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光一年十月廿三, 南黎将军裴南亭自绝于天牢。
时值太子谢繁青才将刑部尚书李成元下狱,并在其家中查出贪墨的几百万两白银。
“殿下,殿下!臣冤枉啊!您是借臣一百个胆子, 臣也不敢假传荣禄皇帝圣旨,陷害裴将军啊!”
李成元在狱中哭天抢地, 瞧见身着紫棠锦衣的少年一撩衣摆坐在椅子上,喊冤之声便越发凄厉。
“凤尾坡幸存将士十三人, 皆指证崇宁军中守备广平携荣禄皇帝圣旨,『逼』将军裴南亭临时撤出部分崇宁军至凤尾坡,致使十万将士落入北魏圈套惨死……寺派去的人在广平处搜出你与他的通信, 此后他的证词也证了广平早前便与你有所联系,荣禄三年时, 你曾收受他千两白银, 以及一幅曾若山的闲居图,若非是你手眼通天,他广平至于平步青云, 成了崇宁军中守备?”
徐允嘉立在谢缈身侧,字字铿锵。
李成元神情一滞, 广平是他的乡, 小皇帝在位时, 他的确收了广平的银子。还有幅前朝曾若山的闲居图,随后他便为其疏通关系,令其一入崇宁军,便做了守备一职。
“殿下明鉴!还请殿下明鉴啊!臣虽与广平有所往,但臣绝对没有假传圣旨,与广平合谋害崇宁军啊!”李成元浑身是伤,他这多年与堂兄李适成一起享尽富贵, 受尽奉承,时受过此等刑罚?此刻只瞧见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摘下腰的白玉剑柄,刹纤薄的剑刃抽出,他便连忙喊冤,“臣与广平对质!面对质!”
“广平自知事情败『露』,已于昨夜,在牢内畏罪『自杀』。”
徐允嘉语气平淡地补充。
“什么?”
李成元惊,如今广平离奇死亡,些不知从哪儿钻出的凤尾坡崇宁军十万人中的十三个活口句句证词皆指向他。
“李人,怎么忽然不说话了?”谢缈站起身,到他的面前去,这阴冷的牢狱里,燃烧的火光跳跃,照见他张眼眉带笑的面庞,语带讥讽,“不是明鉴吗?”
如此近距离地望见这位太子殿下一双笑眼,李成元一霎汗『毛』倒竖,阴森寒意顺着脊骨爬上,他嘴唇抖动着,半晌才艰难开口,“殿下……是早想好这一步了么?”
是在窦海芳上奏之前吗?
是在之前,将他查了个底儿掉,否则怎么能这般真真假假的,将他与广平之的事牵连进更的阴谋中去?
若此事太子能查得到……么戚家呢?
李成元心中骇然。
怪不得,怪不得他之前将戚家孤女认作义女时,太子会是样的反应……
时他还以为,是太子『性』子乖戾,故意与陛下为难。
完了。
一切,完了。
“这件事,你堂兄可有份?”
谢缈不但不答他,反将剑刃轻抵李成元的脖颈,慢悠悠地问道。
剑刃冰冷,极为锋利的棱角轻易划破李成元的皮肉,他甚至不敢看眼前这少年的一双眼睛,浑身抖如筛糠,但听少年提及李适成,他仿佛终于窥见隐秘的一角,忽然恍悟位坐在龙椅上,言他们李氏兄弟有从龙之功的帝王真的打算。
“万般过错,皆是李成元一人所为,”
李成元面如死灰,垂下头,憋红一双浑浊的眼睛,几乎是从齿缝里吐『露』出一句话,“堂兄李适成……不知情。”
谢缈面上的笑意收敛,指骨用力的刹,剑锋刺入李成元的肩胛骨,惨叫声有些刺耳,他冷眼看着这老东西狰狞狼狈的面容,嗓音轻缓,“李氏兄弟,真是好得很。”
抽出剑刃,殷红的血珠顺着剑锋
滴落下,谢缈转过身往外去时,徐允嘉便立即命韩章带着认罪书上前,沾了血的印泥按在李成元的指腹,接着便在纸上留下一道红痕。
戚寸心一早便去了九重楼,直至黄昏时分未在紫垣河畔等到谢缈时,她才听赶的掌事宫女柳絮说,太傅裴寄清的亲子,南黎荣威将军裴南亭今晨自绝于天牢之内。
是谢缈的表兄。
寺遣人捉拿了刑部尚书李成元,此时谢缈正在天牢之中审问,戚寸心听了,即便决定先回东宫等他回,再去裴府探望裴寄清。
想起一身文雅气度的老人,总是孤零零地立在院中修剪常年油绿的松枝,戚寸心也不忍去想,这突然至的丧子之痛,会带给他怎样巨的打击。
“太子妃。”
入朱红宫巷时,戚寸心忽听身后有一道声音传。
她回过头,正瞧见身着黛蓝锦衣的青年不知时已立在不远处,他身后跟着几名宫娥太监,或见她回过头看向他,他便朝她笑了笑,又近几步。
戚寸心认得他的脸,是之前在宫外长街上,奉旨寻谢缈的二皇子谢詹泽,于是她轻轻颔首,唤了声:“二哥。”
“正去阳春宫见母妃,太子妃可是回东宫?”
