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最新一期的森工报报纸,李阳和于老四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报纸头版头条的具体内容之上。
将开篇那几大段的废话自动过滤之后,二人很快便将报道的内容看罢。
见李阳收起了目光,早就按捺不住的于老四气的将报纸狠狠一抖,用手指着报道后半段的几行铅字,怒道:
“他妈的,森工这是存心想要跟咱们过不去了啊!你瞧瞧这他娘的干的是什么事?”
“利用现有的森林资源,充分消化山上各个林场的原木产能,实现林木从出产到高附加值产品加工闭环。这说白了,不就是说以后山上林场的优质原木主要就供应给这个建材厂了?”
“还有这个,为扩充森工系统内部职工岗位,相应国家关于森工系统的再就业号召。经总局工会商议决定,森工建材厂面向低收入职工家庭,及下岗待分配职工进行招工。”
“还有这!他妈了个八字的!绥城森工建材公司,是省森工集团和日企合资发展,有效利用森工优势资源,并积极探索林木深加工产品出口渠道的一次伟大尝试和努力结晶我呸!
那个松本的什么会社出资三千万,占股百分之七十,这特么还好意思说是合资吗?这干脆就是说把家给卖了得了啊!寒掺,太他妈寒掺了啊!”
一条条的将报纸上的新闻数落了一遍,最后于老四气得直接将报纸团成一团,扔到了地上。
末了,还上去补了两脚。
不仅是于老四生气,李阳心里边也是被一股无名火憋的难受。
虽然说的冠冕堂皇,看起来是一片锦绣文章,但是省森工集团的这一波操作,实在是恶心透了。
相比于于老四,李阳看的更加深入一些。
省森工集团搞的这个建材厂是什么模式?
说白了,和李阳现在搞的红旗木材加工厂,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不仅是利用林业局目前亏损的企业进行改造降低兴建成本,然后充分的依托山上林场出产的优质木材为原料,进行深加工增加木材产品的商业附加值。
更让李阳感到窝火的是,就连他之前搞的“吸纳下岗职工”让竞争对手投鼠忌器的法子,对方都照搬了过去。
这就不好玩儿了!
森工集团本来就是林业局的上级单位,又有那个叫做郑宏宇的森工资产处处长亲自坐镇,在资源整合这一块,李阳肯定是远远不如的。
说句不好听的,人家手里管着所有林业局这边的企业资产,真说想要搞规模,随便开个会的功夫都能空出来十七八个厂房,引入大量的木材加工设备。
如果双方都是做一样的事情,用一样的原料,用一个阶层的下岗职工,那么李阳这个建材厂还没落成呢,就已经完全处于下风了。
李阳是人大代表没错,跟赵天成的关系很好也没错,可是人大代表不是官,赵天成更不是省长!
森工集团现在即便是没落了,可到底还是全国最大的国企之一。在这样恐怖的大集体面前,李阳这个私企企业家,真的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资源,资本,以及动员能力,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大阳,你没事儿吧?”
见李阳望着地上的报纸沉默着不说话,稍微消了气的于老四赶紧凑到了他的面前。
对着满脸担忧的于老四摆了摆手,李阳苦笑道:“没事儿,就是有点儿窝火。四哥,你也别着急,这个事情发生的突然,现在具体的情况是什么样子我们还没摸清楚。这样,我先去给王文玺和秦喜斌打个电话问问。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个报道上面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然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好。”
见李阳还保持着理智,于老四点了点头,将身子让了开来。
大步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李阳直接抄起了桌子上面的座机电话,拨通了王文玺的号码。
令李阳心中不安的是,电话迟迟没有接通。
连续打了两遍没人接,李阳抿着嘴唇,打给林业局的副局长秦喜斌。
这一次,电话倒是接的痛快。
“喂?哪位?”
“秦局长,我是李阳。森工那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就宣布要在咱们绥城林业局建建材厂?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我这边正筹备厂房建设呢,要不是今天早上看到了森工报上面的新闻,我都不知道被人抄了后路!”
