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卉的电话进来时,会议室气氛十分凝重,顾云卿正火大得很,公关部写的公关稿别说给外界一个交代,连他看着都要冒火。他当场将公关稿驳回,要求公关部半个小时内重新写一份稿子,酒店大堂聚集了一大帮的各路媒体在那里等着。让他极度无语的是那帮高薪聘请来的高管却面露难色,说目前出的公关稿考量了方方面面的因素,再出一份,只怕市政府那边会不太满意。
顾云卿按掉了向卉的电话,将手机重重地扔到了会议桌上,一屋子人鸦雀无声。他盯着满屋子道貌岸然的精英:“怎么着?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你们学得都很到位啊。不过,我很想问问你们,你们到底是人民,还是为人民服务的人?搞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再想想这公关稿到底怎么写?”
顾云卿发了火,公关部的人只能硬着头皮重新写公关稿。第二份公关稿出来时,已经是二十多分钟之后的事情,顾云卿看新的公关稿,换汤不换药,只能说这帮精英不亏是混公关部的人,文字游戏玩得飞起。他心里自然也很清楚,并不是公关部的人全是饭桶,而他说的话不顶用。这帮精英既要给他爸那边的人面子,多少还要顾及他的面子。左右权衡,也着实为难了这帮打工人。
顾云卿久久不语,公关经理也不出声,正在两相较劲的时候,李嵩敲门。
“什么事儿?”顾云卿皱眉。
“顾总。”李嵩拿着手机匆匆走到他面前,然后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话。
顾云卿听完,面不改色,道:“我这边暂时走不开,这事儿你去办吧,漂亮一点儿。”
李嵩握着手机,想告诉他向卉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但看顾云卿面色不善,他什么也没说退了出去。
顾云卿到底还是把向卉在酒吧求助这事儿看得简单了,他以为最多遇到两个小混混,这事儿有李嵩出马已经很给小混混们面子。所以,当他接到李嵩电话,向卉被人带离夜色不知去向时,他一时间有点儿茫然了,在昆城这弹丸之地,竟然也有硬骨头?
李嵩赶到夜色时,商务车刚好开走,他想办法调了监控,报了警后他开着车一路狂追。追到城郊的地方时,他终于追上,想要逼停商务车,谁知开车的人就像亡命之徒,竟然不顾一切地想要掉头往回跑,结果商务车因为方向盘打得太猛。李嵩眼睁睁看着那车子像一条失控的疯狗般往路边的斜坡冲了下去。
顾云卿赶到时,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正抬着向卉从倒翻着的商务车里出来。他想上前看看,想看看向卉是不是还活着,但他的双脚却仿佛生根了一般挪不动。
他呆站着,120的医护人员已经一拥而上了。他身旁的李嵩和他说了句什么,见他没有反应,李嵩便先上了前,他甚至听不清李嵩和那两个警察说了什么。
“顾总,向小姐伤势严重,120这边正在抢救。还有一位小姐,她倒是只受了点皮肉伤,酒醒了应该就没事儿了。”李嵩说。
“去医院,昆城不行就转院,找最好的医生,我打电话。”顾云卿连退几步,他在身上到处摸手机。
“顾总,你冷静一点儿。向小姐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我看她并没有流血。”李嵩其实也不敢确实,因为向卉看起来确实不太好。
顾云卿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想起来手机抓在手里,他给季安之打了个电话,在这昆城,季安之的人脉比他广。
打完电话后,他就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医护人员围着向卉,他不敢上前,也害怕那些穿白色衣服的人朝他走来。有些字眼,他不想再听见了。
“顾总,马上去医院。”李嵩又跑回来。
顾云卿一声不吭,他跟着李嵩上了车。路上,季安之打来了几次电话,顾云卿发现自己开始手抖,手机抖得掉到地上,他捡起来,李嵩替他接了电话。
向卉先被送到了昆城第一人民医院,各项检查后,她的情况很不乐观,光是肋骨就断了五根,有一根还插进了肺里。头部也受到了重创,有颅内淤血的情部,最好能尽快安排手术。
顾云卿听医生说完这些,他闭了闭眼睛:“好!”
医生有些踌躇:“赵专家估计还得一个小时左右才能赶到,季总那边的意思是等一等,你看要不要等?”
