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阳,赵天成可谓是“又爱又恨”。
其实赵天成和李阳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的几个月时间而已,但是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下来,李阳身上那种敢作敢为的锐意,以及灵活的头脑,让赵天成颇为欣赏。
可李阳身上的这种优点,恰恰有的时候也是缺点。
敢作敢为,有的时候也可以翻译成“胆大包天”。而灵活的头脑,有的时候也就是小心思多的意思。
“李阳啊李阳,要是别人敢当面跟我提这个要求,你说我会怎么回应他?”
似笑非笑的盯着李阳,赵天成低沉的问到。
李阳并没有被这种严肃唬住,面对赵天成的官威,故意嬉皮笑脸道:“那肯定是把他轰出去啊!”
“那你小子还敢跟我提这么离谱的要求?!”
李阳的明知故犯,把赵天成给气笑了。
“赵市长,这咱们两个可就得好好掰扯掰扯了。”
李阳一摊手,委屈道:“我之所以想搞这个木材加工厂,源头还是在于咱俩之前说的,中央应该很快就会正式推出全国范围内的国营企业放活工程,大量的国企工人下岗。这里面,也包括咱们绥城嘛。我想着搞个能吸纳劳动力多一些的产业,为您为咱们绥城即将产生的下岗大潮做一些准备。这才有了和林业局的合作,以及这个木材加工厂的一揽子事情。要不是想着为您分忧,您说我服装城搞的好好的,一天营业额十几万,消消停停在家干坐着纯利润都有三五万,我费劲巴力的去搞这个木材加工厂干嘛呀我?”
“你”
李阳这个逻辑,让赵天成深深的无语。
憋了半天,他才猛一挥手,道:“你小子可就还别跟我在这上纲上线!我就不信你做这个木材加工厂完全就是处于做善事,为了解决咱们绥城即将到来的下岗大潮!你敢说,你就没有一点想要赚钱的心思?”
这话说的可就诛心了。
但是李阳是谁?
穿越之前做过三年销售,别说是这种等级的diss,他之前应付过的难缠客户比赵天成说话可厉害多了!
面对赵天成的质问,他咧了咧嘴,无奈的笑道:“赵市长,我毕竟不是神仙,是个肉体凡胎不是。你要说我做这个木材厂想不想赚钱,那我不能昧良心说话。赚钱,肯定是想要赚钱的。但是赚钱和我想为咱们绥城市的广大下岗职工做点事情这一点,其实并不冲突。我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政府,也不可能丝毫没有底线去的救济那些生活不下去的人吧?您想想,咱们绥城市现在登记在册的国企职工一共有十几万人,就算是下岗三分之一,那也得五六万人啊!这么大的劳动力一下子释放到社会上,您这个副市长,能够保证咱们地方上没有任何的条件,每个月都给下岗职工发钱么?”
这话,着实是戳了赵天成的心窝子了。
面对李阳这一波反诛心,赵天成的脸一阵青白。
虽然此前李阳已经跟他分析了国家“国进民退,全面放活”之后可能发生的下岗大潮景象,但是每当听到李阳提起“数万劳动力一下子释放到社会”这个场景,他还是忍不住的一阵心悸。
对于一个城市的管理者来说,他深深的明白那将会是一场什么样的灾难!
失去了工作岗位的职工,就如同失去了纪律约束的士兵。
唯一的区别是,工人没有武器。
但没有经历来源,而且处于正当年的劳动力,势必会造成整个城市从生活质量,到治安层面等多方面的冲击。
甚至大学时候修过马哲和中国俄国**史的赵天成想过,全国范围内几百上千万的劳动力一旦释放,一个处理不好那可就是**的温床!
领导层有这个魄力,敢于在时代的浪潮前做下决定。但是对于赵天成这个地方的领导者来说来说,这足够他胆战心惊的。
注意到赵天成的心悸,李阳一摊手,道:“我是个生意人,我能够想到的,就只是通过生意这个方式,去应对即将来临的危机。我承认,可能这在您这个从政者看来,这种手段或许并不堂皇。但是我觉得,用生意的手段去做公益,总好过打着做公益的名号去做生意。赵市长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其实赵天成今天跟李阳说这些,也就是想敲打敲打李阳越来越过分的胃口。
可当李阳这话说完,赵天成一下子就愣住了。
看起来,李阳在木材加工厂这个事儿上,做出了一副唯利是图的牟利嘴脸。
可是按照他的这个逻辑往深了一想,赵天成却觉得颇有一番他此前未曾考虑过的道理!
