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韵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追出来,心中蓦然升起一股酸涩。
“今夜星空很美……”他开口,“你回去的路上,可以看看。”
一片叶子摇摇晃晃,温柔地打着旋,落在少女的衣领上。
容栀抬头看向宏大天幕。
今夜群星灿烂。
她收了目光,看向眼前的少年,小声说:“我会的。”
“那咱们……回见。”
“回见。”江韵低声说。
“所以你要绿信了么?”
江韵没有说话,嘴巴微微抿起。
陆泽宇恨铁不成钢:“你技术菜,玩得还挺花,在客人面前吹了一整晚牛比,大半夜还追出去搭讪,最后连个绿信都没要?”
“怎么能乱要女孩子绿信。”江韵把手枕在头底下,躺在工作室的道具箱上。
“小可怜是你的动作指导,合作关系,要个绿信怎么了?要我拿个镜子给你看看你现在魂不守舍的鬼样子吗?呸,辣眼睛。”
江韵没说话,眼睛盯着工作室屋顶。
过了一会,他听到陆泽宇说:“……好了,我加上她了。”
江韵一骨碌坐起来,转头去看陆泽宇的手机。
容十一的绿微名是一个数字“11”,头像一张星云图,黑色的宇宙中央,有一片巨大的灰色星云漩涡。
宏大而压抑。
她原来也是姚一的粉丝吗?
难怪。
江韵思绪纷乱,心口揪得紧紧的,有点喘不过气。
他伸手,点进朋友圈,里面什么都没有。
容十一没发过动态。
“还惦记着小可怜的照片呢?”陆泽宇嫌弃道,“死心吧,你连绿微都不敢要。”
“说来也奇怪,伏虎镖局大当家的徒弟,怎么会在工地搬砖?为了练功吗?”
江韵闻言,沉默了一下,躺回道具箱上:“她有她的难处。”
陆泽宇想了想,感叹:“也是,她才十六,同龄人还在读高中。”
“今天我送阿隽去实验报到,那个雏鹰计划,你听说了吧?丢了个小天才!哟,惊动了整个教育署,今晚不知有多少人忙着找!再看看小可怜,同样年纪,就算伏虎镖局再厉害,小姑娘过得也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陆泽宇脑补了一番,而后真心实意地同情:“可能是家里负担重才辍学走镖,习武搬砖,小可怜太惨了。”
江韵没有接话,从包里掏出了一个黑色鸭舌帽,盖在脸上。
半晌。
“……陆泽宇?”
“干嘛。”
“快到女生节了。”江韵的声音从鸭舌帽下闷闷传出,“给咱们MV的女孩子每人都发一个新手机吧。”
“再摔手机,我就罚你今天没有猫条吃。”容栀眼疾手快地按住想要作案的猫咪,狠狠威胁道。
猫咪高傲地看了容栀一眼,理直气壮地“喵”了一声。
容栀举起手机,屏幕冲着猫咪晃了晃:“猫大爷,行行好吧,你看我这屏碎成什么样。”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跟师父出门,师父以为我要破产了,非得给我塞金条。”
猫咪没个好脸色,转过身去不睬她。
虽然猫儿一如既往地高冷,但不知为什么,容栀今晚心情很好。
她放了一张江韵的专辑。
小提琴的声音像一根线缠绕在酒店的房间里。
容栀的童年在星际时代最下等的垃圾星上度过,永恒的酷虐、残暴与饥饿,让她敏锐地捕捉到江韵的琴声里那根似有若无的黑色脉络。
她想起童年。
在她小时候,一场高烧烧瞎了眼睛。
那永恒的黑暗中,她就像是一只蜘蛛,把所有酷虐的残忍的声音编织成网,延伸到黑暗中的四面八方。
她就靠这网来辨认世界。
在那文明濒临崩溃的垃圾星,她几乎死掉。
后来,她捡回一个少年。
少年死死抓住她的手,她能摸到他肿胀的脸,能闻到他头发上的馊味,她知道他也是虫子一样的人。他们相依为命。
某天,她在垃圾场里挖到一个箱子,箱子里装着一块形状特别的木头。木头上挂着几根铁丝,还有一根棍子。
少年摆弄了几个月后,用这块木头奏响了悦耳的声音。
那天,是她人生第一次听音乐。
星际主脑控制下的星际时代,AI没有办法理解人类的情感,一切向理性、秩序、实用看齐,艺术是被判定为无意义的。音乐在她出生前几十年就灭绝了。
“你说这叫小提琴?”她满脸向往,“如果我能经常听到小提琴,不,一年一次就好,那该有多幸福!”
少年没有说话。
他总是不说话。苦难使人沉默。
后来他死了,死在连绵不断、永远走不出的垃圾堆里。她一个人把他拖了出去,又一个人把他埋葬在垃圾堆下面。
是夜,星光灿烂。
同样的星光,亘古不变。
容栀沉沉睡去。
伴着小提琴的旋律,她心下安定,做了一夜好梦。
江韵挣扎在失眠的边缘,床头点起一盏橘色的小夜灯,静静阅读姚一的科幻小说。
省教育署却无人入眠。
省教育署大楼。
到处都是脚步声,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里面的人满脸焦虑,双眼通红。
“雏鹰计划的小孩丢了一个……”
“那可是雏鹰生啊!天才少年!怎么能搞丢啊!”
“用名字查……”
“韶城公安查过了,就离谱,人居然失踪了,一点活动痕迹都没有!”
“叫容栀……前阵子很火那个工地读书少女。”
署长身旁,一名戴眼镜的年轻文书开口:“华国教育系统的档案投递渠道分为高级中学和职业学校,容栀的档案就算投错了,也一定在高中系统内部。不可能凭空消失。”
会议室里坐着全省10所一流重点高中的校长,他们满脸疲倦:“全校学生的档案筛查三遍了,容栀的档案没有误投到我们这里。”
实验高中的乔校长赫然也在其中。他的衬衫和西装已经皱得不行,急得满脸冒油光。
“实验高中确认没有接收过容栀的档案?”
“没有。”
“报到日才发现人没了,你们实验早干嘛去了?”
乔校长抖着嘴:“可是她连推荐表都没交……”
邵署长平时儒雅的一个人,这时候也动了气,一拳砸在办公桌上:“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在搞我!乔荣登!你是不是看我工作太清闲,想给我找点事做!”
“她还需要自己去交?难道不应该由实验主动去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