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春秋日子都短,冷飕飕的西北风没过多少时日就刮进了紫禁城,待得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丽景轩才刚把份例里的炭火领回来。
刘福带着小苏拉取炭回来,半夏站在廊庑上,远远瞧见就皱眉。
按说进了冬,贵人份例里该有黑炭二十五斤,红罗炭五斤,煤炭两筐,这么着都不够烧呢,毕竟只有红罗炭是没有烟的,其他都不能在屋里多烧。
至于更好的银丝炭那得妃位以上才有供应,半夏从没想过,可这领回来的份例打眼一瞧就都是黑炭,够不够三十斤都不好说,煤炭也就半框,红罗炭影子都见不着。
“也不知这整顿内务府是整治他们还是整治咱们,奴婢怎么瞧着膘肥体圆那几个谙达还是原先模样,咱们这日子倒清苦呢。”半夏掀开帘子,等刘福将炭盆子端进来,跟在后头嘟囔,“前头炭没给够就算了,冬里可怎么过呀?”
刘福嘿嘿笑:“那你可是问错人了,我在那几个腌臜货跟前,面子还没半夏姐姐大,不然你去问问他们怎么养的膘?”
杜若本来正跟静嘉讨论着时兴的描花样子,闻言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儿来。
“不用担心,咱家小主有的是银子,刘福没面子该有门路吧?到时候买些也就是了。”杜若与静嘉对视一眼笑。
她这会子想起园子里最后一天时收到的赏赐,才真心感叹一声,万岁爷真是个体人意的,这时候真金白银可比那些首饰布匹来的有用。
半夏噎了一下,见刘福还嘿嘿笑,悄悄翻了个白眼没说话,可心里也是又踏实下来。
自打被分派进丽景轩,半夏和刘福都是做好了苦日子打算的,宫里那些不得宠的小答应常在私底下苦成什么样儿,但凡是个奴才都有点子数。
在这西配殿打扫时,他们心里也凉嗖嗖的,半新不旧那都叫好听的,稍微日子好过点的答应宫里都比这里强。
可没想到这苦巴儿心肠只挺了一日,第二天小主就连作带打将慎嫔给折腾禁足,到处都敢不再刻意欺负丽景轩,虽还是不冷不热,到底好过不少。
她们家小主说了,态度不冷不热不紧,看见银子眼热就够了。半夏和刘福就麻木看着小主往外出银子,生生将各处起码砸出个暗地里的笑脸儿来。
这不,杜若受了那么重的伤,只在炕上躺了大半个月就能身,虽然伤筋#骨一百天,可缓着些做些不紧的活计是没事儿了的。
至于静嘉那里,收到乾清宫送过来的灵芝,她特别平静叫半夏给熬了汤,时不时还淘换点燕窝渣子回来,直将自个儿瘦削见骨的身子生生养出点来。
别看刘福和半夏在外头不受待见,如今却对静嘉真正死心塌地,别人不搭理并不打紧,谁吃上谁知。
就刘福这才十六半大的小子,前几日刚求了半夏给他把衣裳放出一寸哩。
等刘福出去提膳,半夏带着云芝去廊庑上给杜若煎药时候,杜若慢慢挪#着伸脖子往外瞧了眼,这才问——
“小主,奴婢听半夏说咱这儿份例一直都不全,质量也堪忧,您说……太后和容妃到底什么心思?”
“急什么,清淡日子不好吗?”静嘉笑着反问。
她没说太后估计还在观望当中,至于容妃,想起这些时日去请安时,容妃眼神的躲避,她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这是想立牌坊还是拈酸吃醋呢?
