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同时站立不稳地晃了两下。
巫师沿着额头将浸透汗水的金发撩了上去,微微压低身体,舒张着麻木而刺痛的手臂,平缓着炙热的、仿佛由熔炉吐出的剧烈喘息。
“鲍尔温,我低估了你,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威戈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掌心的绿光闪烁不定,随时都会消失,所以,他干脆用火焰代替绿色光芒,覆盖在伤口处,下一时刻, 传来滋滋的声响。
就这样止住了鲜血。
鲍尔温沉默不语。他很想知道威戈佛特兹的身体数值会是什么样。
那样沉重的力量……简直不合理!
还有那一根能够直接破开魔法的黑棒,这简直就是作弊!
如果不是他在幻境中刷了很多怪物,属性数值提升巨大, 他真的能跟,一心几用的威戈佛特兹打得有来有回吗?
这样的实力……施法者中也没几个能够赢过他吧?
正想着,突然,鲍尔温感觉心脏好似冻结了一般,燥热的身体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见状,威戈露出残忍的笑容,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那又怎么样?你还是打不过我,有没有感觉到?异世界之门正在缓缓开启!”
一股吞噬光芒的黑暗气息,沿着某个点开始向外蔓延开来,一股极其刺骨的凉意从鲍尔温的脊背上掠过。
巫师抬起了头,他看见,一轮即将被染红的月轮高悬夜空,冰冷地俯视着地面,就像是一只淡红色的眼珠注视着地面的蝼蚁。
地面上,那些古树, 扭曲着,一根根手指般的枝干, 像杂草一样疯长,拥抱夜空。
猩红的夜空下,一道狭长的裂缝凭空出现在了,威戈身后不远处的法阵中心。
鲍尔温收回目光,平静地凝视兴奋起来的威戈佛特兹,“传送门还没有彻底打开,不是吗?你未免高兴得太早,你怎么知道笑到最后的会是你?”
刹那间,他纵身一跃,剑刃上迸发出惊人的魔力。
看到这一幕,威戈佛特兹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威戈佛特兹脸色略显难看,眼神像是毒蛇一般阴狠。
余光瞥了一眼被一条狗压着打的王后,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他的身后紫黑色烟雾涌动,又突兀地消失。
下一秒,持棒相迎,剑棒相撞, 一阵剧痛传来。
威戈发出一声闷哼。
锋利的刃口掠过他浸透汗水的骑士短上衣和皮肤, 在血色夜空的光芒下回旋。
……
空气中充斥着烧焦的人肉油脂的恶臭,回荡着断续的金铁交鸣,雷霆咆哮、飓风肆虐、野兽怒吼、女人惨叫、火焰轰鸣……
热闹的夜晚下,没有人注意到尸体堆成的围墙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一滩怪异的、像墨汁一样漆黑的粘稠流体从缝隙之中流淌而下,紧随而至是同样怪异的粘稠流体,烂泥一般的身体中插了一个克朗,从尸体缝隙之中艰难地挤了出来。
分为两路,前者悄无声息地靠近战场被忽略的区域,那里有女术士和普西拉。
后者缓慢移动着,前往战斗最激烈的区域,那里有威戈佛特兹和鲍尔温。
此时,在战场被忽略的区域。
被魔法锁链锁住的普西拉打了个寒颤,她能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在下降,血色的夜空中弥漫着一股不祥的、阴冷的气息。
普西拉看了一眼身边的名叫莉迪亚的女术士。
女术士正呆愣地,盯着鲍尔温与威戈佛特兹战斗的位置,眼中满是爱慕和哀伤,普西拉从她的内心感受到了一种卑微的满足。
女术士或许喜欢着威戈佛特兹,不,是肯定。
多么卑微的爱情啊,威戈佛特兹内心只剩下了欲望,他们之间不可能。
想到这里,普西拉不由有些同情女术士,这个女人不是遵从威戈的命令,除了用魔法束缚住她外,没有其他任何举动。
她只是爱着威戈佛特兹,这样一个安静令人怜惜的女人,可能并不适合做这样的事吧。
突然察觉到一股别扭的气息,她的余光瞥到了一团匪夷所思的东西。
一团……漆黑黏液上挤出了一团拳头大小的、血淋淋的肉块。
或许是出于同情,或许是因为她不想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她想要提醒女术士,但是……
她看到了,肉块从中间裂开,就像张开一张畸形的脸,然后从那裂缝中钻出了一张脸。
那张白色的人脸起先是褶皱的、折叠的,但在她的注视下,它一点点拉开、张平,并逐渐显现出人类面孔的特征。
普西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紧闭着,什么也没说。
因为,那张脸她见过。
她名义上的亲戚,尤利西斯伯爵。
黑色黏液中镶嵌着那张人类的脸庞,带着一股甜丝丝的恶臭,就像是腐烂的水果。
人脸前进着,没有发出声音,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圈,最终将停留在普西拉那张显得冰冷的脸上。
它咧嘴一笑。
片刻之后,十几条漆黑细长的手臂从它那不规则的身躯中伸了出来,那张惨白的人脸也缩进了它的身体里。
仿佛人脸的出现,仅仅是为了提醒普西拉。
这是来……救她的吗?
