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来喧闹的胡同和供销大楼隔着一条街。正是因为如此,李阳刚刚才没有找到。
当他飞快的跑到胡同附近时,那里已经有很多被热闹吸引来的路人了。透过一个个路人的脑袋缝,李阳看到并不宽敞的胡同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七八个身穿着草绿色制服的城管分为两拨,已经将胡同两端堵死,对一群小贩形成了瓮中捉鳖之势。而男女老少各异的小贩们,却仍然在飞快的收拾着摆在地上的商品。
“还他妈收拾?给我收了!”
随着一声大喊,如狼似虎的城管相拥而上,直接抢下了一个妇人手中的大三角兜。
“同志,同志我求求你行行好!这些鞋垫都是我点灯熬夜缝出来的啊!厂里停工了,一家老小都靠着这些鞋垫挣饭钱。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是啊同志,可怜可怜我们吧,厂里不发工资真的是没活路了!”
另一边,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死死的拽着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麻袋,对正在抢夺麻袋的城管不住鞠躬。可明显,这都是徒劳。
“我给你们活路谁给我活路?!收收收!”
为首的城管明显看惯了这种场面,心烦意乱的挥了挥手。那些城管队员得到了领头的指示,纷纷去收缴小贩手中的“赃物”。
“收我的货,姑奶奶跟你们拼啦!”
正在这时,小贩们中间一声变了调子的尖叫响起。
透过人群,李阳就看到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女人,一把松开了手中的三角兜,向她最近的城管扑了过去。
“哎卧槽!这娘们怎么咬人啊?松开,赶紧给我松开啊卧槽!啊!!!”
胳膊被那女人死死咬住,那城管吃痛下一脚就踹了过去,不偏不倚的就踹中了女人的大腿。
男人和女人在体力上的差距是巨大的,挨了一脚的女人闷哼一声,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看到她嘴角沾着血的面孔,李阳瞪大了眼睛。
一瞬间,眼泪就夺眶而出。
女人,就是他要找的祖美兰。
“我草你”
死死的盯着刚才动手的城管,李阳奋力挤开人群向胡同里冲去。
“我草泥马!”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国骂却先他一步,在胡同口炸响。
紧接着,一道魁梧的身影便冲将上去。一把拽住了刚才动手的城管,将他压在了地上!
随着李奉献的突然出现,本来还控制着局面的城管队伍顿时乱了套。眼见同事吃亏,一些正在抢夺小贩货物的城管队员纷纷过来解围,而抓住了这个空隙,那些本来被堵在胡同里的小贩们纷纷拿起装着货物的兜子,开始奔逃开来。
一片乱象之中,红着眼睛的李阳在地上捡起了一块砖头。
盯着胡同中跳着脚,一面指挥着队员制服李奉献两口子,一面用自己的身体阻挡着其他小贩逃跑的城管队长,他悄悄的摸了上去。
嗖!
板砖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
嘭!
紧接着一声闷响,在纷乱的胡同里爆开。
“队长!”
乱成一团的城管队员里,有人大喊了一声。
“谁?谁他妈动的手?”
看到捂着脑袋,痛苦瘫倒在地上的队长,被扯碎了制服打掉了帽子,毫无形象可言的城管们再顾不得其他。纷纷放开李奉献和祖美兰,围了上去。
趁着这个功夫,躲在人群中的李阳不再犹豫,直接跑进胡同,一把拉起地上的李奉献和祖美兰,从胡同的另一侧狂奔而去。
被他拽着,祖美兰还不忘回身去找那个装满着毛巾和袜子的三角兜。
“货!哎我的货!”
“别管那些了,赶紧跑!”
李阳手上加了把力气,死死的拽紧了这个要财不要命的笨女人,飞也似的逃离了现场
“呼,呼,呼,呼老弟,你,你怎么来了?”
一口气跑了十多分钟,跑的肺都要炸开了,三人才找了个逼仄的胡同蹲了下去。
喘着粗气的李奉献看着满头大汗的李阳,上气不接下气的问到。
李阳摆了摆手,他看向了祖美兰。
她的嘴角沾着血丝,脸上的尘土和汗水混杂在一起,蜿蜒出一条条微小的黄河。
“没事儿吧?”
