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韵恨透了这种玄之又玄的话,他勃然大怒,想抬手教训老人,可老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带着某个沉重的秘密,带着某份赎罪的心愿,他死在遥远的时光与异乡。
江韵有种被算计的恼怒感。
但他别无选择。
他想活下去。
时间慢慢过去,两个人艰难地生活。瞎子终于可以在垃圾堆中健步如飞,他也慢慢长大。
有一天,瞎子甚至从垃圾堆中翻出了一具破旧的小提琴。
在星际主脑控制下的星际时代,ai没有办法理解人类的情感,一切向理性、秩序、实用看齐,艺术是被判定为无意义的。音乐在几十年前就灭绝了。
江韵在穿越前学过一点小提琴,摆弄了几个月后,他用这块木头奏响了简单了入门小曲。
没想到,这竟然是瞎子女童人生第一次听音乐。
面对着他惨不忍睹的小提琴技术,她却报以欢呼和掌声,满脸都是向往。
“你说这叫小提琴?如果我能经常听到小提琴,不,一年一次就好,那该有多幸福!”
江韵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还是个孩子,可看到瞎子女童此刻充满向往与梦幻的面孔,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去,想抚摸她的脸颊。
他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她的脸的那一刻,像被火烫了一样收回。
他没有说话。
苦难使人沉默。
再后来,他们迎来了命运的转折。
主脑攻克了新型垃圾处理技术,从此以后,垃圾毋须再占用人力处理,而是可以完全粉碎与降解,并排向宇宙。
没有垃圾了。
全宇宙欢呼雀跃,为了人类文明的进步,为了宇宙生态的和谐,为了人类的日常生活更加便利。
只有垃圾星的人们陷入了恐慌。
“没有垃圾,以后我们怎么活下去?”
时代的洪流不可逆转,终于有一天,固定时间前来倾倒垃圾的飞船,没有出现。
第二天,也没有出现。
第三天,第四天……
垃圾飞船再也没有出现,再也没有垃圾出现。也没有人出现。
垃圾星的人们,不约而同地,被文明和人类,遗忘了。
吃的没了,喝的没了,能源没了,所有能维持人类生存的东西都一点一滴耗尽,他们没有任何消息,他们被与世隔绝了。
等到垃圾星上的人们开始自相残杀的时候,开始有人吃人。
江韵和瞎子女童开始时时刻刻守护彼此,他们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对方被拖去变成别人的盘中餐。
他们都杀了很多人。
在有一次险些被拖走的时候,两个人反杀了一群星球武装自卫队。对方的武器太厉害,江韵身上和脸上添了很多伤口。
垃圾星上的环境恶劣,缺乏清洁和清水,那些伤口很快就肿起来,然后发炎溃烂,一道一道,就像是翻开的嘴。
很快,发炎蔓延到全身,江韵开始全身发烫,整个人肿了起来,伤口逐渐发紫,最后变成黑色。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崩溃。
可是他放不下相依为命的瞎子女童。
他知道自己马上就死了,他的大脑烫得像一团融化的岩浆。所有的回忆都模糊,他只知道不停地重复:
“活下去!”
“牢牢记住这些步数……走出我们的小隔间是5步。从小隔间到垃圾堆是35步。从垃圾1区到垃圾2区是13
5步……”
“一定要活下去,哪怕尊严尽失,哪怕心碎不已,也要活下去……”
他的喉咙越来越越麻木,到后面仿佛变成了麻木的木板。他说不出话来,就死死地盯着她看。瞎子哆嗦着,伸手出来摸他的脸,似乎想记住他的样子。
可是她能摸到什么呢?
他的脸已经肿胀得不像话,别说她用手摸,就算是她长出眼睛看,也看不到他的真实样貌。
她的眼泪掉在他的脸上,烫得他心口痛。
她艰难地背起他,向最遥远的垃圾山处去,妄想着从已经被无数人翻过的地方翻出药,不管什么药都行。
江韵趴在她纤细的背上,突然就释然了。
无论他的到来是否是有预谋的,无论这份预谋是否与瞎子相关,如今他要死了。
死亡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
江韵耗尽了自己的回光返照,最后死在了瞎子的怀里。
等他再睁开眼,就已经在一千年以后了。
……
“你怎么了?”
思绪骤然被打断,江韵猛然回过神。
容栀站在他的面前,手在他的眼前挥动。
江韵怔了半天,这才把痛苦的情绪收拢回脑内,深黑的眼睛中激烈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眼神专注:“……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容栀说:“我这边的拍摄任务差不多结束了,导演让我叫你看看效果。”
江韵应了,去看效果。
容栀在镜头前一出现,他的呼吸就乱了半拍。
这个景是曾经的景,这个人是曾经的人。
江韵几乎要热泪盈眶,但他克制住了。
看完以后,江韵要开车送容栀回家。
两个人就“路上堵车”“天气太热”发生过一系列争执后,江小狗率先妥协,乖乖坐在容栀的摩托后座上。
容栀潇洒一笑:“扶稳了?”
江韵坐在后面,两条大长腿蜷着,双手揽住她的腰肢:“嗯。”
容栀一扭车把手,摩托车就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片场外面围着的媒体纷纷惊呼,闪光灯此起彼伏地照亮了夜空。
容栀展颜一笑,猛地加速,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明天又得上头条。”江韵调侃道。
容栀扶了扶头盔:“带着头盔呢,不怕。”
他们在夜色的街道上飞驰,江韵的心跟着起起落落。
远远的商场,他和容栀合作拍摄的钉子指环的巨幅海报色彩鲜明,在城市中熠熠生辉。
江韵终于开口:“容栀,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垃圾星上的时候,怎么帮你朋友报仇的?”
风很大,两个人都隔着头盔,江韵的话说出口就被风卷走了。
“你说什么?”容栀很大声问。
江韵垂下乌沉沉的长睫,心跳得几乎要逃出胸膛。正好这时候容栀一个转弯,江韵的心空落落地悬在了半空中。半晌,他咬着牙下定了决心,如果今天不问,以后就更没有勇气去问。
“我想知道——你在垃圾星上的时候,怎么帮你朋友报仇的?”