她抿了抿嘴唇,眼前的一幕容不得她不相信。
尤利西斯……【他】是怪物,似乎还是白脸的同类。
但是,它好像是来救自己的,普西拉从这坨蠕动着的像黑泥一样的生物内心,得到了这样确定的结论。
她的能力不仅仅是针对人类,也能够读取怪物的心灵。
她选择了相信,只觉得内心沉重得有些喘不过气,被一只怪物救下?
再一次瞥了一眼女术士。
这名气质柔弱的女术士依旧失神地望着前方,或许在她眼里,唯一的敌人就是鲍尔温。
而且,莉迪亚相信,有了威戈佛特兹的保护,那名有些卑鄙的巫师过不来。
但是,在她眼中无所不能的威戈夫特兹,这一次有一些狼狈。
当她看到威戈受伤,多希望能冲上去帮助他,替他承受一切伤痛,可她还是分得清主次,明白她的任务就是看管普西拉。
她不能离开。
就在她握紧拳头的时候,一股浓郁沉重的恶臭突然袭来,笼盖了她,她的护盾发出滋滋的响声,下一秒,轰然碎裂。
隐身状态下,怎么可能被发现?
还有谁?
来不及多想,她反应极快,刚要抬手施法,一股湿滑油腻的触感从她的双手袭来,沿着她的肌肤,滑向她的喉咙,缠绕住她的脖颈。
游动、勒紧……
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快要窒息了。
“没有必要杀了她……我能控制她的心灵,消除她的记忆,她不再是我们的敌人。”
眼看着女术士白皙的皮肤开始发青,脸部涨红,普西拉还是犹豫后开口了。
此时,她身上的束缚魔法已经被解开。
她得救了,还有必要杀死女术士吗?说到底,女术士似乎除了束缚住她,什么也没做。
她总是这样,杀死对方,是她无奈之下最后的选择。
她不想杀死女术士,而且威戈佛特兹疲于应付鲍尔温,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那只要消除女术士对威戈佛特兹的爱慕,那她就没有与他们为敌的理由了!
“那就如你所愿吧,普西拉。”
那团黑泥发出尖细而嘶哑的声音,不像是尤利西斯伯爵的声音。
它不再继续用力,只是摁住喉咙不让女术士发声,束缚住她的双手不让她有施展魔法的机会。
紧接着,它的身体开始蠕动起来,一根触手以极快的速度弹射而出,发出撕裂空气的声响。
眨眼间,触手又伸了回来,挥舞着,将尖端悬挂的某个物件抛给了普西拉。
普西拉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
这是……一开始束缚住她的阻魔金手铐,也就是鲍尔温扔向威戈,但被躲开那只。
触手猛地一用力,将女术士的双手缠绕在了一起,最后送到普西拉面前。
意思很明显,不杀女术士没问题,但要限制她的魔力。
如果是一般的施法者,被戴上了阻魔金手铐,那么她就会失去所有的魔力,变成一个普通人。
毕竟,并不是所有的术士都像威戈佛特兹、鲍尔温那样,失去了魔法,却依然拥有超凡的武技。
这一次普西拉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给女术士铐上了手铐,无视女术士喷火的目光,对着尤利西斯点了点头。
“我很高兴,普西拉,你的善良是理智的。”
话音刚落,尤利西斯缠绕女术士喉咙的触手,猛地用力!
“你要做什么,尤利西斯!这难道还不够吗?”