他并不反感李阳。
在官场混久了,见得多的是口蜜腹剑的伪君子。像李阳这样,干脆开诚布公的真小人,反倒是令人格外容易接受了。
“好一个用生意的手段去做公益,好过打着做公益的名号去做生意。”
将李阳的话反复咀嚼了半天,赵天成摇头一笑。
“冲你今天这句话,咱们俩刚才这口水架,就算是没白打。李阳啊李阳,你这是变着法的在敲打我啊。”
用手指虚点了李阳一下,赵天成的笑容中既有无奈,又有着掩饰不住的欣赏。
李阳不好意思的一笑,心说这话可不是我的原创。
是当下的九六年还在四处碰壁,搞什么中国黄页的马老板在二十年后提出来的。
“赵市长,不是敲打。我只是跟您讲道理罢了,你知道的,木材加工这个产业是个密集劳动力产业,这个行业虽然也是机械加工领域,但是在各个加工和运输环节,需要大量的人力岗位不说,而且能够催生一大批的相关配套岗位和商机出来。
咱们就不说别的,我这个木材厂真的要是做起来了,每天出货进货,是不是需要运输?我可以组建一个运输公司,或者外包给其他的运输公司吧?每天等待进货出货的时候,那些等待装车的运输车司机是不是要吃饭休息?那么在我的工厂附近,是不是就能吸引一批人做点卖早餐快餐之类的小买卖的人?
再往深了一步,如果说我这个木材加工厂规模大了,我完全可以把粗加工这道费力还耗时的程序外包出去,这是不是又间接的为其他小型加工厂创造了用工需求?这些道理您都懂的,我现在所做的一切,跟您要求的这一切,一方面的确是我想把这个木材加工厂做好做大,另一方面,其实也正是想咱们两个之前说的那样,创造更多的工作岗位,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吸纳大量的闲置劳动力啊!”
咚咚咚
随着李阳的游说完毕,赵天成的手指在办公桌上颇有韵律的敲击着。
过了好半晌,他才终于用手掌狠狠的拍了拍桌子。
“成。”
废了好大的劲儿,赵天成答应的却显得有些轻描淡写了。
“李阳啊,我赵天成不是没给别人开过绿灯。但是你这一次,我是彻底心服口服了。城建局那面,我会亲自过去知会。但是这个事儿,不是白做的。就像你说的,用生意的手段去做公益。那咱们两个也在商言商,现在咱们俩不是什么领导和个体的关系,你就当我是投资你的甲方。我帮你拿下绥城市将来所有建设项目建材用材的订单,但同时我也需要你给我出一份承诺书。将来咱们绥城市真的陷入下岗浪潮中时,你这个木材加工厂,必须给我尽最大可能的吸纳闲置劳动力!当然,我不可能说让你一个木材加工厂吸纳几万人,咱们今天就定个指标,或者说是标准,如何?”
“啊?”
李阳没想到,赵天成刚才那么长时间竟然是在琢磨这个问题。
他扬了扬眉毛,试探着问道:“那赵市长认为,什么标准比较合适?”
“那按照你这个厂子的产值来算!现在咱们绥城的大型国企,一般来说大致每创造一百万产值,需要用二十到二十五个职工。考虑到目前国营厂的机构比较臃肿,我就给你定到十五个人。也就是说,你这个木材加工厂,每创造一百万的产值,就需要给我安置十五个下岗职工。这个标准,不高吧?”
你还想要哪样?
