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对当下这个时代并不陌生,可听完了胡大胜的经历之后,李阳还是忍不住暗自唏嘘。
他和胡小宝是从小的玩伴,自然也知道胡大胜的经历。
别看胡大胜现在混成这个样子,可是前些年整个职工大院里说过的比胡大胜好的,可真没几个。
至少在92年以前,印刷厂的工作可是让大院里很多人眼红。
那个时候的印刷厂,因为要承接印刷各种文件和资料,甚至是一些需要整个林业局学习的中央指示精神,妥妥的是重点单位。
在印刷一些未经公布的政策时候,厂里的职工都是要签保密协议的。而在印刷过程中,通常都会有林业局的保卫科,甚至是公安局的民警驻守,以保证文件信息不会外泄。
可以说林业局里要是有个什么新政策新消息,除了那些坐机关的领导之外,印刷厂职工肯定是第一个知道的。因为这个,印刷厂的职工在很多人眼里都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更别提印刷厂有纸张福利。
这年头家家户户入冬之前都要糊墙糊窗户缝,每到这个时候印刷厂的职工都是街坊邻里眼里的香饽饽。寻常人家为了入冬前糊墙糊窗户,往往老早就开始收集旧报纸和废纸。这些质地不同,花里胡哨的报纸糊完的墙面和窗户缝虽然也能挡住冬日的寒风,可是却实打实的说不上美观。
印刷厂的职工可以从厂里搞出大量的牛皮纸,谁家要是有在印刷厂上班的亲戚,不用看别的方面。就看冬天时候窗户和屋里墙面上那整齐厚实,又美观又使用的牛皮纸,便可管中窥豹。
而胡大胜,在92年的时候就已经是印刷厂的车间工长。那个时候的胡大胜,一直都是职工大院街坊们讨好和羡慕的对象。
可是现在,被妻子当众揭开了家中境况的胡大胜,只是低着头喝闷酒,已经完全没有当初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甚至都不敢抬头。
胡大胜家的这一番插曲,很快就被喜宴的气氛给盖了过去。
酒过三轮菜过五味,各个桌就开始挨个给于老爷子敬酒祝寿,气氛很快就热烈了起来。
身为寿星之子,于老四自然高兴坏了。觥筹交错间,一晃眼儿的功夫三个多小时很快过去。
直到晚上十点多,李阳才和李奉献一起,扶着脚步虚浮的于老四回到了家中
于老爷子今天涨了脸,高兴之下喝了点儿酒。本来身子骨就虚,回到家后便禁不住困意睡去。
喝多了的于老四可没他爹省心,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好过了点。
于家的大屋里,为于老四递了一杯热水,看着这货终于不再想吐了,李阳这才松了口气脱力般躺在了那副大炕上。
“唉、没成想,大胜现在能过成这个样子。”
刚刚醒了酒的于老四,忽然叹了口气。
听到他这一声叹息,坐在炕沿边也没少喝的李奉献也幽幽的应和了一声。
“是啊,我刚结婚那会儿,大胜家过的多好。我现在还记得生小阳那年,那个时候孩子他妈没奶,大胜知道之后二话不说,就去弄了两只老母鸡那个时候农贸市场买东西还用粮票呢。”
“可不是。”
谈起以前,于老四也唏嘘道:“91年那会儿,咱大院哪有彩电啊。大胜家头一个买彩电的,好家伙我第一次知原来电视剧拍出来是带色的。那会儿天天晚上凑大胜家去看《渴望》,当时我还没玩股票在厂里瞎混呢。就是那一阵,我他娘的在心里发誓必须的赚大钱,说什么也得买个彩电放家里,让左邻右舍都上我们家看电视剧,也想大胜那么风光一下!没成想现在唉。要说这人,未来什么样真是不好预料。”
说到这儿,于老四兀自摇了摇头,“要是看大胜的话,回头想想我把厂里的活儿辞了,这一步还真走对了。那个时候都觉得在厂里有个铁饭碗一辈子吃喝不愁,可现在看嗨,还得是做个生意什么的。我想好了,这两天我就出去找找看,看看有没有什么好项目。对了奉献,一会儿我给你拿五百块钱,明天你去一趟大胜家里替我给他。”
“你自己怎么不去?”李奉献纳闷。
“傻呀你!一个是以前咱们院里这一批青年里我混的最差,大胜混的最好。现在大家伙都知道我赚钱了,他却过成这样。我过去给他送钱,大胜心里能舒服吗?二个是今天挺多人找我借钱我都没应,让别人知道我主动给大胜送钱肯定家门槛就被踩破了啊。”
李奉献细一想,觉得这么安排倒也稳妥,便点头道:“嗯,成。那明天我也拿五百过去,凑一千给大胜送过去,算是救个急。”
躺在炕上,听着二人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李阳突然神淡淡一笑。
他始终忘不了的,就是职工大院里的这份人情味儿。
虽然大家平日里难免有些小口舌啊,小争端啊。可要说知道谁家难了,只要是家里能揭开锅的,都不会看笑话。
但同时他也心里也清楚,胡大胜一家的情况,不是简单凑一千块钱就能解决的。
第一印刷厂只要还拖着,胡大胜就肯定还要过这样的日子。
想到这儿,李阳突然神色一动,从炕上坐起了身来。
“四哥,刚才你说想要找个项目?”