“一个小时后,她还活着吗?”他抬头问。
“目前的情况来看,最严重的是插进肺的肋骨伤到了静脉,能尽快动手术是最好的。但赵专家,他是这方面的大拿……”
“你能做吗?”顾云卿打断他,“你有把握吗?”
那医生略迟疑,然后很坚定地点头:“有。”
“马上动手术,我要她活着,快去,别再问我了,按医院流程走。”顾云卿感觉自己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去说这些话。
“顾先生,你的签字恐怕不行……”
顾云卿起身,他快步走到护士台那里,从护士那里拿了笔,然后在一张白纸上写了下了出了事情由他全权负责,医院不负承担任何责任。签上了他的名字后,他按了手印。
“现在可以吗?”他几乎是一字一句。
那医生接过了那纸纸,他说句话:“多有得罪。”然后他退了一步,转身快步往急救室走去。
“顾总,季总来了。”李嵩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顾云卿脸色惨白的,他抓住李嵩手勉强站稳,然后他靠到墙根上看着急救室的方向。人在这种地方,是最无能的。
“顾总。”李嵩又喊了一声。
“你让我安静一会儿。”他说。
李嵩只好将到嘴里的话咽了回去,走廊那头,季安之小跑着来了。
“阿卿,怎么样了?”他问。
“在安排手术了。”顾云卿抬头看他,“你有烟吗?”
季安之一愣:“你知道我不抽烟的。”
“我车上有,我去拿。”李嵩赶紧又往外跑。
“不要太担心,向卉不会有事情的,她家人呢,你通知她家人没有?”季安之随口问。
顾云卿摇了摇头:“先不通知了,她父母年纪大了,家里还有孩子要照顾。”
季安之默了默,带着几分无奈:“阿卿,你呀!”
“等她好了,我想和她结婚。”顾云卿低声说。
季安之叹口气,没说话。
“她如果死了,那我就出国,这辈子都不回来了。”他说。
“阿卿,你并不见得真的那么爱她,不要说这么绝的话。”季安之说。
顾云卿仰头看着天花板:“你说得对,我也许并没有那么爱她,但她让觉得我还有希望,我会想着一辈子那么长远的事情。”
季安之拍了拍他的肩膀,远处,李嵩拿着烟跑来了。
“走吧,到外面去,这里不能抽烟。”季安之推着他的肩膀往外走去。
兄弟俩坐在花圃边沿,就着夜色,抽了一支又一支烟。
“我一直觉得,你和凯儿在一起是好的结果……”
“那只是你觉得。”顾云卿将烟灰弹落,“那我觉得你和孙心文在一起也很般配呢,她还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离婚?”
季安之无话可说。
“最近睡眠好一点了吗?”顾云卿抽完第四支烟就将烟盒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吃了药,人就麻木了,也能睡了。”季安之语气平静,“很多事情想起来,心里也不难受,波澜不惊的。”
“那挺好的。”顾云卿已经镇定了许多。
季安之的手机响起来,赵专家已经赶到了:“我去和老赵见一见,你一个人待会儿,我来安排。”
“好。”顾云卿应了一声。
季安之离开了。
顾云卿靠着长椅的椅背,他呆呆地看着月亮,他想起记忆深处里,那个和他一起看月亮的少年。那个总喜欢和他勾肩搭背的少年,那个说好将来他结婚要做他伴郎的少年。
一切都来不及兑现,少年就死在了十七岁的那年夏天的夜色里。
那是顾云卿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撕心裂肺,什么叫悲痛欲绝,他最好的朋友,他以为的知己,他竟然不知道他抑郁症那么严重,明明那么乐观,总是笑,总是说一切都有办法的少年。
就那样从他面前一跃而下,而他伸出的手根本抓不住他。
他疯了一样追到楼下,少年还有一口气,伏在他的臂弯里,夜色里,少年满嘴的鲜血,但发出了满足的微笑,少年说:我想睡了!
然后,少年就闭上了眼睛。
顾云卿的世界是从那一刻开始变成灰色的,这些年来,他在灰色和悲凉里艰难前行。
一直到二十六岁这年,顾云卿遇上向卉,那个和他世界毫无牵连的女人。他后来一直想,他其实是没有任何理由去喜欢她的,可他又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因为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她,让他渐渐地也有了生息。
他想好好的活下去,和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