李阳确实是有些生气了,在秦喜斌接了电话之后,毫不客气的发出了质问。
电话那头的秦喜斌一愣,随即电话话筒中便传来了一声苦笑。
“呵、李总啊,这事儿别说是你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就连我和王局长我们这两个林业局的主管领导,也是今早看了报纸才知道,森工要在林业局这边兴建一个大型建材公司的啊!想必你刚才已经给王局打电话了吧?我猜,你是给他打电话没打通,才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的是不是?”
秦喜斌言语中的无奈不像是装出来的,然而李阳却没有回应,只是安静的等待他的下文。
“实话跟你说了吧李总,王局今早上刚到办公室,就接到了省森工的电话,通知他去省里参加关于这个建材厂的落地会议。我听王局在电话里,似乎也承担了相当大的压力,估摸着这一次去省里,他怕是也有一大堆的麻烦。
上一次郑宏宇和那个松本在你这里吃了瘪,你是个私营企业家,他们没办法,赵天成是市里领导,跟我们森工不是一个系统,他们也没办法。以我的估计,他们是准备把这笔账算到王局头上了啊。
唉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一个副局长能做到的有限,只能说我们这边尽量的保证之前和你签订的那个木材供销合同按约完成,其他的李总,你就自求多福吧。”
电话中,秦喜斌的声音到最后化成了一声叹息。
没能从绥城林业局这边获取更多有用信息的李阳,只能默默的挂掉了电话。
“大阳,咱现在该怎么办?”
办公室门外,看到李阳面容严肃,于老四不禁有些担忧道:
“从目前的形势看,松本和那个郑处长是要跟咱们死磕到底了。刚才听电话里面的意思,王文玺那面似乎也遇上了麻烦。
这些当官的,遇到这种事情肯定是以保乌纱帽为准则,现在松本和郑处长动了这么大的力气,接下来指望王文玺再力挺咱们不太现实。
我现在有点担心,万一咱们这个建材厂搞起来了,这么大的投资投进去要是到时候真说不行损失可就太大了。”
于老四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理智的说,从目前所掌握的信息来看,形势对于李阳非常的不利。
而且建材厂目前还只是处于筹备阶段,在这样的形势之下,最明智的做法,无疑是暂停这个现在风险巨大的项目。
可是李阳心里清楚,建材厂这个项目,他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为什么这么说?
在之前两次和松本的冲突中,赵天成这边给了他相当大的支持。而现在,又给他划拨了经济开发区的地皮用于建材厂的建设。
做这些事情,可不是因为赵天成和李阳的私人关系有多好。
而是主要为了让李阳能够在短时间内将木材加工产业做大做强,以便在接下来的下岗大潮里面安置更多的下岗职工!
为了这个,赵天成可以说下了血本。
在这个节骨眼上李阳如果说这个建材厂不做了,可以想象后果会有多严重。
这个后果,目前的李阳承担不起。
被两边夹着,李阳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下子扔进了百米深的海底。
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压力,让他整个人都有点透不过去来。
“他妈的!现在想这么多有什么用?”
就在李阳觉得自己呼吸都不顺畅的时候,他狠狠锤了一下办公桌,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了出去。
“事情现在还不知道会不会往最糟糕的地方发展,担心这担心那的,没有任何意义!既然没有退路,那就不去想事情如果最糟糕会怎么样,只要把建材厂以最快的速度做起来,做成了,那所有的事情就迎刃而解。管他娘的什么森工或者是松本!老子现在也不是完全没有靠山,没有资本,想要以势压死老子,那就碰一碰,真刀真枪的看看再说!”
暗暗的在心中提醒了一下自己,李阳深吸了口气,重新打起了精神。
“四哥。”
“唉!”
见李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振奋了起来,于老四连忙应了一声:“咋了大阳?”
