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昭仪志骄气盈的坐下,周围人投来的或酸或嫉的目光,让她极为受用。这半月来她已见多了诸如此类的目光,于她而言,这无疑是她圣宠优渥的象征。
陈姑姑亲自过来给她奉上热茶。
岚昭仪示意旁边的大宫女代为接过,她自己则矜持的颔首示意。
陈姑姑面上笑容不变,奉完了茶就恭谨的退回原处。
这会皇后娘娘还没出来,在座妃嫔们都一如既往的候着。可与往常不同的是,今个可有人不再顾忌着贵妃娘娘在场,颇为自在的与人说说笑笑起来。动静还不小,咯咯咯的笑声不时地从某个方向传来。
安选侍僵白着脸被岚昭仪强拉着说笑,背着人的脊背却在颤抖。
岚昭仪快意极了,玩笑似的掐拧安选侍,娇嗔问她新染的丹蔻好不好看。
坤宁宫整个大殿半数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她们二人身上,看她们旁若无人的语笑喧哗。当然,主要是那岚昭仪在说笑。
庄妃拿了帕子掩掩上扬的唇角。不过刚得了三分颜色,这就迫不及待的要开起染坊来,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作吧,有本事就再作大些,看看那‘好性的’文贵妃能不能容她开起这染坊。
可让庄妃没想到的是,对方还真如她所想的般,大作了起来。
“贵妃姐姐。”
一声脆生生的唤声,冷不丁的响在还算安静的大殿里。
这一声如平地丢了个巨雷,惊得满殿的人齐刷刷朝她望去。
连庄妃都满眼惊叹的看去。她是知道这只窜天鸡能作,可万没想到对方真敢往死里作去。
文茵反应了一会,毕竟这个称呼于她而言陌生了些。
“贵妃姐姐在想什么这般入神,连妹妹叫你都没听见。”
岚昭仪捂嘴咯咯笑着,下巴却昂着,眼睛也看着文茵的脸。
她也不是完全不忐忑,可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完全压住了这股忐忑。她告诉自己从前自己是才人,可现在已是昭仪了,距离一宫主位的嫔只有一步之遥,也是有体面的妃嫔。况且,正如那些逢迎她的妃嫔们所说,宫里的位份高低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看圣宠,往往不得宠的高位妃嫔,见了得宠的低位妃嫔,还得要避让三分。
而贵妃娘娘的受宠程度,可不及她。
大概诸如此类想法给了她极足的勇气,所以这一回她敢抬了头直视那众妃嫔禁忌所在的方向。
因而她也终于得以看清楚了对方那清姿绝尘,美得让人自惭形秽的容貌。
岚昭仪拼命压住嫉色,告诉自己对方已过双十,再过几年便会年老色衰,而自己风华正茂年头正好,断能压过对方一头。
文茵于座上静了静,半会方从袅娜的茶烟中慢抬了眸。
“有事?”
“贵妃姐姐。”岚昭仪又唤了一声,咬字清晰,娇容灿若夏花,她笑盈盈的看着文茵的方向,娇俏又天真的模样,“我听说贵妃姐姐宫里的梅园此时梅花开的正旺,白雪红梅放眼观去景色极盛,妹妹素来喜梅,不知待会可否随姐姐去长信宫叨扰一番?”
整个殿里鸦雀无声。
突来的安静让岚昭仪也心里突了下。
其实刚入储秀宫那会,长信宫就派人特意与他们说了贵妃娘娘的忌讳。主要三点,一,不要与贵妃娘娘称姐道妹,二,不要到长信宫叨扰贵妃娘娘清净,三,不要将手伸到长信宫,更不要将长信宫的人当做筏子。三条禁忌,条条都是娘娘的大忌讳,不可触犯。若哪个不信邪非要以身试法,大可试试。
她慌了瞬,可随即又将那点不安强行压下了。
怕什么,她咬牙暗想。她说都说了,这会要中途缩回去,回头还不得被人看死了笑话,那她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再说,她还不信贵妃娘娘能不完全顾忌圣上的发作她。
殿内的气氛陷入前所未有的阒寂。
陈姑姑眼瞅着情况要遭,简直冷汗浃背。她焦急的频频往内殿的方向看去,盼着皇后娘娘能赶紧出来主持局面。
外殿这么大的动静,她不信皇后没有听见。
可内殿的方向安静如初,那毡帘始终垂着,丝毫不见皇后要出来的迹象。
陈姑姑等不及了,正待忍不住要亲自去内殿请人时,突的就听见贵妃平缓轻柔的问声。
“你确定?”
岚昭仪僵着脖子:“确定。”
文茵了然,她这是飘了啊。
“其一,我娘膝下女郎只我一人,日后姐姐妹妹的话就莫再叫了。其二,长信宫不招待其他妃嫔,这是满宫皆知的事,岚昭仪以后千万记住了。”
不等岚昭仪有何反应,文茵就偏眸问向于嬷嬷:“本宫的规矩都跟她们说了吗?”
柔婉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陈姑姑猛打了激灵。
在座的那些妃嫔们不少人正襟危坐起来,有那大胆的已经朝岚昭仪的方向看去,目光里有同情,也有看好戏的幸灾乐祸。还有个别妃嫔记忆犹新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于嬷嬷大声说道:“回娘娘,早在秀女入储秀宫的第一日,老奴就特意让人传了娘娘的规矩,三令五申的告诫过她们,断不能违背!”
