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姬玉京一行从凌州启程。
飞舟一日可行两千里,半日便能抵达玄。
冯真真静不下『性』子,沈留夷强行替姬少殷除煞, 大伤元气, 一登上飞舟便回房中打坐, 姬少殷在旁护法照看,冯真真『插』不上手,又不想搭理李道恒, 便拉着冷嫣道:“左右无, 我来教苏小妹引气入体,明日便入门试炼了,清微界出孩子五六岁开蒙便学引气入体, 不会这个可就吃大亏了。”
李道恒在一旁说风凉话:“苏姑娘,可小心些,小师妹不教还好, 一教没准带沟里去。”
冯真真瞪了他一眼:“我可三岁就学会引气入体了。”
李道恒道:“小师妹过谦了,依我看小师妹在娘胎里就会引气入体。”
他一边说, 一边传秘音给冯真真:“小师妹,这纯粹白费功夫, 有这空闲作无用功, 倒不如同我拆几招。”
冯真真没用秘音回他,直截了当道:“李道恒, 君子不在人后道人非,不用给我传音,有话当面讲。”
李道恒脸一红:“懒得管,我去练剑,落下功课回去被师伯教训, 可别怪我没提醒。”说完转身跑了。
冷嫣道:“耽误仙子练剑。”
冯真真哼了一声,拉着冷嫣下了飞庐:“李道恒这人阴阳怪气又小肚鸡肠,我就看不上他这种做派,别理会他那些酸话,若能通过试炼,千万别分给他做徒弟才好。”
冷嫣道:“我想拜姬仙君为师。”
冯真真点头:“有眼光!小师兄修为高,剑法好,又有耐心,而且他还不曾收过徒弟,若拜他为师,就他第一批亲传弟子,他一有更多时间教导。”
冷嫣不禁有些诧异,她知道连姬少殷都不相信她有一丝一毫机会通过入门试炼,赠剑只因为他人好,自觉耽搁了她几时间,想要弥补。反倒这不谙世世家千金,相信她有一线希望。
冯真真仿佛看出她困『惑』,拍拍她胳膊道:“本来我不会多管闲来帮,昨日听小师兄说,他提出让留在凌虚派,放着捷径不走,坚持选一条难登路,我才愿意帮,若选择进凌虚派,我只会看不起。”
她顿了顿道:“师尊常教导我们,‘自立者人恒立,自助者助’,我就喜欢自立自强人,很我脾胃。即便出身凡界,单这一点便胜过许多名门后了。”
冷嫣目光动了动:“多谢。”
冯真真道:“我不能提前向透『露』入门试炼考题,不过我可以告诉,我们玄选人看不原有修为和剑法好坏。”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冷嫣在甲板上转悠,找了块开阔空旷地方让她坐下,仔细教她将手脚摆好,郑道:“别小看坐姿,刚进玄时师尊便教导我们,人居地间,行止坐立都要端正,体正心正,才能沟通地,让浩然正气流布运行起筋八脉间。”
冷嫣不禁想起自刚入玄时,谢爻教她第一课引气入体,他说辞与冯真真如出一辙,但随后他便教了她动过手脚心法,他不愧个修道奇才,只稍作改动,便能让浩然正气逆行,令她经脉阻滞,十年间每次运功行气都苦不堪言。
这些冠冕堂皇话,他否曾和冯真真、姬少殷一样深信不疑?他又什时候不再相信?
冷嫣陷入了沉思,即便时隔三百多年,一想起谢爻,她心头依旧仿佛笼罩了一层厚厚阴云。
但她必须去思考,去剖析,谢爻她仇人,更可怕手,她必须知知彼,不能放过一点一滴了解他机会,更不能被仇恨蒙蔽双眼。
冯真真滔滔不绝、旁征博引地将引气入体法门讲了一遍,见她若有所思,问道:“听懂了?”
她自赋强,『性』子又跳脱,讲起课来又快又飘忽,离题万里又扯回来,若冷嫣个货真价实凡人,便听十遍未必能理解。
但冷嫣身为一个“灵根不佳、经脉贫弱”凡人,要在入门试炼中脱颖而出,她必要有些过人处弥补灵根灵脉不足,坚忍一,悟『性』二。
她点点头:“听懂了一大半,还有一些不明白。”
冯真真不由眉飞『色』舞:“当真?小师兄还说我不会教人,明明那些人笨!按照我说法子试试看,切记要放空灵台,将灵气从经脉运转到丹田。”
冷嫣试了两次,失败了两次,到第三次,终将一丝微弱灵气引入经脉,然后缓缓推入丹田。
她没有止歇,继续反复尝试,冯真真没有让她停下,只不断纠正和提点要领,一个时辰不到,她已经能顺利将地间清气引入丹田,流转全身经脉中,虽还有些许疏,但引气入体这一关算过了。
冯真真大喜,拊掌道:“真名师出高徒!”