“四哥,你现在马上去红旗木材厂那面一趟,和奉义大哥一起,把木材厂未来一段时间的生产给定一下。告诉奉义大哥通知职工们,过年我们需要加班加点的赶工备料。让他们做好安排,尽可能的将木材厂的储木区给我空出来。趁着现在王文玺和秦喜斌说话还算数,我们要赶在这段时间,尽可能的将生产所需的原木囤积出来。”
“好!我现在就去。大阳,那你呢?”
面对于老四的询问,李阳淡淡一笑:“我一会儿先去一趟林业局,跟秦喜斌说一下,趁着现在距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让山上林场尽量多交付出一批原木出来。我感觉森工这一次是来势汹汹,现在属于是撕破脸皮,彻底摊牌了。我担心年后咱们那个木材供应合同,很有可能会出现问题。现在需要先打好预防针,别到时候抓瞎。
然后我还得去一趟赵市长那面,跟他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看看他那面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虽然赵天成不是森工系统的,可能无法阻止森工在绥城林业局建建材厂的决定。但是至少也要让他明白,咱们这边现在也是砥砺前行,日子过得也不舒服。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看看能不能再要点儿什么优惠出来,再不济,也得让赵天成用用关系,给林业局那面施个压,保证咱们的生产原料不出问题!”
见李阳丝毫没说任何想要中止建材厂这个项目的话,于老四也明白,他这是想要死磕到底了。
明白李阳一旦认定了事情就轻易不会更改的脾气,于老四默默的点了点头。
“那好,咱哥俩分头行动。说到底,不就是那个松本和什么郑处长么,就算是有森工做靠山,他们又能牛逼到哪儿去?前两次你揍他俩揍的不够狠,给他们俩留了一口气,现在竟然敢骑在咱脖子上拉屎,这一次咱们就直接给他揍没气儿了,让他丫的直接灭火!”
看着于老四挽起袖子,一副真要去干架的模样,李阳咧嘴一乐没有接茬。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只是这一次的性质不一样。
松本和郑宏宇他不怕,但是面对森工集团这么个庞然大物,他不能够用俏皮话自我安慰,只能全力以赴!
确定好了分工,于老四和李阳在跟李太山打过了招呼之后,先后离开了公司。
铛铛铛铛
在二人离开之后,诺大的公司就只剩下了李太山独自一人,听到李阳办公室里那台老式机械挂钟连续敲了十下,端着茶杯的李太山幽幽的叹了口气。
刚才李阳和于老四的一番交谈,外加上李阳打的两通电话,他都听到了的。
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皑皑的白雪,再看着李阳和于老四盯着飘落的雪花分头上车各自奔赴目标而去,李太山摇了摇头。
“现在这年轻人干点什么事情,是越来越不容易喽。”
“得啦,咱们这老骨头一把,帮不上忙也不能给人家添乱,还是回家吧。”
拍了拍身上的茶叶沫子,李太山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将办公室的房门锁好之后,转身走出了公司。
大雪过后的街道滑的很,为了避免摔倒,李太山就只能迈着小碎步,慢悠悠的往前挪腾。
就在他努力保持着平衡,白色的胡须逐渐被哈气所沾染,凝结成更加纯粹白色的挂霜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汽车的引擎声和一阵招呼。
“大爷!大爷!哎呦,怎么大雪天的,您这自己往回走啊?我送您啊!”
听到身后的声音,李太山驻足回身。
看到身后汽车上跳下来的一个小年轻,李太山长长的眉毛一抖。
这人他有印象,刚才去李阳公司的时候,好像是谈什么业务的。
看着对方殷勤的样子,李太山呵呵一笑。
虽然李太山现在嘛事不管,天天想着打麻将,可是他也是在体制里干过半辈子的人。对方那明显就是拉关系的样子,他哪里还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想到李阳的困境,再看到面前这年轻人的殷切,李太山笑呵呵的摇了摇头。
“不容易,都不容易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