文茵摩挲着手里的暖炉,平静的点点头。
“那就按规矩办罢。”
正襟危坐的妃嫔有种终于大锤落下、果真如此的尘埃落定感。
唯独新进妃嫔还不知这话意味着什么。不过很快她们就惊惧而深刻的领悟到这句话的含义。
贵妃娘娘那温温柔柔的声音几乎刚一落,那满脸凶相的于嬷嬷就直接绕案过来,一把揪过惊惧的岚昭仪,扬了巴掌直接甩了过去。
“啊!”
这一声惊叫不但是岚昭仪的,还有被吓的新进妃嫔们的。
进宫久些的妃嫔到底有些从前的经验,所以还能维持住体面,不过也还是抽了口冷气。
岚昭仪懵了一瞬,接着尖叫挣扎:“你敢,你这老婢……”
于嬷嬷反手又是一巴掌过来。岚昭仪哇的声哭了起来。
“好了。嬷嬷回来歇着吧。”
贵妃娘娘柔柔的一句话让于嬷嬷停了手。
于嬷嬷稍稍解恨,她当真是早看这屡屡挑衅长信宫的岚昭仪不顺眼了。
“文贵妃这是干什么!”
恰在此时,皇后训斥的声音在岚昭仪的哭声中响了起来。
众妃嫔寻声望去,便见一身郑重装扮的皇后扶着宫女手臂从内殿出来,一脸的不满与严厉。
“皇后娘娘替嫔妾做主……”
岚昭仪哭道。
皇后在岚昭仪面前停下,怜惜的将跪地的岚昭仪扶起,随即将斥责的目光直接落到身姿窈窕,眉目如画的女子身上。
“文贵妃,你不是素来最重规矩的吗!可正逢国事大喜之际,你却不顾身份,在坤宁宫喊打喊杀,置圣上后宫和乐的旨意不顾!你可知错!”
文茵缓缓起身,扶着于嬷嬷手臂来到皇后面前,欠身请罪。
“臣妾知罪,请皇后娘娘责罚。”
面前的人温温软软的说着,认罪的态度很诚恳也很干脆。皇后却噎了下,
有好几息没想到该如何回这话。
“那就……禁足罢。”
“臣妾领罚。”
对方的痛快认罚反倒让皇后心里郁结。她绷着嘴角看着拜在她面前的女子。眉目如画,清骨窈窕,偏又给给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模样,举手投足都是恰到好处的风情。便是此刻给人请罪,也是副不疾不徐的模样,嗓音细语柔柔,舒舒缓缓,仿佛流水一般在人心里流淌。
皇后抓了抓袖摆,再一次感到上天的不公平。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面前的女子,仿佛就是戏文中那集天地宠爱于一身的人。
“若不重罚,那这后宫就乱了套,本宫也无法向圣上交代。所以,就禁足你一个月吧,望文贵妃你以此为戒,莫要再犯。”
皇后话一出,陈姑姑却先急了,拼命的给皇后打眼色。
皇后却视而不见。其他妃嫔面面相觑。
“臣妾认罚。”
文茵起了身,再次轻搭着于嬷嬷手臂,施施然缓步回了座。
她依旧还是那副温婉安静的模样,不见动怒,也不见委屈,好似刚刚的那处罚对她造不成丝毫的影响与打击。
陈姑姑余光见到皇后描眉画唇的那张平凡面上怏怏不快的神色,暗下叹息。
皇后总想坐山观虎斗,可也不想想,身为六宫之主,眼睁睁看着后妃间起冲突,势必会在圣上哪里落了个管束不严、难堪大任的印象。为了别文贵妃苗头,却生生在圣上那落了不堪印象,当真得不偿失。
更何况,给文贵妃的这处罚……她再次叹息,有种心灰意冷的无力感。
“贵妃娘娘,听说您长信宫的梅花开得正盛。”
就在后妃各落了座,正稍有些许冷场之际,娴妃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妃嫔吃惊的抬头,既惊愕于娴妃突兀的找文贵妃说话,又震惊于娴妃这话的内容。
这句话可相当耳熟啊,就在刚不久,她们好似刚刚听过。
娴妃犹似未见包括皇后在内的人投来的诧色,眸光只看向文贵妃的方向,虔敬道:“大皇子素爱梅花,可嫔妾宫里的梅花开得委顿,实在不值得一赏,见大皇子失望嫔妾也于心不忍。听闻长信宫的梅花开得美不胜收,所以嫔妾就想厚颜朝您讨个情。”
大皇子濡慕的看着文茵:“文母妃,儿臣可以去您看吗?儿臣保证只乖乖的看,保证不弄坏您的梅林,也保证不打搅您。”
文茵摩挲着暖手炉,看着他们母子俩柔婉回道:“好啊。”
正在暗自想着,有皇后娘娘在场,贵妃娘娘可能不会对娴妃太过分的众妃嫔们,听了这句颇为干脆的回答,齐齐呆住。
“不过得等一月后了。”
已知了娴妃目的的文茵也不在此多留,撑案起了身。
于嬷嬷仔细给她披了斗篷,系好细带。
娴妃带着大皇子也忙起身,向文茵道谢。
“小事儿。”文茵轻笑。
众妃嫔齐吸气,忍不住去看岚昭仪那已经肿起来的脸。确定这真是小事儿?
岚昭仪气的快炸锅了,她觉得比起前头打她,这不打娴妃却更令她愤怒!凭什么光打她,不打娴妃!
她想质问,可余光瞥见于嬷嬷那双粗实的大手,刹那又不敢了。
文茵借故向皇后告退回宫。等她离开后,娴妃与庄妃也齐齐寻了由头,请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