不过她也不着急,饭一口一口吃,路一步一步走,都得稳妥着些方是正,左右她这投名状对太后和皇上来说都能叫他们满意,对于侍寝,静嘉真是有些抵触。
她那天中了算计后,除了热和带着酥麻的疼,对具体的过程她是不记得的,但后头躺的那三天实在是刻骨铭心。
她是想着,自己做皇上的爪牙,让自己有用比较重吧?对静嘉来说,她对自己下得了狠手,可若非必,她也不会自找罪受呀,她又不傻。
侍寝成为别人眼中钉不说,万一有个身孕,凭她如今的身份那就是往死路上奔,别看后宫都仿佛春风拂面似的和气,暗地里咬人一个比一个狠。
就还是那句话,没必,她想走的路跟别的妃嫔不一样,脑子清醒些就够了。
杜若还是忍不住叹气:“可一
直花银子也不是个事儿,您就是银子再多,早晚花没了银子,咱们就扎脖儿了。”
静嘉瞧她这小老太太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好了,你这还伤着就别劳这么些神,份例的事儿我放在心上呢。等着吧,不了多久咱们日子就好过了。”
杜若疑惑看着主子,见静嘉只是懒洋洋笑,她只得压下心思。
可她叫小主过去总报喜不报忧的性子给弄怕了,自打冲了一回在前头,杜若就将自觉站在保护者的位子上,不免多担忧几分。
好在静嘉所说的不了多久倒是真没过太久,第二日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过后,静嘉就叫太后给留下了。
“哀家瞧着你这脸色还是有些不见好,你若缺了什么,尽管跟哀家说,可别只肚儿里咽着委屈。”太后瞧着静嘉亲热。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她都冷眼瞧着,没人敢往死里欺负静嘉,可内务府整顿过后,因为端亲王在,太后想做点子什么倒是比过去还方便。
丽景轩份例领不全,各处也没多照顾过,静嘉那日子过得跟没宠的常在答应之流差不多少,连一般贵人都比不得。
可静嘉从没表现过丝毫怨怼,不管是在何处,见了太后和容妃,一直如同还没进后宫时候似的,尽心尽力伺候,永远是个笑模样。
太后心里很满意,这聪明人也有聪明人的好处,起码她看得清自己的处境,不会多抱无用的心思。
至于以后压不压的住,太后扫了眼安静喝茶的容妃,心里叹口气,总归她死前怎么也能把这个榆木疙瘩给教开了窍就是。
静嘉抿出吉利的笑模样,声音如过去般柔婉#听:“瞧老祖宗说的,有您照料着,奴才如今的日子比起过去那可跟掉蜜罐里一样了,昨儿个奴才的丫头还说呢,说奴才比在安国公府时都胖些了,连肤色都养回来些,奴才高兴得很。”
其实她不只是胖了些,她还白了好些,如今是再看不出自己调理的药被人换了才怪,只细寻思一下就知是皇上的手笔,若太后知定不会留她。
既然皇上不爱看不好看的,她也只能慢慢将肤色往回找
补,还不是露底儿的好时候,现在她每日出门,都花大半个时辰将五官勾勒得不起眼些。
“这倒是,可见宫里这风还是养人。”太后笑,扫了容妃一眼,意有所指,“我倒是瞧着蕙岚这几日皮子有些,过会儿你跟安贵人一起走,也好讨教讨教。宫里的女人,若是没心肠打扮自己,可就没什么路走咯。”
容妃略不自然笑着点头:“都听姑爸爸的,我也好久没跟妹妹亲香亲香了。”
静嘉心□□味出点子意思,从善如流恭敬跟着容妃出来慈宁宫,略后退一步,等容妃上轿子。
“一年没看见下雪了,这雪倒是好看,坐久了身子也乏,咱们走走吧。”出来慈宁宫容妃放松了些,对静嘉笑。
静嘉点头:“那容主儿小心些脚下。”
“如今你我是姐妹,叫姐姐就是了。”容妃不看她,自顾慢慢走在前头,语气倒是跟过去般亲热。
“听姐姐的。”静嘉不多说话,她能看得出容妃有话跟她说。
二人穿过永康右门,站在隆宗门前甬上,容妃突然停下脚步,扭过头看着静嘉。
“瞧你这老稳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小丫头,倒是跟刚进宫的时候一个模样。”过了会儿容妃突然。
静嘉笑着应声:“姐姐说的是,奴才打小养成的脾气,也习惯了。”
容妃跟着笑出来,眼神有些复杂:“听你这么一说,我又觉得,妹妹也变了些样子,比刚进宫的时候好看了,只笑得时候好像少了些。”
“都说近朱者赤,见天儿跟在老祖宗和姐姐身边,若是不能好看些,那奴才得多丑呀。”静嘉兹当听不懂容妃话中的意思,笑着调侃。
“你呀,这张嘴倒是巧的,满宫就没一个顶得上你会说话的。”容妃叫静嘉逗得笑容真切许多,态度也自然了些,随即她走在前头,“过去没进宫的时候,我总想着将来生个孩子一定得像你这么嘴巧,会夸人才能过得好,只一直也没这个福分。”
静嘉只是听着,并不言声儿。
容妃扭头笑着看她,眸子里说不出是酸意还是愧疚,声音故意轻快许
多:“如今倒是能指着妹妹
了,都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将来妹妹生个嘴儿更巧的,咱们一起养着如何?”