听她这样自吹自擂,冷嫣忍不住微『露』笑意。
冯真真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捋了捋腮边绒发:“根骨虽然差些,悟『性』倒强过许多人,引气入体讲究心无旁骛,小孩子学这个反而比大人容易,正因为心无杂念,灵台清明。”
她赞许地看着冷嫣:“看来有赤子心,个修道材料。只可惜灵根灵脉局限,要比旁人吃力一些。”
冷嫣道:“没,我不怕累。”
冯真真道:“苏小妹,一要好好练,争口气,给李道恒那狗眼看人低家伙看看。”
冷嫣浅浅地一笑:“好。”
冯真真一惊一乍道:“啊呀,笑起来真好看,该多笑笑才。”
她冷嫣拉起来:“坐了这久,腿麻了吧?”
冷嫣摇摇头:“还好。”
冯真真道:“比我强,我最不耐烦打坐,要我一坐一整夜,不如要我命,我情愿练剑。”
她有些遗憾:“可惜我们玄剑法和本门心法不能外传,我只能教会引气入体,再多便只能靠自了。”
冷嫣道:“不要紧,仙子已帮了我很多。”
冷嫣歇息了一会儿,又练了半个时辰,已经能熟练地引气入体,两人便趴在船舷阑干上往下看。
飞舟时而行在云海上,时而降到云下。
在云下飞行时,他们能看见大地被泾渭分明地分割成一块块——阴煞雾笼罩地方沙尘飞扬,寸草不,未被阴煞雾侵蚀地方则草木葱茏,清气萦绕,即便现在隆冬时节。
阴煞雾侵蚀地方就像大地上一块块丑陋疥疮,被周围青山绿水衬托得越发触目惊心。
面这样景象,连冯真真这样不识愁滋味千金大小姐,免不了悒郁:“苏小妹,第一次在上俯瞰这清微界吧?”
冷嫣点点头:“他们带我们来时候走水路。”
冯真真指着那一块块疮痍似土地:“那些被阴煞雾侵蚀地方。”
又指那些草木蓊郁、灵气充溢地方:“那些都大门派地界。”
她解释道:“大一些宗派都有净化土地,驱赶煞雾手段,或法器,或阵法,占据又都名山大川,暂且还能独善身。
“不过每回闹冥妖『潮』,阴煞雾都会越来越,冥妖被打退回幽冥下,它们留下煞雾却不会消失。我记得我小时候第一次乘飞舟,煞雾侵蚀地方还没有这多,这大。”
她叹了口气:“如今各大宗门每年都要花大量人力和物力除煞,像我们玄这样门派还能应付得过来,有些小门派无法承担代价,只好不断迁徙,或者干脆依附大宗门。”
冯真
真不知道,包括玄在内九大宗门乐见成,阴煞雾已成了各大宗门用来壮大宗门势力手段。
冷嫣自不会告诉她真相,但她终有一日会发现真相,发现自尊敬景仰长辈恩师,心中有不道义,而无穷无尽权衡和算计。
到时候她如何自处?姬少殷又如何自处?
玄上下数千弟子,有多少个冯真真,多少个姬少殷?
她不会去想,不能去想。
飞舟渐渐下沉,下方一团灵气氤氲白雾,即便隔着雾气能觉到那片山水钟灵毓秀。
冯真真扯了扯冷嫣袖子:“看,内门九峰刚好构成一幅乙九宫图。”
说话间,飞舟忽然一个俯冲,穿过云雾,明秀空蒙山水在斜阳中闪着微光。
冯真真指着一座座山峰道:“小师兄和我师从夏侯掌门,随师尊一起住在艮峰留宫;沈师姐琼华元君座下弟子,住在坤峰玄委宫。”
飞舟每掠过一地,她便向冷嫣介绍一番。
冷嫣死后在玄游『荡』百年,这里每一座山峰,每一道溪流都了如指掌。那八座山峰便上古护宗大阵八根神柱所在,原本每座山峰都有一个宫主,神柱“钥匙”便嵌宫主神魂里,人在柱在,人亡柱亡。
要破坏护宗大阵,先要将各大宫主一一杀死,或剥夺仙格。
五百年前那场冥妖『潮』,玄受到创,当时八大宫主大多随郗掌门死在阵中,宗门元气大伤,数百年青黄不接,直到谢爻这一代长成,方才略有起『色』。如今有两位宫主仍旧空缺,由弟子代行宫主职,神柱“钥匙”便封存在阵底。
冷嫣要解决便只有六人:凌、许、章三个长老、掌门夏侯俨、谢汋,以及不久前初登化神境,取得坤峰玄委宫宫主琼华元君郗子兰。
飞舟掠过一台,云开雾散,正中高峰『露』出峥嵘面貌,玄内外门十六峰大多草木繁茂,苍翠如碧,只有中峰招摇宫白石嶙峋,自半山腰以上寸草不。环绕山腰云台上建着琼楼玉宇,曲桥连廊,宛如一条玉带,山巅却浓雾弥漫,只隐约看得见皑皑白雪。
那便玄中心,护宗大阵阵眼,谢爻闭关禁地。
冯真真面利剑般劈开苍穹山峰,不由得肃然起敬,甚至不敢用手指点,只满怀崇敬与景仰道:“中间那座最高山峰,便我们神君居处。”
冷嫣抬起眼,望向那座突兀孤峰。
清涵崖,玄冰窟,就在那里,谢爻夺去她命,剥夺她躯壳,将她神魂千刀万剐,当作蕴养他人魂魄养料。
她平静地凝视着巍峨而缄默山峰,一如山峰般缄默。
我回来了,她在心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