普西拉想要阻拦,但刚走了一步,只觉得双腿一软,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
长时间的捆绑,让她的腿部变得麻木。
随着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女术士的喉咙被捏碎。
她喷出一口鲜血,嘶哑地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感受那股刺痛,一种愤怒涌上心头。
她彻底发不出声了。
“面对敌人,你的善良、仁慈是多余的,但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谨慎。就结果而言,她应该感到幸运,至少保住了性命。”
尤利西斯这才松开女术士,从她身上爬下来,将不知道从哪里找回来的匕首,扔到普西拉面前,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普西拉咬着牙捡起匕首,准备站起来。
她想要去扶起女术士瘫软的身体。
当站起身体,下意识抬头的那一瞬间。
她看到了高悬的血月,目光无法控制的下移、偏转,她看到了……法阵中心那漆黑的狭长裂缝。
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她突然感受到,在自己的心底,涌现出的一道晦涩不明的呢喃,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这道声音。
视线模糊起来,思考被抽离开来,耳边不断重复着呢喃。
一阵痛苦的寒意罩在她的思维和精神上。
呢喃渐渐变得清晰,那是一些不连贯的,语言不明的,晦涩难懂的,不像是这个世界的语言的语言。
冰冷的大地和潮湿的腥风让她感到头晕目眩,喉咙深处发紧,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感官中褪色。
面前的世界犹如一张沉入水底的残破拼图。
她的意识也像是沉入了海底,还在往下沉……黑暗。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似乎醒了,又似乎还在海底。
她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不是呢喃。
而是,陌生的歌声,鬼魅似的空灵歌声……
黑暗消失了,她又看到了……
一个穿着少女服饰的人偶跪在未知的花园里,跪在丛生的百合花中祈祷,她低垂的目光前是几块简陋的墓碑。
洁净的夜风孜孜不倦地随着歌声伴奏,皎白的月华像是光晕一样环绕着她;
夜空中繁星点点,好像萤火虫飞过湖泊,纷纷向水面飘落下来,掉入她的发梢间。
普西拉的意识,就这么不明所以地凝视着。
过了一段时间,她看见那个人偶转过头来,在那柔顺的金发下,眼神冷漠透明,仿佛是冰块,白发犹如灰烬,嘴角勾勒出奇妙的、冰冷的、却显得宁静的弧度:
“欢迎您的到来,尊敬的神明。”
说话声慢声细语,带着奇妙的咏叹调。
普西拉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人偶会称呼自己为神明,更无法询问,甚至无法思考。
无暇顾及这些,她耳边的呢喃再一次清晰起来。
思维与精神再一次回归。
眼前的一切消失不见,她再一次陷入一片蠕动的黑暗,内心深处突然涌来的清凉,却使她短暂地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她想起来了,自己就是这个仪式的载体。
有什么东西,想要夺取她的身体!
黑暗之中,她握住了随她心意、突然出现的匕首,抬起了头。
……
现实之中。
女术士软绵绵地倒在地上,看着那个叫普西拉的女人转过头来,不再是那张一成不变的扑克脸,而是一张莫名觉得诡异的表情。
那嘴角颤抖着上扬又拉平……上扬……拉平!
那冰冷的眼神中闪烁着晦涩不明的光泽,点亮、熄灭……点亮……熄灭……点亮!
一种诡异的感觉爬上了女术士的脑子,她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挣扎着向后退去。
而离开的尤利西斯似有所感,回头看了看,便不再理会。
在原身情感的影响下,它救下了普西拉。
至于她变成什么样子,这和它没有关系了,毕竟都救下了她。
在主人的催促下,它悄无声息地靠近哈士奇和王后。
……
不远处。
哈士奇一只爪子插进了与白脸合为一体的王后的胸口,利爪尖接触到似乎是女性的柔软部位,但没有丝毫停顿地刺穿,想要抓住她的心脏。
王后面容扭曲,嘶吼着:“不过是一头畜生!”
她爆发出饱含亵渎和扭曲的黑魔法,一根根触手从她体内穿破血肉,钻了出来。
伴随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她猛地抽向了哈士奇!
触手在空气中发出声声炸响!
哈士奇身上的护盾闪烁着耀眼的银光,带着剧烈呼啸声、密密麻麻的触手,砸在它的守护盾上,仿佛铁锤砸向岩石,护盾几乎在瞬间支离破碎。
触手余势不减,刺穿它的皮毛,撕扯它的血肉……
哈士奇怒吼一声,猛地发力,拖着被插出几个血窟窿的身体,向后跳去。
“你跑得掉吗!”
王后发出痛苦的嚎叫,她的身体左臂早已经被哈士奇撕扯下,那张绝美的面容上,已经留下了深可见骨的抓痕,鲜血不断从她的胸口流淌出来。
哈士奇锋利的爪子和獠牙上都附带着奇异的力量,让她的伤口无法愈合。
她的脸,毁了就是毁了。
这是她绝对不能接受的结果。
不过是一头畜生,怎么敢!
它必须付出代价!
撕成碎片!
失去理智的她,已经听不到体内白脸的呼喊,只是不顾一切地宣泄力量。
哈士奇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随着它的呼吸,不断有鲜血从几个窟窿喷涌而出。
但是,那双冰冷凶狠的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狂怒的王后。
王后已经彻底疯狂,那一半怪物的身体还在不断变形,从身体内倾泻出一条条触手。
触手挥舞起来就像是猛烈的旋风,撕扯着肉墙的尸体,狠狠砸向地面,剧烈的撞击使暗红色液体飞溅。
一个个巨坑因此形成。
这样的疯狂却戛然而止。
哈士奇有些疑惑地叫了一声。
有人帮助了它?
远远地,它没有上前,因为它身上的伤口还血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