“您愿意给奴才这样的福分,奴才只有受宠若惊的。”静嘉笑意顿了顿,声音跟着轻了些,只也能听得出惆怅,“只是……奴才向来福薄,小时候又伤了身子,万岁爷又……只怕奴才没这个福分。”
容妃见静嘉说着,清凌凌的眸子盖上一层雾气,紧着眨了两下才又笑出来,不愿意将静嘉往皇上身边推的酸意迅速被愧疚盖过去,她上前拉住了静嘉的胳膊。
“妹妹别这么说,你是个讨喜的,谁看见你心里都高兴,万岁爷总不会一直不喜欢你,以后有机会了,我替你多说说,万岁爷总会知你的好。”
静嘉惊讶看着容妃,眸中恰当闪过惶恐和忐忑:“容主儿千万别——”
没敢说完,似是想起什么忌讳,静嘉深吸了口气,左右瞧了眼,见只有若柳和半夏在,这才压低声儿:“奴才满心肠只想着给容主儿打发些时间就够了,万岁爷……奴才在床上躺了三日,实在是慑于天威,万不敢多想的。”
容妃愣了下才听明白静嘉在说什么,蓦地红了脸,这……她跟皇上的敦一直都是不冷不淡的,说实话就是初次侍寝也没太大的不适,可容妃不傻,她知那日万岁爷和静嘉都是中了药的,这是……被吓着了?
什么醋意和愧疚,甚至想着静嘉可能会有孩子的复杂统统都叫尴尬给代替了,若说万岁爷不喜她还能想法子,可静嘉害怕这档子事,那可怎么整?
“咳咳……那个,你侍寝那时候不能以常理论,正常样子……哎呀,过些时日叫刘佳嬷嬷跟你说说你就知了,你,你别怕。”容妃话出口,莫名磕磕巴巴,也没啥伤春悲秋心思了,臊得她只想赶紧回自己宫里。
这事儿她是真不定,还是留给姑爸爸解决吧。
静嘉也红着脸不说话,两个人尴尬站在原地待了会儿,一阵冷风儿刮过来。
静嘉赶紧开口:“容主儿,天儿也太冷了,您赶紧回去吧,别冻着。”
“对对对,你身子也不好,赶紧回吧,
下回没这么冷再聊。”容妃松了口气,语速都快了三分。
两个人飞速分扬镳,等话由着若柳传到慈宁宫时,太后差点没把茶给喷出来。
“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身子不好还可以养,可若打心底害怕,这……皇帝又是个刻薄性儿,别人不乐意,他指定也不能乐意。”太后扶着脑袋叹气。
这想给海东青喂口,谁能想到养膘时候还能吃伤了它就光想吃素?那还怎么熬?
刘佳嬷嬷迟疑:“如此不是更好些吗?就当容主儿身边多养了个奴才,她没个傍身的子嗣,以后也只能依靠您和容主儿不是?”
“糊涂!”太后轻斥,“你忘了她还有兄弟?谁能保证安宝赫一辈子起不来?她那么聪明的性子,难保一点猜不出哀家的心思,若是不能有个孩子在蕙岚手里,叫鹰啄了眼可怎么办?”