还以为他睡着了的于老四吓了一跳。
“对啊,咋了?”
李阳咧嘴一笑,道:“刚才喝酒的时候胡哥不是说林业局不是想把他们印刷厂对外承包转让么,你为啥不直接把这个厂接下来?”
李阳不是随便那么一说的。
印刷厂现在确实是亏损,但是刚才在饭桌上和胡大胜聊了一番之后,他知道印刷厂的亏损并不是因为业务不行,而是多方面的原因。一个是因为被三角债压着,明明是生产了赚钱了,盈利却都被拖进了复杂的债务关系里面。
另一个,则是因为厂子的经营范围始终都局限在林业局内部。
这个事儿还得从印刷厂成立的初衷说起;林业局是一个以林木加工为主要产业的生产单位,但是林木加工不仅仅是把树砍倒了做成原木,更是会生产成为包括木板木方在内的多种衍生产品。印刷厂一开始设立,一个是为了印刷内部报纸和文件资料,另一个就是为了给局里的木板厂啊,木方厂啊,地板厂啊这些生产单位提供包装服务。
其实从经营范围上看来,印刷厂的业务能力还是很强的,综合了平面印刷和各种包装在内的多种业务。只是被从属关系限制,经营范围始终局限在林业局里。
如果抛出去这两个层面,印刷厂其实是挺有潜力的。
印刷这个行当其实不是什么新鲜行当,但是不管计划经济时代也好市场经济时代也罢,只要是社会还有生产那就绝对离不开印刷。
比如包装啊,各种商品的宣传物料之类的东西,都需要印刷厂。
96年,正是国家计划经济落幕,市场经济蓬勃发展的关键点。在未来,也来越多的私营企业涌现,印刷这个行业肯定也是要随着蓬勃的经济发展迎来红利期的。
但是仅仅是这些,还不足以让李阳游说于老四盘下印刷厂。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印刷厂的那块地皮。
胡大胜所在的印刷厂全城是“绥城林业局第一印刷厂”,位置就在林业局和绥城市区的交界处。这个位置现在看来,其实不咋样。除了靠着一条主干道交通还算方便之外,周围还是一片荒地。
可是在几年后,也就是千禧年左右,常驻人口突破了一百五十万的绥城市就会建立新区。而印刷厂那块总占地面积达到两平方公里的地皮,绝对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
李阳可是还记得千禧年左右,就连一轻厂那块地,最后还被转手卖了小两千万呢。
“嚯!你小子想坑死我是不是?”
可是于老四却被李阳的话又吓了一跳。
“好家伙,大胜都说厂子没希望了。你让我盘下来,我这小胳膊小腿的能禁得起这样的折腾吗?你是没去过第一印刷厂,光职工就一百来号人呢!不说别的,就说这个职工工资,按照一个人三百算,一个月开支都要好几万!”
李奉献明显也被李阳的大胆给吓到了,附和道:“是啊大阳,印刷厂要是效益好还行。俗话说买卖好不怕开销多,可现在印刷厂都停着工呢,这要是接过来没有进项,还得给职工发工资或者开遣散费,老四手里这几十万可还真就不算多。”
二人的局限,让李阳不禁暗笑。
他可太清楚这个时代国营小厂转让承包是咋回事了、
林业局现在整体亏损,根本无力顾霞类似印刷厂这样的配套企业。
他从后面回来的他知道,在98,99那两年林业局大肆“甩包袱”,清理那些亏损配套厂的时候,给出的可都是白菜价。
白菜到什么程度?
这么说吧,只要你可以安置厂子里原来的职工,或者给他们发工资,那妥了这厂是你的。
在这场所谓的“抓大放小,盘活减负”的私营承包风潮里,很多人都借着这个机遇发了大财。而更有一些人,是莫名其妙的发了财。
就比如李阳一个高中同学的父亲,原本是一家造纸厂的厂长。当初市里为了指标,强行让他承包了厂子。几万平方米的厂子,价值几百万的设备,直接象征性的作价一万块钱。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辞退厂里的职工,不能让那些职工为了讨要之前厂里欠的工资再去市里信访闹事。
而这个同学的父亲,就这么不情不愿的接了厂子,后来稀里糊涂成了千万富翁。
舔了舔嘴唇,将印刷厂的方方面面,包括那块地皮未来可能有的价值跟于老四细致的说了一遍,李阳挥了挥手。
“四哥,这个项目绝对可行。你要是真想找项目,就目前来看我真的觉得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
“没骗我?”
听完李阳的一番分析,于老四明显也活了心思。
“四哥,你看我像是骗你吗?”
李阳一摊手,无奈道:“大晚上的,我要是无聊我去睡觉多好?费得着跟你大半夜的,说的口干舌燥?你就听我的吧,这肯定是个机会。现在你在咱们职工大院声名远扬,大家伙都知道你有实力。你去找林业局领导谈谈,兴许就能捡着个大便宜。要是钱不够的话,我可以把手里的股票出一些,最后多少钱盘下来咱俩一人出一半,算是咱俩合伙。”
“你要这么说那成!”
听到李阳说合伙,于老四突然就信心万丈。
“我自己干肯定胆怵,可是要说你大阳跟我一起干,那我可就一点也不慌了。没说的,今天就这么着。明早上,我就去一趟局里,去会会商业处的那帮王八蛋!”
啪一声拍了下大腿,忽然有了奋斗目标的于老四酒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