李阳咧了咧嘴。
也就是说,自己这工厂还没建起来呢,这用人规模就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这要是木材厂年产值达到一千万,就得用一百五十人。要是达到一个亿,就得带动一千五百人就业——这还是最低标准。
可是想到未来几年房地产和建材行业的前景,李阳还是忍下了继续和赵天成讨价还价的冲动。
“行!赵市长开这个口,这事儿我应了!”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看到李阳答应的豪爽,赵天成哈哈一笑,扶案而起。
“那就这么说定了,答应你的事情我今天就落实,我也希望你那个木材加工厂尽快的搞起来。李阳,时间不等人,你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但是我倒是隐隐觉得历史的浪潮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李阳,赵天成凝重说到。
迎着他的目光,李阳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赵天成办公桌上面那一套有些土气,看起来很是笨重的台历。
那种台历李阳家里也有一个,在不久后的将来,它就会因为蹩脚的设计和粗糙的印刷质量而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一如此前被工人阶级信奉了几十年的“铁饭碗”体制一样。
而现在,那上面显示着黄历,印刷着"生活小妙招",以及一篇“叶公好龙”成语小故事的台历上,日期显示着1996年11月26日。
再有一个月零四天,这本厚厚的台历就会走到它的尽头。
而它的继任者,也就是1997年的台历,将会是承载着中国近代史上最浓墨重彩的那一本。
在这一年,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将会永远离开,久别百年的游子将会回归祖国母亲的怀抱。
在这一年,灰姑娘王妃戴安娜将会因车祸香消玉殒,金融危机将会吞噬东南亚,克隆羊多莉将会在科学界掀起一场科技和伦理的探讨与浪潮。
在这一年,影响了整整一代人的下岗浪潮,将会彻底掀开篇章,为四十年的改革开放进程,添上一抹未经历者难知其痛的,难以抹去苦涩!
“好。”
将目光从台里上移开,李阳深吸了口气。
这一个字,说的格外坚定
之后的几天,李阳便和李奉义一起,投入到了对林业局红旗木材加工厂的重启工作之中。
红旗木材加工厂的规模其实不小,如果算上厂区堆放木材的大仓,面积几乎有四个印刷厂那么大。
光是用于木材加工的车间,就有足足六个。
只是因为设计观念老旧,这几个车间的规模都不大。各个车间之间还是最原始的那种加工方式,并非是流水作业线设计。
虽然厂子是租赁来的,但是在租赁之初,李阳就已经得到了王文玺的承诺。
在不损毁加工厂主体建筑结构的情况下,允许依据具体的生产需求,对车间进行适当改造。
和李奉义一起,按照当下比较成熟的流水作业方式,对六个车间进行了大门扩宽,车间之间的轻轨铺设,以及在两个初加工车间又多架设了两个可以升举大直径原木的吊车之后,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的中旬。
此前林业局那面定下的第一笔木材订单,也已经全部到位了。
十二月十六日,一大早。
初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笼罩了绥城的天地。
“呵!好家伙,外面这雪下的可真大啊!”
将黑色高领毛衣上鹅毛般的雪片拍打下去,李阳又在门口跺了跺脚,将鞋面上的雪粒子留在了门口。
看到他头发上全是雪沫子,端着饭碗的祖美兰弯着眼睛顺手递过去了一块抹布。
“是啊,上一次小雪没站住,下来第二天就全化了。这一次这雪啊,算是彻底站住了。冬天到了啊。”
“妈,我们代课班主任昨晚上告诉我们了。要是今天下雪的话,值日生要从家带柴禾去学校。学校教室里要接炉子了。”
一旁,端着饭碗的李小阳嚷嚷了一声。
“成,那一会妈给你绑一打柴禾,让你大阳叔上班的时候给你放后备箱里捎带学校去。哎对了,你们林老师请假这都快二十天了吧?大阳,小婉怎么还没回来呢?”
面对祖美兰的询问,头发稍长,从平头变成了碎发却仍然难掩精神的李阳呵呵一笑。
“今儿晚上到家。我今儿先去谈生意,晚上去火车站接她。大哥,快点吃啊。一会儿我约了个出口代理商过来看成品。”
“哎!得了。”
随着李阳一声招呼,门头吃饭的李奉义大声招呼了一声。
窗外的鹅毛大雪,掩不住这小家里面的一片生机。
“瑞雪,兆丰年呐。”
吃完了饭,正吸溜着一碗掺了白糖的鸡蛋水的李太山老爷子,感慨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