能让女人生孩子的药多了去了,将养好身子就行。侍寝是必然的,甚至受宠些也无妨,静嘉若在皇帝跟前一点话都说不上,作用可就少了一半儿。
皇帝把安宝赫安排在丰台大营,那里又是成郡王管着谁也不上手,听说往上爬的速度不慢,太后从来不会小看任何人,绝不能让静嘉有反噬的可能。
刘佳嬷嬷赶忙安抚:“那万岁爷若是翻了她的牌子,老奴提前给安贵人说说?安贵人打小就没亲娘,估着对这些事儿也是不懂。”
太后定下心神,觉得这是个法子:“不管她想不想伺候,由不得她拒绝,你叫若柳带话给蕙岚,让她早些吹吹风儿,若是不成我再跟皇帝说。”
本来太后还没这么急,得知静嘉心思,她倒是有点坐不住了。
太后知中秋那日静嘉遭了大罪,后来躺了那么久就看得出来,谁也不知她抵触成什么样儿,就算是送到龙榻上,若她表现太不好,反而叫皇帝生气。
“你记得温和些,跟她说仔细些,再有,叫常久忠淘换几本上好的避火册子给她。”太后想了想叮嘱。
刘佳嬷嬷点头应下:“交给老奴就是了。”没吃过猪还没见过猪跑吗?不行她还能叫常久忠去打听,别看太监没根儿,
对这里头的事儿门清着呢。
等进了十一月,天儿越发的冷,内务府那头经过两个月整顿,有纳喇淮骏跟端亲王面前卖着乖,倒是很叫纳喇府松了口气。
虽然是打发了很多包衣,也罚了不少人,甚至还有几个掉了脑袋的,可那也是吃相实在太难看的。
大部分有端亲王在其中说和,都还安稳端坐内务府里,即便后来新安排的职务,好些也都是从跟纳喇家交好的包衣氏族里挑出来的。
有醇亲王严谨盯着,不管是有什么心思的,一时都不敢太过分,有几个过去太过分的小包衣家族被抄了家,总体来说这次整顿算得上是温和。
纳喇家也损了些人脉,只是纳喇费馨虽还在府中闭门思过,仍然安心不少。有纳喇淮骏在,端亲王态度一直不错,哪怕是损失些利益,没伤到根本就是万幸。
这就足够了,不管内务府多展扬,总归是奴才,也是他们过去被惯大了心思,这才失了分寸,以后多注意些,长久发展方是老理儿。
纳喇费馨没少夸淮骏事儿办得漂亮,见他在御前仍得万岁爷信重,纳喇府里,淮骏的生母从小院子搬进了更致的院落,连齐氏对他态度都好了不少,被纳喇辉图带在身边教导的嫡四子纳喇丰生额,跟淮骏这个大哥也日渐亲近。
好不容易算是理顺了身边的关系,有了一定的说话权,纳喇淮骏趁着内务府整顿时候,将跟他交好的陈副掌事不#声色推到了广储司掌事位子上。
知,各司掌事乃仅次于由包衣世家担任司库的三品官,不算太监里最展扬的,却是油最多的,属从四品职位。
陈管事本就亲近纳喇淮骏,这下子从六品一下子蹦了近两阶,更是对纳喇淮骏死心塌地,满是肝脑涂地的心思。
纳喇淮骏用不着他肝脑涂地,只鸟悄儿吩咐他一件事儿,并不算难办,陈掌事眼睛眨都没眨就答应了。
于是在静嘉无奈地努力憋红脸听刘佳嬷嬷跟她启蒙时,趁着太后时不时打赏,内务府无声无息就将丽景轩西配殿里的东西给换了个遍。
过去缺的份例加倍补回来不说,那质量比好些嫔位上
都好些,红罗炭一下子就给送来了二十斤,堆在了耳房里,叫杜若都看着心惊。
“小主,这些都是老祖宗派人给送过来的吗?”杜若问完脸发白。
她再笨也知马无夜草不肥,东西给的这么好,这是小主豁出命去跟那些胭脂虎斗吗?
“不是老祖宗,该是个好心肠的。”静嘉笑得意味深长,那红罗炭是陈掌事的徒弟送过来的,给她捎了话的。
乾清宫内,皇帝捏着白玉棋子,脸色淡淡的:“都说什么了?”
“回万岁爷,倒也没说别的,就说知安贵人受苦了,以后能照顾的,广储司绝不含糊。”孙起行脑袋扎口,轻声回。
“呵呵……好,好奴才。”皇帝轻笑,听起来仿佛还挺高兴。
只叫孙起行听着,那白玉棋子被扔回棋盒儿里的脆响,带着点子叫人心头发慌的凉。
“去准备给承乾宫的赏赐。”皇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吩咐。
孙起行少见万岁爷这温和样子,却是半句话不敢多说,只躬身应:“嗻!”
作者有话说:皇帝:有些个男配哟,总是惦记别人家的媳妇儿,还是拿朕的东西惦记,不脸!
纳喇淮骏:是是是,那您到是给呀。
皇帝:……那,朕不得酝酿一下吗?当谁都跟你这么莽撞吗?一点都没有大局观,还御前侍卫,朕等着你保护……此处省略一千字。
孙起行:嗯,我家万岁爷吃醋就是这么清新脱俗。
皇帝:呸!
静嘉是真觉得有用比有宠重,所以……皇帝还有的气生,看皇帝还有好些醋喝,小可爱们不给他多浇灌点营养?嘿嘿~
日常日七哈,周末都日万~
感谢在2021-02-0701:30:15~2021-02-0720:5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虎涵1个;
感谢灌溉营养的小天使:范范梦游中、小猫20瓶;爱与爱过,隔了一个曾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