谢詹泽脸上挂着温雅的笑意,说话的声音也是轻柔缓慢的,像个话本子里的谦谦君子。
“嗯。”
戚寸心应了一声,却也不知道再他说些什么,便道:“二哥,先了。”
她说完便转过身。
但谢詹泽在后头,却在看她腕上偶尔显『露』的只银铃铛,铃铛未响,便代表寄香蛊虫还在其中。
“太子妃嫁与繁青,可是出于自愿?”
戚寸心才出几步,便听身后传他的声音。
她步履一顿,回过头,“二哥是什么意思?”
谢詹泽状似意地瞥了一眼跟在她身侧的柳絮等人,他脸上仍然带着几分笑,伸手指了指她的手腕,又去看停在宫墙之上的两只银霜鸟,“只是对繁青有些担心。”
他回过头,再看向戚寸心时,他眼底添了几分忧愁之『色』,“太子妃应该知晓,与繁青虽是兄弟,却也并不了解他,在北魏六年,也不知他背负了些什么。”
“若是……”
他抿了一下唇,才又道:“若是他对你有什么不到之处,有能帮得上的,太子妃尽可以告诉。”
“比如这银珠手串,若太子妃除去这束缚,也有些法子。”
听见他这样一番话,戚寸心又不由随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腕上的银珠手串。
“不单单是待你,便是他与父皇之,近也常是针锋相对,闹得不太愉快……”谢詹泽轻叹了一声,随即道:“他会如此待你,想也是因为在北魏受了太多苦,所以他的『性』子才会与往常相径庭,但论如你二人是夫妻,替太子妃解开这手串的锁,希望你不怪他。”
他的这些话听起似乎处处是在为谢缈忧虑,满是一位兄长对于弟弟的关心,但戚寸心听着,却总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她『摸』着腕骨上的银珠手串,迎着谢詹泽的目光,她微微一笑,“的确知道这手串的铃铛里有什么,但想二哥是误会了。”
“戴着这颗铃铛,是自己愿意的,这是们在东陵成亲之前,太子送的定亲礼,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好,也没有怪他的意思。”
她抬头去看琉璃瓦上,羽『毛』银白如月辉浸霜的两只小鸟,“也多亏从东陵到缇阳是它们跟了一路,太子才能及时找到,不然的话,也许坐船了。”
谢詹泽一怔,他随之惊诧开口,“寄香蛊虫若是出,必会钻入你
的血肉之中,你真的不怕?”
“没什么好怕的,多谢二哥好意,但不用了。”
戚寸心朝他颔首,随即转过身才迈开两步,她一抬头便望见不远处一道颀长的身影。
夕阳金『色』的光影里,他紫棠『色』的衣袖风吹得微『荡』,身后半披的乌浓长发『色』的发带也随着几缕发丝晃『荡』着,浸润在光『色』里的样澄澈的眼,却是出奇的阴郁冷淡,像透不进光的漆黑深渊。
可她望着他时,她却又见他样一双眼睛弯起月亮般的弧度,忽启唇,唤她,“娘子,过。”
莫名的一股凉意在心底盘旋,戚寸心有一瞬踌躇,却还是迈开步子,朝他去。
谢詹泽明显察觉到,戚寸心朝少年去的这一刻,谢缈的双眼睛始终是停留在他的身上的,样的目光注视,阴戾沉冷,令人心底生寒。
但终,谢缈只是牵住姑娘的手,转身了。
散漫耀眼的一片夕阳余晖倾落于这朱红宫巷之,铃铛清脆的声响不绝,少年与少女的背影镀上刺眼的光晕,人看不真切。
入一片浓荫里,斑驳的光影穿梭于枝叶之洒了她和他满身,戚寸心握住他的手腕,皱起眉,“缈缈,手疼。”
他的力道有些,握得她腕骨生疼。
少年闻言,却忽然停下脚步。
一时柳絮和她身后的些宫娥太监便停在不远处,始终和他们夫妻两人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少年神情寡淡,好似漫不心般,伸出手去掀起她的一边衣袖,『露』出她腕骨上坠着颗银铃铛的银珠手串,他轻轻地拨弄了一下颗铃铛,霎时便有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响。
“娘子,你很讨厌它吗?”
他状似不意般,嗓音也极轻。
“……”
“你不能讨厌它。”
戚寸心才开口,便听他忽然又道。
他样一双清澈的眸子再度看向她的脸,“谁敢摘下它,谁去死。”
他的语气如此轻缓,说话他的目光却越过她,再度停留在一道黛蓝的影子身上。
“没有摘……”戚寸心愣愣地望着他,他触碰的手心也在发凉。
“知道。”
他忽然又朝她『露』出一个笑容,一双眼瞳里也好似冬日残冰刹消融,他的眉眼漂亮得不像话,他伸手触『摸』她的脸颊,“娘子,不会伤害你。”
他抱住她的腰,黏糊糊的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声音闷闷的,好像还藏了些委屈,“你以后不跟二哥说话,好不好?”
这也许是故意的撒娇,仿佛方才她所感受到的种凉意只是片刻的错觉,他的气息如此相近,她恍恍惚惚,隔了会儿,才回过神,问:“他跟说话,总不能不回答吧?”
“为什么不能?”
“你们皇家规矩很多的,这样的话,是不知礼数了。”戚寸心有点奈。
“你也不可以和他说话。”他揪住她的脸蛋。
“是说了呢?”
“会很生气。”
“……小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