李阳满是心疼的伸出手,将她脸上的污渍擦去了。
“没,没事儿!那些生儿子没**的,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练摊的。哎?大兄弟你谁啊?”
祖美兰相当爷们的挥了挥手,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小年轻她并不认识。
就算是年轻二十多岁,祖美兰也还是那个永远慢半拍,反射弧比别人长一截的祖美兰。
想起刚才李阳过于亲昵的动作,她皱起了鼻子。
“你刚摸我脸干什么?我家爷们还在呢!”
感受到身旁的李奉献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怪异,李阳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他忘了现在的身份,自己从生物学上不是李奉献和祖美兰的儿子了。
此时此刻,他俩的宝贝儿子李小阳,正没心没肺的在家看《僵尸叔叔》呢。
咧了咧嘴,李阳看向了李奉献。
“不好意思,嫂子长得有点像我一个姐姐。情不自禁”
或许是刚才被李阳解了围,李奉献倒也没较真,只是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老弟,你怎么来这儿了?”
“啊。”
我能说我是过来看我妈的吗?
李阳眨了眨眼睛。
既然不能,那就只能撒谎了。
“刚才你从我家里走了之后,我突然想起来挺多过日子的东西都没买。想着过来一起买一下,刚走到这边就看到你和嫂子有麻烦。”
李阳的谎话还算合理。
想起刚才惊险的一幕,李奉献平复了一会呼吸,从兜里掏出了一盒皱巴巴的香烟递到了李阳的面前。
李阳摇了摇头。
他其实会抽烟,但是面对李奉献敬过来的烟,他有一种被支配的恐惧感。
这种恐惧感来源于17岁那年,那个时候李奉献同志也是像现在这样,和蔼的递过来了一支烟。年少无知的李阳以为这是父亲对儿子成人的认可,便熟练的接了过来,并点燃抽了一口。
结果,那一晚皮带打在屁股上的感觉特别酸爽。
现在看见李奉献递烟,李阳下意识的屁股疼。
就在两个男人默默无语的时候,靠墙蹲在地上的祖美兰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突然的一嗓子,给李奉献吓得一哆嗦,手中刚刚点着的烟差点掉在裤裆上。
手忙脚乱的拍散裤子上的火星,李奉献瞪起了眼睛。
“你咋啦?”
“货!我的货!没了,都没了!儿子说想吃孜然肉片,我还想着等这批货卖的差不多了,回去给他买斤羊肉,让他好好吃一顿呢。没了,全没啦!”
祖美兰扯着嗓门,在胡同里嚎啕了开来。
看着她长得老大的嘴和扑朔着砸到地上的眼泪,李阳的眼圈又红了。
在他的记忆里,祖美兰就是个神经跟擀面杖那么粗的妈。经常忘这忘那,丢三落四。
曾经自己提的无数个要求,都被祖美兰忘的一干二净。比如考试之后的奖励,比如想吃的东西往往自己的心心念念,到了祖美兰这往往都成了一句“哎呀,妈给忘了!”亦或者是“下次,下次一定!”
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回到现在,他忽然意识到很可能祖美兰并不是忘记。
而是作为一个能力极其有限的母亲,很多在李阳小时候看来理所当然的要求,她真的没有能力去满足。
就比如曾经让自己失望了很久的孜然肉片。他清楚的记得,当时祖美兰的回答是“你看,妈给忘了,下个月妈肯定给你做!”
记忆对照着现实,让李阳的眼睛开始发烧。
他记得因为这顿孜然肉片没有吃到,他在地上打了滚。
他并不知道,这顿失约的孜然肉片背后,祖美兰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祖美兰那时满是歉疚的眼神,现在想想该是多么的无奈和心酸!
为了掩饰即将掉下来的眼泪,他背过了身去。
“货没了咱们再进,你哭个什么嘛。”
另一边的李奉献吧嗒了一口烟,说话的底气不是很足。
“你说的轻巧!钱呢?那批货一百多块钱呢!这才刚进回来,就买了十几块,就没了。你拿什么进货啊?哇”
听着胡同里带着回音的男默女泪,李阳偷偷的抹了把眼角。
随即他站起身来,一把扯住了李奉献,一把扯住了祖美兰。
“走。”
“去哪儿?”
李奉献看着走在前头的李阳,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买羊肉,回家。”
李阳头也没回,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