,而是医学给出的一个查案线索,加贺警长是东京中央区的头号侦探,我们要相信他的预感能力,就像我们相信医学所诊断的结果一样,神绘之琉璃的大脑的确存在异常,这是不争的事实。”
年轻医生侧目看向羽弦稚生的X光片,笑道:“这个孩子跟她那么像,会不会也有他自己的触媒?”
“看起来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孩子。”老医生满足地伸着懒腰,“长得也好看,睡起觉来就像是童话里的冰封王子,不过我也很好奇,如果他真的有精神或者心理上的异常,那么什么东西能够成为他的触媒呢?”
......
门被推开了。
宫本雪子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背着身子的羽弦稚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转过身子,注视着满脸泪水的雪子。
这一瞬间,房间里昏暗的雨影退散而去,窗外枯燥的雨声变得充满活力,世界的齿轮重新在他的胸膛里转动,孤独和悲伤都没了,黑暗缩进了他的眼眸深处,温润的光明浮现在他的眼眸里。
“雪子,你终于来接我回家啦。”
羽弦稚生费力地坐起身来,微笑着对她张开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